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秘境一事遲遲沒有進展,一出門又要和晏陵打照面。
謝眠干脆閉門不出,沉迷話本,一沉迷又是幾天過去。
只是不知道司命最近去了哪里,又見了什么故事,生出什么感觸,他寫的這些話本,大都是一個題材。
——破鏡重圓。
什么進京趕考的小書生被榮華富貴迷了眼,忘掉了一起長大的小青梅,還險些當上駙馬爺,等小青梅跋涉而來又心灰意冷離開,他才幡然醒悟痛改前非,趕緊去追小青梅,追得轟轟烈烈滿城皆知,最終千辛萬苦和好如初。
又比如什么神仙下凡渡劫,和一位凡人結(jié)了姻緣,結(jié)果劫數(shù)結(jié)束神仙復(fù)歸天界,徒留不明所以的凡人傷心欲絕,殉情而去,那神仙才驚覺原來自己一顆心早丟在了凡間,于是執(zhí)意來尋轉(zhuǎn)世舊人,追得天崩地裂,最終再續(xù)前緣。
又比如這種這種,那樣那樣。
總之糾糾纏纏,無邊風月里是滿滿的愛恨癡嗔。
謝眠津津有味地看完,然后發(fā)出感慨:話本好看是好看,可到底只是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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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破了,又哪有那么容易圓回來呢?
他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曾經(jīng)謝眠也以為晏陵于他而言是特別的,畢竟他從沒見過這么讓他心動的人,可現(xiàn)在結(jié)束后,他又覺得,不過如此。
這世上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了,他離開了晏陵,也不過是恢復(fù)了最開始獨自一人的生活。
橫豎他沒有所謂前世的記憶。
這幾天謝眠也嘗試過好幾次回憶過往,甚至將那赤鮫畫卷取出來攤開看著。
耳如魚鰭,眼尾帶鱗的赤鮫慵懶地躺在晏陵屋里的軟榻上,眉眼半抬,雖只露了半張臉,也能看出是明艷不可方物的姿色。
謝眠對此很滿意——他喜歡漂亮的東西,既然他的前世如此漂亮,他就很滿意了。
至于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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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緣吧。
門被叩響,謝眠將話本塞回袖里乾坤,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去開門,門一開,清冷的氣息登時撲面而來。
他稍稍退后一步——晏陵比他高,離得太近了他就得仰著頭和晏陵說話。
“帝君?”
晏陵道:“既在凡間,不必以此稱呼�!�
“噢�!敝x眠摸了摸下巴,從善如流地改口,“晏公子�!�
晏陵很輕地蹙了一下眉,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沒有說,只“嗯”了一聲,默默伸出手來,攤開掌心,一道微弱光芒閃過,他掌心里出現(xiàn)了一枚赤色的海螺。
海螺不過巴掌大,形容精致,紋路清晰,很是漂亮,幾乎是一下就吸引了謝眠的目光。
謝眠對漂亮的東西沒有抵抗力,不過這漂亮東西躺在了晏陵手里,他得斟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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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了眨眼,疑惑:“怎么?”
晏陵道:“送給你�!�
大抵是從沒說過這樣的話,這幾個字晏陵說的很慢,語氣很生疏——也是呢,堂堂帝君,想送別人東西何必親自動手,隨便開個口大把人會爭著替他送,而接受者會感恩戴德。
謝眠沒見過、也沒聽過。
雖然他還在天界時,滿屋子都是晏陵派人送來的珍品靈器,形形色色,不勝其數(shù)。
謝眠沒動,他認出這只是個比較罕見漂亮的小玩意,并不是什么靈器。他問:“晏公子這是何意?”
晏陵冷玉似的面容微微一動,神情里帶起了一絲輕微而不明顯的困惑和局促,他低聲道:“不喜歡么?”
“挺喜……喜慶的�!敝x眠仔仔細細看著晏陵的神情,隱約猜到了什么,覺得有點意思,晏陵在討好他?這是晏陵第一次親自送他東西吧,稀罕��!
