第二十五章
三日后，張庶妃被人扶著送回咸福宮，說是扶，但其實和架著走沒什么區(qū)別了。
三格格和三阿哥的遺體一大早被宮人用朱紅色棺木盛殮，準備送往清東陵附近開墓穴安葬，凡是兩人用過的衣物和用具全部送去焚燒銷毀。
沒了念想，張庶妃面如死灰地躺在榻上，兩眼直勾勾地頂著床梁。
貼身宮女春竹立在榻邊，紅著眼眶勸慰道:“主子，皇上已下令將您的份例用度提升至貴人，三格格也以和碩公主規(guī)格下葬，皇上心里還是念著你的，您……莫要太難過了。”
份例提至貴人位，也代表著她今后就有晉位的資格，也可以住進西側殿正殿，不用蝸居在這連書房都是用屏風隔出來的偏殿。
張庶妃沒說話，眼神從始至終都沒變一下。
君恩如雨露，澤被蒼生，她一個小小的庶妃又算什么，不過是看她沒了女兒心中覺得可憐罷了。
這份可憐能做什么？大概是能感動他自己吧。
張庶妃想著，自嘲地笑笑，這房間太暗了，暗得人心寒，外面和煦溫暖的陽光全被擋在了外頭，進不來。
青云死在了慎刑司，死后草草收尾扔到亂葬崗，至于她受何人指使一概沒透露，這事確實不是敬嬪做的，她從中摘了出來，卻因為御下不嚴被罰俸三年，撤下侍寢牌子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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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足以讓一個人在后宮中被遺忘。
但張庶妃一點也不滿意這個結果，從御前奉茶宮女到試婚格格，已經快十年了，她知道康熙是什么性子，越是平平蓋過就越是有貓膩。
他能為了擒獲鰲中堂隱忍不發(fā)好幾年，死一個不受寵的格格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敬嬪、安嬪、端嬪、佟佳貴妃、亦或是皇后……
張庶妃將宮里所有能懷疑的人都設想了一遍，唯獨沒有懷疑和妃。
這宮中也只有�；蹖λ欢僭俣氖┮栽�，即使得了那病也沒有披露出嫌棄的意思。
春燕進門打斷了她的思緒:“主子，和妃娘娘來了�！�
張庶妃呆愣半秒，回過神撐著床沿就要起身。
�；鄞┻^屏風就看見這么一幕，連忙快步走過去阻止她:“快躺下。”
張庶妃沒梳洗，想下床行禮全身又使不上勁，滿心都充斥著愧疚:“嬪妾失禮了，還望娘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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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墼谒呑拢瑺恐莸霉枪�(jié)分明的手道:“我也不是什么重規(guī)矩的人，日后見了也不必如此惶恐，這次是順便來瞧瞧，給你添些東西�！�
說著，烏柳照著她原話說了遍，又將手上捧著的盒子遞到春竹手中:“這是娘娘命奴婢去庫房挑選的百年人參和云蜜，給小主您補身子的�！�
大恩不言謝，可張庶妃覺得自己除了謝謝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了，她強硬地起身對常慧行了一禮。
�；凼置δ_亂地將她扶回榻上，言語之間絲毫不提三格格和天花的事，眼神中也沒露出憐憫之情。
她沒用大碗雞湯去給張庶妃灌，也沒勸說對方什么“想開點”，說到底這種事誰一時半會能想得開，換了�；圩约汗烙嬕驳帽罎ⅲ@不是刻意去揭人傷疤嗎。
但想到自行目的，�；垭S口就將話題扯到蒙古草原上，說說蒙古的草原，牛羊，天地雄鷹，說到最后她嫌一來一去地翻譯太麻煩，干脆讓烏柳自己挑著幫她講。
相比起常慧說話，烏柳在語言方面就精明得多，一毫一厘進退有度，張庶妃臉上神色也好轉許多，不再像之前一樣毫無生機。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鄞驍酁趿瑢埵鷾芈暤�:“日后若是有機會去草原看看，我領著你再細細講講如何？”
烏柳復述完，張庶妃沉默良久都沒應聲。
在�；壅妓髦灰雮�別的什么話題時，張庶妃突然扯著嘴角微微笑了笑，瞳孔中映著難以察覺的點點星光:“那嬪妾就麻煩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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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慧走出西側殿時，天上旭日已東升，刺得她不禁瞇了瞇眼睛。
“純禧午后是不是該回坤寧宮去了？”
烏柳回道:“是，奴婢已經將東西收拾好了，只是大格格瞧著有些悶悶不樂�！�
�；壅{笑道:“那小丫頭，估摸著給兩塊糕點就哄好了�！�
烏柳意味深長道:“奴婢瞧著啊，大格格跟主子您真是十分相像�！�
“可以啊，打趣起我來了？”�；厶籼粜忝�:“午膳罰你吃三碗，吃不完就扣銀錢�！�
“啊——”烏柳遺憾地嚎了聲，又干笑著說:“可宮里這個碗盛量，奴婢平日里都吃五碗的。”
�；�:“……”
失策了，她平日里都沒怎么注意烏柳的飯量，還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回到咸福宮，純禧就噠噠噠跑過來，行過禮后開始逮著烏柳問東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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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柳一臉生無可戀，組織著通俗易懂的語言給她講草原上的風景趣事。
