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用票房說話
懂不懂周星星那點心思，對顧遠來說只是個小插曲。眼下，《遙遠的他》帶來的初步成功，以及與華星唱片的合作，都只是計劃中的第一步。
真正的目標，始終是那片光影交織的世界——電影。
“阿遠，阿友這張專輯要是成了，咱們就有錢了！”回去的路上，豹哥顯得意氣風發(fā)，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金山銀山，“到時候，咱們也搞電影！拍大片！”
豹哥對電影的熱情，似乎比對音樂還要高漲幾分。這也不奇怪，在這個時代的香江，電影的影響力，某種程度上確實要超過唱片。
“錢？”顧遠笑了笑，并不潑冷水，只是陳述事實，“豹哥，一張唱片能賺多少？就算按我的預(yù)期，賣到二十萬張，刨去給華星的分成，制作成本，宣傳費用，還有給阿友和你的……到我們‘星光娛樂’賬上，能剩下多少？”
他頓了頓，語氣平靜：“夠拍一部電影的零頭嗎？”
豹哥臉上的興奮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他雖然在道上混，但對唱片和電影行業(yè)的具體運作、成本核算，顯然還是個門外漢。被顧遠這么一說，才意識到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
“那……那怎么辦？”豹哥有些卡殼，“沒錢怎么拍？”
“所以啊，”顧遠雙手插在口袋里，步履從容，“要么，就得找投資�！�
“投資？這個我熟�。 北缫宦�，立刻又來了精神，拍著胸脯，“這事包在我身上！香江想投電影的老板多的是！我豹子在道上還是有些人脈的！”
顧遠不置可否。他知道豹哥在某些層面確實有能量，但電影投資，尤其是在他設(shè)想中的那種需要精良制作的電影，可不是隨便拉個土老板就能搞定的。
“我們現(xiàn)在有什么？”顧遠淡淡地問，“‘星光娛樂’剛成立，除了阿友一首單曲火了，我們在電影圈就是純粹的新人。沒名氣，沒作品，更沒有叫得上號的演員�！�
“明星沒有，演員有的是！”豹哥大手一揮，顯得信心十足，“放心，這事交給我！”
顧遠看著豹哥那副大包大攬的樣子，沒再多說什么。他知道豹哥理解的“演員”，和他理解的“演員”，很可能不是一個概念。
不過，試試也無妨。萬一呢？
幾天后，豹哥果然興沖沖地打來電話，聲音里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興奮：“阿遠！搞定了！投資拉到了！你趕緊過來一趟，跟老板見個面！”
顧遠問清楚了地址，心里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豹哥說的那個地方，聽起來不像是什么正經(jīng)的寫字樓或者會所。
帶著一絲疑慮，顧遠還是叫上了李曉紅，按時赴約。
出租車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處略顯偏僻的街區(qū)，面前是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唐樓。樓下倒是停了幾輛嶄新的平治和寶馬，與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唐樓入口處，幾個穿著花襯衫、叼著煙的年輕人斜靠在墻邊，眼神警惕地打量著過往行人�？吹筋欉h和李曉紅走近，其中一個攔了一下，直到豹哥從里面快步迎出來，才不情不愿地讓開路。
“阿遠，你來了！”豹哥臉上堆著笑，但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絲不自然。
顧遠點了點頭，沒說什么，跟著豹哥往里走。
樓道里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和煙草混合的味道。外面還是亂哄哄的市井喧囂，一走進指定的那個單位門，世界瞬間安靜下來，氣氛也驟然變得凝重。
這是一個相當寬敞的客廳，但家具陳設(shè)卻很簡單，甚至有些簡陋。真正讓人側(cè)目的是屋子里的人。
客廳兩側(cè)，站著兩排穿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壯漢，個個面無表情，身形筆挺，像是一堵堵沉默的墻。
