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毒藥的定心丸
那天過了正午,祝棲遲突發(fā)奇想讓司機載她去顏氏集團總部。
快要入夏,h市的陽光變得明媚起來,榆樹冒出褐色的芽,逐漸變深、變綠。再下幾場雨,那些芽就要變成嫩黃泛綠的榆錢兒了。
進入市中心的寫字樓,西裝革履的男女進進出出,哪怕一眼能看出稚嫩的實習生,臉上都透出一種不尋常的老成。
祝棲遲再一次清晰地認知到:此處已經(jīng)不是那處她掙扎了整整十年的煉獄,而是再普通平常不過的人間。
她的身份在前臺接待員處登記過,見“顏夫人”突然來訪,二十來歲的女接待員連忙掛上十二分熱情的笑:“顏夫人是來找總裁的嗎?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祝棲遲搖搖頭。
“只是一時興起,過來看看而已。”
留著齊耳短發(fā)的接待怕是誤以為她來突擊查崗,了然地點點頭:“沒問題,我給您帶路。”
下午叁點,顏西柳還在開會,祝棲遲沒想打擾他辦正事,告訴接待不必通報,走進附近的小型討論室里,躺在沙發(fā)上玩手機。
她滑動手機,注視屏幕的眼睛里既沒有思考,也沒有笑意,空虛得仿佛不是真實的人的眼睛。
直到會議室的門打開,熟悉的腳步聲傳來,祝棲遲才像回過神一樣,重新恢復了表情。
顏西柳今天穿得很正式。深橄欖色的羊毛西服,鼠尾草灰的絲綢領(lǐng)帶,最里面的是條紋白襯衫,不算手表,渾身上下加起來也要近十萬。
他被這昂貴的包裝紙裹得嚴嚴實實,神情嚴肅而冷淡,薄唇緊抿,灰黑的瞳仁里蘊著一種碎冰似的漠然,視線掠過之處,還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
這樣的顏西柳對祝棲遲來說十分陌生。第一次見面就在家里,穿著家居服的顏總裁,遠沒有此刻這般不近人情。
操他的次數(shù)太多,她都快忘記顏西柳其實是能破壞原著劇情的大反派了。
祝棲遲欣賞片刻,才將視線轉(zhuǎn)向另一半與會者。
“咦?”
這不是紀勞倫嗎?
祝棲遲認得這張臉。
百科照片里的紀勞倫清瘦儒雅,風度翩翩,一度引發(fā)過熱議。哪怕曾經(jīng)結(jié)婚又離婚,也是符合大眾幻想中的商界大佬,無數(shù)人做夢也想拜倒在其西裝褲下的黃金單身漢。
可親眼看來,哪怕有混血的優(yōu)異基因打底,紀勞倫還是沒能避開中年發(fā)福和脫發(fā)的兩大男性困擾。
明明穿著和顏西柳一樣昂貴的手工西裝,看著就是臃腫別扭,表情比起顏西柳也更顯浮躁。
祝棲遲換了個扒在玻璃墻上的姿勢。
不管紀勞倫來找顏西柳有什么目的,看來在會談中占上風的都絕不是他。
顏西柳身邊的大秘宋熠對紀勞倫說了些什么,對方的臉色變得更加尷尬,還染上了一絲惱羞成怒。
他伸手想要握向顏西柳的胳膊,被他身邊的另一個秘書輕輕撣開了。
祝棲遲笑得渾身顫抖:女秘書的表情像彈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似的,仿佛紀勞倫是一只難纏的臭蟲。
這邊動靜太大,顏西柳敏銳地轉(zhuǎn)來視線,捕捉到她的身影,冷硬的雙眼凝出春水般的柔軟溫和:“祝棲遲?”
少女推開門,探出一個發(fā)絲亂翹的頭:“顏先生,我來看你啦。”
比紀勞倫反應還快的是他身邊的秘書,她嗖一下扭過頭,驚喜道:“這位就是夫人?”
祝棲遲快走兩步,撲進顏西柳懷里,笑得沒心沒肺:“是我,姐姐也知道我?”
長發(fā)緊緊束成一個發(fā)髻的女人有點緊張地自我介紹:“夫人好,我是朱婕,是顏總的秘書,結(jié)婚兩年了,夫妻感情和諧,關(guān)系穩(wěn)定�!�
朱婕的自我介紹像在撇清本來就不存在誤會的關(guān)系,祝棲遲不禁啞然失笑。
“姐姐不用緊張,我明白的。”
她今天穿的是淺粉毛衣搭配純白刺繡半身裙,腳上蹬著毛絨絨像兩只小白兔的外出拖鞋,裝起嫩來毫無心理負擔。
少女用臉蹭了蹭顏西柳的胸口,再抱住他的胳膊,用一雙再天真不過的大眼睛去瞧紀勞倫:“西柳,這位老……叔叔是誰呀?”