他伸手,將那海螺拿了起來,打量了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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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螺沉甸甸的,本身不是活物,但里面藏著活物……也不算活物。
那里藏著一只同樣紅得喜慶的寄居蟹的魂魄。
可能小寄居蟹太喜歡這個海螺殼了,喜歡到死亡也不舍得離開,它的魂魄停留在海螺里,久而久之變成了一種靈,與海螺融為一體。
它原本在沉睡,被謝眠拿起來搖了搖后醒了過來,懵懵地探出頭來,兩只小小的鉗子揮舞了一下,爬了出來,背著海螺殼慢吞吞地在謝眠掌心里爬著。
謝眠抬起另一只手,戳了戳海螺殼,那小寄居蟹停頓了一下,以為謝眠要搶他的海螺殼,兇巴巴地翻過身來,朝謝眠舞鉗子。
張牙舞爪的樣子很兇,很好玩又可愛得緊。
是謝眠會喜歡的小玩意。
謝眠回想了一下最近和別人閑聊打聽到的消息,不甚確定地問:“離此處最近的海域,得在數(shù)千里之外吧?”
怪不得從昨夜起晏陵就不見人影,他還以為晏陵回天界處理公務(wù)去了,此時聞到晏陵身上淡淡的海潮氣息,又看見這枚罕見的海螺,才知這人怕是去找了一夜的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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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陵:“嗯。”
又嗯。
除了嗯這人還會什么?
依照話本里的套路,這時候晏陵該說些甜言蜜語的,比如“千里之外也無妨,只要你喜歡就好”,又比如說,不經(jīng)意地露出一些為尋找海螺而受的傷……
只“嗯”,嗯來嗯去的,能討什么好嘛!
——欸,不對,他做什么要替晏陵操心這個。
謝眠眼角余光瞥見晏陵長睫微顫,似乎有點緊張,不由彎了彎唇,將藏著寄居蟹靈的漂亮海螺遞回到晏陵面前——這是拒絕的意思。
他漫不經(jīng)心道:“既然這么難得,那帝君還是自己留著吧。”
一扇薄薄的門,將晏陵關(guān)在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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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眠能感知到晏陵的氣息在門外停留了許久,他懶洋洋地將自己摔回床榻上,懶懶散散地想,這怕是晏陵第一次送人東西,又是第一次被拒絕吧。
其實他聽見晏陵說“送他”的時候,頗覺吃驚。
這段時間晏陵頻頻跟在他身側(cè),他已覺不同尋常——合籍百年,他可從沒見過晏陵對什么人什么事這么上心過。
他裝作若無其事,照常和塵上雪相處,將晏陵視若無睹,除了想看晏陵是不是他猜的那個意思,更想看晏陵能做到什么地步。
然后他等來了晏陵送的漂亮海螺。
趴久了肚子有些堵的慌,也不知道是不是零嘴吃多了,他這幾天又不喜歡吃糖葫蘆了,去街頭那果脯鋪子里買了很多果脯,酸甜口的,什么都有。
謝眠翻了個身,仰面躺著,微微閉眼,努力回想。
可還是無濟于事。
他想不起來關(guān)于赤鮫的絲毫記憶,只能依稀判定,晏陵大概是,真的很在意他的前世……很在意那只漂亮赤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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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要讓晏陵失望了,他如今只是謝眠。
謝眠沒睜眼,他思緒飄遠了,他想起了百年前。
他第一次見晏陵的那天。
那天他溪邊垂釣,剛釣起第十二只蝦,忽然頓悟原地成仙,飛升雷劫在天邊涌動,而他修為低微無可抵擋。
晏陵路過,將他護了一護,替他擋了十八道雷劫。
十八道雷劫,對修為低微的謝眠來說是足以將他翻來覆去劈成灰。
對晏陵來說不過“區(qū)區(qū)”兩字,揮袖撐起一片屏障,輕而易舉就能擋下。
謝眠被晏陵虛虛圈在懷里,只聽得雷聲漸漸遠去、消散,心跳聲卻漸漸震若擂鼓,一聲接一聲。他在晏陵松手即將離去時,突然拽住了晏陵的衣袖。
“我還有點害怕�!敝x眠睜著眼說瞎話,無辜且誠懇地說,“我能跟你走一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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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眠骨架偏小,明明已過雙十,看起來卻仍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他仰頭時眼底亮晶晶的,十分的皎潔澄澈里藏了三分狡黠,有意裝出很害怕的模樣。
晏陵垂眸看了他許久,才淡淡開口:“可�!�
昆侖山上通天界,終年云霧繚繞。
謝眠獨自住在昆侖山下住了十數(shù)年,經(jīng)常會到山腳附近采摘果子,卻從沒上過山。
此時他跟在晏陵身后,也沒細想為何堂堂帝君會如尋常人一般徒步爬山,他只顧著念念叨叨。
從他昨天吃了個很酸的桃子,到今天釣了十二只蝦——啊,他的蝦呢!
