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p>

    我爹不喜歡我。</p>

    但我娘很愛我。</p>

    我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她捧在手上的珠寶，是她的命根子。</p>

    我在我娘肚子里悶得久了，一生下來，身體就要比尋常人弱上幾分，沒幾步，便要喘幾下。</p>

    所以娘對我一向頗為寬容，平常也不太拘著我，對我的要求也不過是活著便好。</p>

    我同府上的其他姊妹關(guān)系不錯。</p>

    年齡與我最近關(guān)系最好的，是宋姨娘生下來的四姐姐。</p>

    四姐姐長得很好看。</p>

    她的臉圓圓的，笑起來的樣子有一股朝氣，像是山間的雀，林中的花。</p>

    我很喜歡。</p>

    她偷偷在閨房里藏了一本書，書里有大漠長月，江海山川。</p>

    她說總有一天，她要嫁給她的如意郎君，然后一起去看塞北外的雪，揚州城的水。要用她的腳，去丈量腳下的每一塊土地。</p>

    最好再寫一遍傳記，讓世人都知曉她的名字。</p>

    她說這話時眼睛仿佛在發(fā)光。</p>

    今日是四姐姐的生辰，我給她準(zhǔn)備了禮物。</p>

    是一本書。</p>

    書里有她喜歡的長河落日，大漠孤煙。</p>

    想必她一定會喜歡。</p>

    為了給她一個驚喜，我晚間才偷偷摸去她的院子。</p>

    我想著她到時候見著我時會何等驚喜，卻不曾想撞見她在哭。</p>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面目猙獰，哭得一點兒都不好看。</p>

    她在喊：「姨娘，我好疼啊，姨娘�。�！」</p>

    宋姨娘摟著她，低低地哄著。</p>

    「不疼啊不疼啊。」</p>

    「等娘給你裹好了小腳，日后就不疼了。」</p>

    宋姨娘拿著板子，連同著身旁的幾個婆子，硬生生掰折了四姐姐的腳。</p>

    「啊�。。　�</p>

    四姐姐的舌頭被她自己咬出了血，為了怕四姐姐咬斷自己的舌頭，婆子拿著一團(tuán)布堵住她的嘴。</p>

    于是那塊布，也紅了一片。</p>

    長長的布帛裹緊四姐姐的腳，也包住了她的夢想。</p>

    恍惚之間，我仿佛覺得那塊布好像真娘成了一條猙獰的毒蛇。</p>

    它在一點一點絞緊勒死它的獵物。</p>

    可我卻覺得，被絞緊勒死的，不是那只腳，而是四姐姐。</p>

    我悄悄地躲在四姐姐閨房的窗下，等屋內(nèi)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悄悄溜進(jìn)她的房里。</p>

    四姐姐躺在床上，氣若游絲，面白如紙。</p>

    她說：「阿姜，我再也走不了這萬里地了。」</p>

    她哭著，笑著，似是瘋魔般扯下自己腳上的裹腳布，露出她那雙剛剛成型的三寸金蓮。</p>

    我知道三寸金蓮。</p>

    宋姨娘就有一雙三寸金蓮，我爹總是夸贊宋姨娘走起路時，一雙小腳走起路來好似步步生蓮。</p>

    又因外形似水中彎月，我爹對此頗為喜愛，宋姨娘也因此受寵。</p>

    我曾以為它真如它名字那般美，卻從未曾想過，它其實丑惡得令人作嘔。</p>

    恍惚之間，我在想，倘若我爹真的看過宋姨娘足衣褪下一雙小腳的模樣，當(dāng)真還會覺得它美嗎？</p>

    可為何我卻覺得，這雙腳丑得驚人。</p>

    長長的，夾雜著殷紅色鮮血的裹腳布散作一團(tuán)，露出里頭猙獰的內(nèi)在——深深被折斷的腳趾，高高隆起的足弓，嚴(yán)重畸變的腳掌......</p>

    我從未親眼見過前朝的酷刑，只在書上瞧上見別人瞧上幾句三言兩語，可眼前這一幕，卻讓我覺得，這同前朝的酷刑沒有什么區(qū)別。</p>

    這一瞬間，我只覺得胃在翻江倒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