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蘇遇則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p>
他和姨娘在這府里無依無靠，雖沒人欺辱，卻無時無刻不在遭受白眼和軟釘子，在這樣境況下長大，他根本沒想過出人頭地，只指望著能平安度日。</p>
他還記得院試成績出來后，父親大贊他有出息，他是高興的，可轉(zhuǎn)頭，對上二弟嫉妒的目光時，心就涼了一半。</p>
他的親娘是二弟和大妹妹母親的奴婢。</p>
蘇遇則從小就知道這件事。</p>
他從沒想過，也根本不敢跟他們爭。</p>
院試后的幾日，二弟雖然沒明說，可冷漠下來的態(tài)度，在蘇氏書塾里有意的排擠孤立，回府后故意跟父親說他壞話，無一不讓蘇遇則明白，他不該考出那么優(yōu)異的成績。</p>
于是在下一次書塾舉辦的策論考試中，他故意寫的一團糟，父親雖失望，可對庶子也沒那么上心，只訓(xùn)斥了幾句了事，而二弟對他的態(tài)度卻是實打?qū)嵉暮蜌饬似饋怼?lt;/p>
日子好過了，就行。</p>
他便這樣庸庸碌碌，畏畏縮縮的過了一年又一年，夜深人靜時也會偷偷把藏在箱子里的泛黃書卷拿出來翻閱，偶爾有感而發(fā)寫下一篇篇策論文章，又會在恢復(fù)理智后付之一炬。</p>
二弟中進士那日，府里張燈結(jié)彩，鞭炮聲噼啪作響，謝師宴上觥籌交錯，父親的歡笑是那樣的暢快……</p>
蘇遇則獨自坐在角落里旁觀著，那是他長大后第一次淚盈于睫。</p>
如今，他的妹妹告訴他，去科考，去走那條已經(jīng)被他親手放棄的路。</p>
“我……我知道了……”</p>
蘇遇則有些恍惚地站了起來，又雙手把匣子接回手里：“我，我先回去了，多謝你�！�</p>
最后三個字說的聲如蚊吶。</p>
蘇月嫵完全不知道自己只是突發(fā)奇想的幾句話，給蘇遇則帶來了多大的震撼。</p>
他腳踩棉花一樣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去，妻子正在外間榻上給小女兒做針線，見他這副撞了鬼的樣子，唬了一大跳。</p>
“夫君，你這是怎么了？”</p>
蘇遇則搖了搖頭，應(yīng)了句“沒事”，便徑直走進了內(nèi)室。</p>
戚氏放心不下跟了進去，就見自家夫君蹲在一個大樟木箱子前，翻找出好幾卷厚書放在膝上，然后整個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盯著書封面色有些頹然。</p>
戚氏走過去，瞥了眼被他扔到地上的銀票匣子：“做什么？問你也不吭聲，半死不活的，怎么，錢沒送給大妹妹，倒是把魂兒送去了？”</p>
蘇遇則抬頭看著妻子，長睫顫動了兩下，語氣低落：“夫人，我的書壞了�！�</p>
戚氏目光瞧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幾卷書已然被蟲蛀的不像樣子了。</p>
“我剛嫁過來收拾東西的時候就問過你這些書是不是要看的，你說不看，我就壓箱底去了，現(xiàn)在被蟲蛀了怨誰？”</p>
蘇遇則有些心虛地垂眸，小聲嘟囔：“怨我，我又沒說怨你……”</p>
戚氏看他這樣子沒忍住哼笑了聲，在他旁邊蹲下：“行了，別哭喪著臉，跟我說說，怎么就想起找書來了？”</p>
蘇遇則眸光微動，把剛才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妻子。</p>
“行��！”戚氏雙眼一亮，興奮不已：“我自嫁給你，一直以為你是個俊俏些的廢物點心，沒想到你還是個讀書的材料，有點用啊你�！�</p>