客廳正中擺著幾張沙發(fā)，豹哥在香江地面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此刻卻只是坐在側(cè)面一個不算太靠前的位置上，腰板挺得筆直。
李曉紅哪里見過這種陣仗，小臉瞬間變得煞白，下意識地往顧遠身后縮了縮，抓緊了他的衣角。
顧遠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目光則平靜地掃過全場，最終落在了主位沙發(fā)上那個人身上。
那是一個年紀約莫三十四五歲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淺灰色西裝，沒有打領(lǐng)帶，領(lǐng)口隨意地敞開著。他的五官輪廓分明，眼神銳利，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氣勢，雖然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顧遠能感覺到那笑容并未抵達眼底。
是他？
顧遠心中微微一動。
鄧榮。
這個名字和這張臉，對于來自后世的他來說，并不陌生。八九十年代的香江黑幫片里，這張臉的出鏡率可不低，而且多數(shù)是扮演那種有型有款、心狠手辣的大佬角色。坊間傳聞，這位鄧先生本身就有著極深的社團背景，演起大佬來自然是本色出演。
算算時間，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這位鄧先生權(quán)勢最盛的時候。
除了鄧榮，沙發(fā)上還坐著另外幾位年紀稍長的男人，穿著打扮各異，但眉宇間都帶著一股江湖草莽氣，看著像是社團里的叔父輩人物。
“榮哥，各位叔父，這位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顧遠，阿遠�！北缯酒鹕�，恭敬地介紹道，“阿遠，這位是鄧榮先生，榮哥�！�
顧遠目光平靜地對上鄧榮投來的審視目光，不卑不亢地說道：“榮哥，各位前輩，幸會�！�
鄧榮靠在沙發(fā)上，自始至終沒有起身的打算，只是用那雙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著顧遠，足足看了好幾秒，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后生可畏啊。想不到寫出《遙遠的他》這樣好歌的人，居然這么年輕�！彼Z氣聽似贊賞，但那份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卻顯露無遺，“我聽豹子說，你不但在音樂方面有天賦，對電影，也頗有想法？”
顧遠看得分明，這位鄧先生雖然言語客氣，但骨子里的江湖氣和等級觀念極重。自己這副年輕的面孔，恐怕在他眼里，能被允許登堂入室，坐在這里對話，就已經(jīng)算是給足了豹哥面子。
“略懂一點�！鳖欉h淡淡回應(yīng)。
鄧榮嘴角那絲笑意更明顯了些，帶著點玩味：“那你的劇本帶來了嗎？讓我開開眼界，看看是怎樣的想法�！�
顧遠看了眼身旁的豹哥，豹哥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眼神里帶著些許催促。
但顧遠對眼下這種氛圍，實在喜歡不起來。
這哪里是談合作，分明就是一場不對等的面試，甚至可以說是某種程度的“覲見”。他感覺自己像是擺在貨架上的商品，等著被這位大佬挑揀、估價，甚至連基本的尊重都欠奉。
這種感覺，很不好。
他不是來求人的。
“劇本？”顧遠迎著鄧榮的目光，語氣平靜無波，“沒帶�！�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是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
客廳里的氣氛瞬間又凝固了幾分。
豹哥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難看。
鄧榮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他顯然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居然敢在這種場合說出這樣的話。
沒帶劇本，你來談什么投資？耍我玩嗎？
鄧榮還沒發(fā)作，旁邊一個叔父輩身邊站著的年輕馬仔，大概是看懂了自家大佬的眼色，立刻跳了出來，指著顧遠就罵罵咧咧起來：