謝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魚竿早丟掉了,小魚簍還在溪邊,蝦自然也沒了。
他左顧右盼,從旁邊的不知名樹上折下一片又寬又薄的葉子,修長白皙的指尖飛快折弄,很快折出來一只小綠蝦。
他彎腰扯了一根細細長長的藤,將這小綠蝦系起來,又折了幾片葉片,依樣畫葫蘆,折出螃蟹、小魚……許多奇奇怪怪的小東西,都拿藤蔓串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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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折小玩意兒的時候嘴巴也沒停,仍舊嘀咕著,也不管晏陵一言不發(fā)壓根沒回應(yīng)。折完后他眉眼彎彎地看了一會,忽然跑快了幾步,繞到了晏陵身前,將這串小玩意遞了過去。
“送你呀�!�
晏陵的腳步終于停了。
他垂眸,看著謝眠手里的一團綠油油的魚蝦蟹,許久,才移開視線,聲音很淡:“不必�!�
晏陵復(fù)又抬步向前,略微繞過謝眠,手臂輕輕地從那團綠意擦過,帶著垂落的藤蔓尖尖微微晃了晃。
是無聲的拒絕。
此后百年,謝眠還送過晏陵很多小禮物。
有他尋來的,有他自己做的……每個禮物都煞費苦心,不過每次都會被拒絕,他也不氣餒,被拒絕了就將禮物收回來,下次換新的。
直到百年后,他送給晏陵的最后一個禮物,是一張寫著“和離”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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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個禮物,他不想回收了。
晏陵跟得太緊,塵上雪總算發(fā)現(xiàn)了不對。
他疑惑地問了兩句,謝眠含糊著應(yīng)付了幾句,下意識瞥了眼不遠處的晏陵。
不知道晏陵有沒有認出塵上雪的身份,應(yīng)當是認出的……那個暗戀晏陵的瀛洲神女似乎和塵上雪關(guān)系挺近呢。
也不知晏陵作何感想。
謝眠忍不住又悄悄瞥了眼晏陵。
他瞥得再隱蔽,也躲不過晏陵。
晏陵察覺到他的目光,淡淡地回望回來,只停頓片刻,便朝他走來。
謝眠眉梢一抽,在他走來前果斷地站起身,又果斷地摁住了塵上雪的肩頭,將下意識也跟著起身的塵上雪摁回座位,小聲道:“我有事離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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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兩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謝眠一溜煙跑掉了。
小鎮(zhèn)不大,沒什么能躲人的地方,謝眠也并非想躲人。
他去了常去的書齋,輕車熟路地上了二樓,找了個隱蔽的角落,給司命寫信。
這次他沒問帝君也沒問其他人,他琢磨了一會,問了他的生死劫。
小仙鶴展翅而飛,很快消失在他視線里,謝眠站在窗邊仰頭看了會,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剛剛還艷陽高照呢,怎么一下子陰云密布了?
烏云來的很快,霎時間遮蔽了天空——確切而言,是這書齋上方的天空,離遠一些,仍是晴空萬里。
整個書齋,都被籠罩在昏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