蘇遇則眼巴巴地望著妻子，唇角漸漸彎起，可剛彎到一半，就被大力的一巴掌打得身體前傾，皺眉“嘶”了一聲。</p>
“你有這本事不早說，這虧了有大妹妹，不然我和愉姐兒非跟著你蹉跎一輩子不可！”</p>
戚氏越想越生氣，柳眉倒豎，作勢還要再打他，蘇遇則忙撲上前一把抱住妻子的腰：“我知錯了，求夫人看在我自小受盡委屈，爹不親娘不愛的份上，別計較了吧�！�</p>
他這般作態(tài)，戚氏縱是有天大的氣也消了，只嘖了兩聲：“罷了罷了，趕緊起來吧，把你要的書列一個名目寫出來，還有筆墨紙硯那些東西，我打發(fā)人一塊去買，你說你，多大的人了，遇事還沒個穩(wěn)重。”</p>
蘇遇則頓時抱得更緊，感動嚶嚀：“夫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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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荷芳院里折騰了整整一個晚上，老爺去請張御醫(yī)，可張御醫(yī)恰巧在宮中當(dāng)值，老爺就把京里幾個有名氣的大夫都挨個找來了，幾個大夫一塊救治，直到今日天亮，云姨娘才醒過來�！�</p>
蘇月嫵邊用早膳，邊聽著婢女的稟報，末了點點頭，吩咐綠枝給些賞錢把人好生送出去。</p>
她低眸，攪動了一下碗里還冒著熱氣的綠豆百合粥，喃喃了句：“還真是情深義重啊……”</p>
思緒逐漸飄移，蘇月嫵想到了自己前不久查出來的事情。</p>
云氏是蘇家極遠的一房庶出表姑娘，自幼借住在蘇家，和父親可謂是青梅竹馬。</p>
可祖父自然不會允許父親娶這種家世的人。</p>
于是云氏便盯上了母親。</p>
母親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姜拂云，姜家祖上也曾四世三公，榮極一時，不過因為深諳盛極必衰的道理，后來便漸漸隱退下來，除了個別族人還在朝為官，其它大都隨主枝遷移到青州閑居了。</p>
母親那年之所以進京，是因為先天患有嚴(yán)重的弱癥，聽說一位神醫(yī)云游到了京城，專能治此類疑難雜癥，便隨著兄長前來求醫(yī)。</p>
求醫(yī)很順利，神醫(yī)治好了母親的病，誠國公夫人在其中牽線搭橋幫了不少忙，所以在她壽宴時，母親也備下了厚禮去道賀。</p>
母親在京中人生地不熟，性子又溫和靦腆，在宴席上表現(xiàn)的便有些過于木訥。</p>
同在宴席上的云氏正在煩惱為自己尋一位什么樣的主母，看到母親不善言辭的老實樣子真可謂是正中下懷，在得知母親娘家世代居于青州，在京中無依無靠后，更是興奮不已。</p>
她回去便攛掇父親求娶母親，父親本是不愿的，可看見母親的第一眼，就一見鐘情了。</p>
他向大舅舅提出求娶，被拒絕了個徹徹底底，最后是云氏出了個主意，讓他引誘母親私通。</p>
事情很順利，父親本就生了副俊雅的好相貌，言行舉止又風(fēng)度翩翩，再加上云姨娘這種最了解少女心思的人在旁出謀劃策，很快就俘獲了母親的心。</p>
等大舅舅知道的時候，事情已經(jīng)無可挽回了。</p>
母親嫁給了父親，然而云氏卻萬萬沒想到，曾答應(yīng)過她娶親后就納她入門做貴妾的表哥，在有了妻子后竟遲遲不再提起這件事了。</p>
她把怨恨都算在了母親的頭上，所以籌謀多年，在母親懷胎時帶著女兒登門討要名分，給了母親致命一擊。</p>
蘇月嫵至今還記得，母親身下那么多血，幾乎奄奄一息卻還是強撐著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溫柔地說：“嫵兒，不要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