“喂！臭小子什么意思�。繕s哥和各位叔父給你面子見你，讓你帶劇本過來，你居然空著手來？耍大牌啊？知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這馬仔聲音尖利，唾沫橫飛，一副要沖上來動手的架勢。
“阿狗！閉嘴！”豹哥猛地站起身，臉色鐵青，沖著那馬仔厲聲喝道，“阿遠是我?guī)淼娜耍s哥和各位長輩都還沒說話，什么時候輪到你在這里吠了？滾一邊去！”
那名叫阿狗的馬仔被豹哥的氣勢鎮(zhèn)住，縮了縮脖子，有些不服氣地嘟囔著，但終究沒敢再吭聲。他知道豹哥在社團里地位不低，勢力也不小，雖然不清楚豹哥和這個叫顧遠的年輕人關(guān)系到底有多深，但也不敢真的把豹哥得罪死。
鄧榮擺了擺手，制止了豹哥，目光重新落在顧遠身上，只是那眼神，已經(jīng)帶上了幾分冷意。
“年輕人有性格，是好事。”鄧榮緩緩說道，手指輕輕敲擊著沙發(fā)的扶手，“不過，光有性格，可拍不了電影。”
他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豹子說，你對電影行業(yè)很有見識。那你說說看，黑幫電影，你會拍嗎？”
顧遠心下了然。這位本身就是社團大佬，又熱衷于在銀幕上扮演大佬的鄧先生，對黑幫題材自然有著特殊的偏愛。
“黑幫電影，誰都會拍。”顧遠迎著鄧榮的目光，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yè)自信，“打打殺殺，兄弟情義，爭權(quán)奪利，無非就是那些元素排列組合�！�
“但是，”他話鋒一轉(zhuǎn)，“要拍好，卻不是誰都行的�！�
這話聽起來像是在恭維，但細品之下，卻帶著一股淡淡的傲氣。
鄧榮挑了挑眉，似乎被勾起了一絲興趣：“那依你之見，什么樣的黑幫片，才算是‘好’？”
“這個問題，恐怕榮哥比我更有發(fā)言權(quán)。”顧遠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把問題拋了回去，“畢竟，榮哥您自己就主演過不少經(jīng)典的黑幫片�！�
鄧榮聞言，臉上露出一絲自得的笑意。顯然，顧遠的話撓到了他的癢處。
“要我說，”鄧榮身體向后靠去，恢復了那種掌控全局的姿態(tài)，侃侃而談，“拍黑幫片，就要拍出我們道上兄弟的‘義氣’！‘情義’！要讓觀眾看到，我們雖然是江湖人，但我們講規(guī)矩，重承諾，為了兄弟兩肋插刀，為了社團奮不顧身！”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在描繪一個理想中的江湖世界：“要把大哥拍得有型有款，義薄云天！要把兄弟情拍得感天動地！要讓那些坐在電影院里的老百姓知道，我們黑社會，不全是他們想的那樣打打殺殺，我們也有我們的道義和光輝！”
顧遠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等鄧榮說完，他才緩緩開口：“榮哥說的，是一種拍法。美化江湖，塑造英雄�！�
“但恕我直言，”顧遠的語氣依舊平靜，內(nèi)容卻截然相反，“我個人認為，這不是最好的拍法，至少，不是最符合市場規(guī)律的拍法�！�
鄧榮的眉頭再次皺起：“什么意思？”
“電影的受眾是誰？是普羅大眾，是那些安分守己的老百姓�！鳖欉h條理清晰地分析道，“他們?yōu)槭裁刺湾X買票進電影院？是為了娛樂，是為了看故事，是為了在兩個小時里暫時逃離現(xiàn)實，體驗不一樣的人生�！�
“你把黑社會拍得那么光輝偉岸，義薄云天，老百姓會怎么想？他們會覺得，哇，原來做古惑仔這么威風，這么講義氣，是不是我也應(yīng)該去混社會？”
“這首先就不符合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其次，老百姓真的會認同這種過度美化的形象嗎？他們或許會覺得爽，覺得酷，但內(nèi)心深處，他們真的相信現(xiàn)實中的黑社會是這樣的嗎？”
“我認為，真正好的黑幫片，應(yīng)該更貼近現(xiàn)實，甚至，是揭示現(xiàn)實的殘酷�！鳖欉h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拍出人在江湖的身不由己，拍出那種風光背后的掙扎與痛苦，拍出那些所謂的‘義氣’在利益面前的不堪一擊。”
“結(jié)局呢？結(jié)局往往是悲劇。飛得再高，爬得再快，最終可能都難逃一死，或者眾叛親離，一無所有。這才是大多數(shù)江湖路的真實寫照，不是嗎？”