至于�；勐铮驗椤罢Z言不通”成功躲過一劫，悠哉悠哉地捧著茶杯喝水潤唇，對烏柳求救般的眼神視而不見。
等過了午后，咸福宮就安靜下來了，純禧走的時候沒敢表露出半點不開心，在大事上她一向謹慎，否則傳到皇后耳邊，那就是不孝不尊了。
純禧走后，�；廴兆佑只謴偷酵漳�，清凈了好幾日。
“主子，您上次要燒制的東西營造司已經做好了，劉保問現在要送過來嗎？”錦刺在旁邊說道。
“嗯？”�；刍剡^神來:“送到小書房去吧，我先瞧瞧。”
“是�！�
不一會兒，劉保就領著兩個太監(jiān)捧著托盤進來，托盤上放著玻璃器具，是一套比較小巧簡易的蒸餾裝置。
�；蹨蕚渥约赫粜┫懵叮纯茨懿荒軗v鼓些洗發(fā)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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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柳看見她擼起袖子擺弄玻璃，好奇地問:“主子，您這是要打算做什么？需要奴婢幫您嗎？”
�；垲^也不抬:“蒸香露。”
烏柳說:“宮里有香露，您說一聲奴婢去內務府領就行了�！�
用蒸餾裝置蒸香露到宋朝就有記載了，貌似還是從大食國（阿拉伯）進口的薔薇露，沿用至今，清朝對進口香露也十分追捧。
�；垡荒槻灰詾槿�:“我知道，但我就是閑得慌。”
她本來就愛自己動手折騰東西，這時代不能上網沖浪，在宮里也不能和小姐妹一同去逛街什么的，再不找點什么事做，她能自己把自己憋死。
烏柳:“……好吧，那奴婢去幫您要些花？”
�；蹡|西組裝完畢，放下袖子拍拍手道:“不用，我上次路過看見御花園的桂花開了，明日挑個時間去摘點就是�！�
然而，第二日沒等她親自去摘花，敬事房那邊的太監(jiān)便來傳消息說:說康熙終于想她啦，想到她宮里約個飯，再順便蓋著被子聊聊天睡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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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不是敬事房的原話，這是�；鄣莫毤曳g版本。
烏柳替她高興:“主子，皇上這近半月不踏足后宮，一來可就是點了您呢！”
常慧一整天的興致都沒了，她生無可戀地趴在桌上:“等會就去小廚房叫菜吧，點些辣菜，我想吃辣的，讓他們多加點花椒、姜和茱萸�！�
咸福宮既然有小廚房，她也懶得讓烏柳跑大老遠去御膳房。
原本以為康熙得過會兒才來，�；凼釆y也是磨磨蹭蹭的，結果烏柳給她梳完頭剛插上一只珍珠釵子，院中就響起了鳴鞭聲。
�；垡矐械迷偕习l(fā)飾了，就這么清清爽爽地出去面圣。
然后又是一套熟練的請安動作:“臣妾見過皇上，給皇上請安�！�
康熙伸手虛扶一把，挑起丹鳳眼散發(fā)著自己的男性魅力:“不必多禮�！�
�；鄹杏X自己像是吃了塊巧克力奶油蛋糕，沒有糕，只有奶油和巧克力，甜度乘以十倍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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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被膩到了，她擺出職業(yè)假笑，唇珠抿著笑不露齒:“臣妾謝過皇上！”
康熙這時也漸漸有了日后的毒舌傾向，毫不客氣道:“你牙疼嗎？”
�；劾^續(xù)假笑:“先前用了杯涼水�！�
何止是牙疼，看見你我智齒都快長出來了。
康熙沒細想，負手邁著腿就大搖大擺地往殿內走，就跟逛自家后院子似的。
哦對，現在這里確實是他家的。
�；巯胂胄睦锔黄胶饬耍瑒e人穿越不是稱霸后宮就是稱霸前朝，再不濟也能研制出一堆東西亮瞎土著民的鈦合金眼。
可到了她這兒，自己會做并可以做的東西宮里基本都有，稱霸后宮？算了，想想自己和頂著半邊禿頭康熙談戀愛，和渣男你儂我儂，簡直就跟拍恐怖片似的。
�；巯�:自己怎么就沒穿成康師傅呢？別說坐擁佳麗三千，光三個她都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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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再想想當皇帝天還沒亮就得起床，心情竟也詭異的平衡了。
見她走得慢吞吞，康熙忍不住催促道:“發(fā)什么愣呢？”
�；墼谛睦飮@口氣:這么年輕，咋就更年期了呢。
兩人凈完手后，康熙坐在桌前看著一盤盤紅艷艷的菜品，皺了皺眉頭。
他不怎么熱衷辛辣味，食多容易上火。
常慧扯著嘴角笑:“臣妾小廚房來了個黔地的廚子，做的菜也好吃，特地讓他做了給皇上您嘗嘗鮮�！�
說著，身旁侍候的烏柳拎起紅琉璃茶壺，快速替兩人斟了杯涼茶。
康熙看著那套似曾相識的茶具，再看看滿桌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