顏西柳咳嗽一聲,彎起桃花眼,笑著介紹:“這位老……叔叔是紀氏集團的掌舵人,不需要太在意�!�
紀勞倫的臉本來就隱隱發(fā)青,現(xiàn)在更是有了變黑的趨勢。
但祝棲遲不想這么輕易地放過他,甜美的笑容中染上一絲諷意:“哦……那個紀什么文也是紀氏集團的,是他的兒子?老來子吧,真看不出來�!�
一旁的朱婕快憋不住笑了,連宋熠都忍俊不禁。
兩年前顏西柳就開始布局收購紀氏集團的散股,這半個多月,他對紀氏的針對和處處設(shè)限讓對方的股價節(jié)節(jié)掉落,元氣大傷,今日更是給了致命一擊。但凡紀氏內(nèi)部再松散一點,董事會連多數(shù)控股的權(quán)利都要保不住了。
面對羞辱,紀勞倫竟很忍得住,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祝棲遲:“這就是顏總新娶的小妻子?”
“真是口齒伶俐討人喜歡,可惜金絲雀的頭腦似乎都不怎么聰明,分不清什么才對自己更有利。”
“我看分不清的人是紀總。”顏西柳笑容不變,聲音也更暖了,說出的話卻如蝮蛇的毒液�!跋乱淮蔚木褤�,不會讓紀氏這么輕松躲過了。”
紀勞倫嘴唇抖了抖,氣惱之余,眼里仍帶欣賞:“西柳,你……真的變了很多。比以前好,也不好。”
他的目光轉(zhuǎn)到祝棲遲身上,就變成了不屑和厭惡:“你從前就膽子大,有賭性,玩得起,我以為總該追求些與普通人不同的東西�!�
朱婕面無表情地一邁步,擋在祝棲遲身前:“會議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紀總,紀氏集團的董事們還在等著您。”
在幾人交鋒時,祝棲遲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笑容,像一個不諳世事的、真正的小姑娘一樣,被指桑罵槐也依舊懵懂。
只是,如果熟悉祝棲遲的人在場,就知道她一旦露出這樣的表情,就是已不把對方當做“人”或“同類”來對待。
“他身上有股爛肉的臭味�!�
望著紀勞倫的背影,祝棲遲對顏西柳說。
踩在無辜者身上、靠吸食旁人血肉壯大自己之人的臭味。
她像是有些無聊了,從挎著的小包里拿出一只讓人很眼熟的黑金鋼筆,捏在手里慢悠悠地轉(zhuǎn)著。
顏西柳的身體一點點繃緊了,骨節(jié)分明的手覆上她的,想要把筆奪過來:“怎么把這個帶出來?”
祝棲遲半靠著顏西柳,聽他略微加快的心跳,嘴角掛起玩味的笑:“只是一支普通的鋼筆,怎么了?顏總不喜歡配色?”
她踮起腳,湊到男人耳邊,用氣聲道:“還是不喜歡它插過顏總騷穴的事實?”
顏西柳這輩子聽過太多戲弄、挖苦或是羞辱的言詞,向來都是過耳旁風。只有祝棲遲,她的話總能輕易讓他覺得羞燥難堪,一切辯駁的話語只能在大腦里空轉(zhuǎn),起不到一點作用。
于是他用手扣住她的后腦,雙唇去堵那張讓自己又恨又愛的嘴。
“別害羞,我試過了,還能用。”少女雙手摟著他的腰,甜蜜地笑道,“畫了幾幅速寫,在你辦公室品鑒一番?”
“……什么速寫?”顏西柳的耳根和身體都隱隱發(fā)燙。
“顏總猜猜我畫得誰?”祝棲遲親了一下男人泛紅的耳垂,“又是什么姿勢?”
“你……”他攬著她,猶豫片刻,又對上宋熠頻頻投來的眼神,聲音猶豫而軟和,“晚一點好嗎?”
祝棲遲將手探進西服,揉了一把他的窄腰:“當然可以�!�
“為什么驚訝,我在你心里原來是不通情理的家伙嗎?”
她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還有正事沒做完吧?那就不用管我。”
“還剩一點尾巴,很快他就不能打擾你了�!�
顏西柳溫笑著吻了吻祝棲遲的發(fā)心,將她的額頭扣在胸前,眼角余光落向紀勞倫離去的方向。
不遠的宋熠瞥到他不含情感的雙眼,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在下屬面前,顏西柳不會隱藏本性的陰郁和殘忍。他不是做正經(jīng)生意的,斬草必要除根,今天見紀勞倫,只是喂他一顆摻著慢性毒藥的定心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