“這樣的故事，或許不夠‘偉光正’，但它更真實，更具沖擊力，也更能引發(fā)觀眾的思考和共鳴。因為觀眾看的是‘別人的故事’，他們不需要在電影里接受什么‘江湖道義’的教育，他們只想看一個精彩的、有人性掙扎的故事。”
顧遠的一番話，讓客廳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豹哥額頭已經(jīng)開始冒汗，他沒想到顧遠會如此直白地反駁鄧榮的觀點。
那幾位叔父輩的人物，也是面面相覷，眼神各異。
鄧榮的臉色，已經(jīng)徹底沉了下來。
他是一個把黑社會當成畢生事業(yè)來經(jīng)營的人，在他的世界觀里，他所理解和推崇的那套“江湖道義”和“兄弟情義”，就是絕對正確的。他拍電影，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宣傳和美化這種價值觀。
現(xiàn)在，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居然當著他的面，全盤否定了他的理念，鼓吹什么“現(xiàn)實殘酷”、“悲劇結(jié)局”？
這簡直是在打他的臉！
“哼，”鄧榮冷笑一聲，語氣中的不悅毫不掩飾，“照你這么說，我們這些在道上混的，都是些不講道義，不得好死的爛人了？”
“我沒這么說。”顧遠平靜地回應(yīng)，“我只是在討論，什么樣的電影，更容易被觀眾接受，更容易在市場上取得成功�！�
“觀眾？市場？”鄧榮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電影是藝術(shù)！是表達！什么時候輪到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老百姓來指手畫腳了？”
“藝術(shù)確實需要表達，但電影首先是商品。”顧遠寸步不讓，“尤其是在香江這個高度商業(yè)化的市場，任何不考慮票房的藝術(shù)表達，都是自娛自樂。榮哥，您投資電影，難道最終目的不是為了賺錢嗎？”
“賺錢？”鄧榮眼神一厲，強大的氣場瞬間爆發(fā)出來，壓向顧遠，“小子，你以為拍電影就是算算賬，看看觀眾喜歡什么那么簡單嗎？你懂什么叫鏡頭？什么叫燈光？什么叫場面調(diào)度嗎？你連劇本都沒寫過幾頁，就敢在這里跟我大談電影市場？”
他猛地一拍沙發(fā)扶手，聲音陡然拔高：“我看你根本就是個紙上談兵的門外漢！連電影的邊都沒摸到，就敢在這里指點江山！豹子把你吹得天花亂墜，我看也不過如此！”
“投資？哼！就憑你這幾句歪理邪說，也想讓我鄧榮掏錢？做夢！”
鄧榮的語氣充滿了不屑和羞辱，強大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般籠罩著顧遠。
李曉紅嚇得臉色更白了，身體微微發(fā)抖。
豹哥也是一臉焦急，想要開口說什么，卻被鄧榮凌厲的眼神制止了。
顧遠深吸了一口氣。
他本來就對和這些背景復雜的人合作心存疑慮，對方不愿意投資，其實正中下懷。
但鄧榮最后那番話，那種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羞辱，卻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你可以質(zhì)疑我的資歷，可以否定我的觀點，但你不能侮辱我的專業(yè)。
導演，是他上輩子為之奮斗了一生的事業(yè)，是他刻在骨子里的驕傲。
顧遠緩緩站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鄧榮，又看了一眼臉色難看、欲言又止的豹哥。
最終，他的視線重新鎖定在鄧榮那張寫滿傲慢與不屑的臉上。
“榮哥，”顧遠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壓抑的客廳里，“您是江湖大佬，經(jīng)驗豐富，又主演過多部賣座電影，您說您了解黑幫，了解電影，而我不懂。”
他微微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那不是諂媚，也不是畏懼，而是一種純粹的、源于絕對自信的從容。
“既然如此，”顧遠迎著鄧榮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么，我們就用電影說話�！�
“用票房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