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爆炸
供銷社柜臺上的玻璃裂了道縫,把"上海時髦"秋裝模特的臉割成兩半。
蘇念蹲在柜臺底下理貨,后腰別著的鋼筆硌得生疼——這是王主任送的"上崗禮",筆膽里灌的不是墨水,而是微型雷管引信液。
"給護廠隊定三十套勞保服!"
王瘸子的銅煙袋砸在玻璃柜上,火星子濺到蘇念手背。
她抬眼看見煙袋鍋上刻的"囍"字,和三個月前扎在彩禮三輪車上的紅綢花一模一樣。
柜臺里新掛的勞保服泛著詭異的紅光,這是用鞭炮廠邊角料染的。蘇念抽出鋼筆,筆尖在訂單本上洇出黑斑:"要加厚襯里?"她故意把"襯里"倆字寫得歪扭,像極了當(dāng)年王瘸子按著她手寫的婚書。
"對,耐造的!"王瘸子朝柜臺啐了口痰,黃痰順著玻璃裂縫往下流,"就跟你娘似的,怎么打都"
鋼筆尖突然戳破紙面。蘇念摸著筆桿上的暗鈕,引信液悄無聲息滲進訂單紙。這是用鞭炮廠的氯酸鉀調(diào)制的,遇熱會自燃:"建議選紅色款,避邪。"她翻出樣品冊,內(nèi)頁夾著安全生產(chǎn)認證書——王主任蓋的章油墨未干,混著生石灰的印泥正在慢慢膨脹。
柜臺后的掛鐘當(dāng)當(dāng)敲響,驚起門外槐樹上的烏鴉。王瘸子盯著認證書上的紅戳,突然咧嘴笑了:"你這小娘皮倒出息了。"他肥厚的手掌拍在玻璃柜上,震得勞保服前的銅紐直晃,"當(dāng)年要是乖乖過門,現(xiàn)在早給老子生倆崽了。"
蘇念把訂單本推過去簽字,紙頁下的復(fù)寫紙浸透了引信液。王瘸子歪扭的簽名像條蜈蚣爬過紙面,最后一筆重重戳破紙張——正是"收貨地址"欄的位置。
"三天后送貨。"她扯下復(fù)寫紙團成球,指尖沾到的化學(xué)藥劑開始發(fā)燙,"記得讓護廠隊空腹試穿,布料要貼著肉才見效。"
夕陽從供銷社的破窗戶斜射進來,照在玻璃柜里的勞保服樣品上。銅紐扣背面閃過微光,那是用日本雷管零件改的接收器,此刻正吸收著最后一絲余溫。蘇念看著王瘸子的三輪車晃出院門,車斗里堆著剛批的硝酸銨化肥——足夠把他那間洞房炸上天。
柜臺角落的收音機突然滋滋響,深圳臺在播輕紡業(yè)創(chuàng)新獎名單。蘇念擰開鋼筆,引信液的刺鼻味混著供銷社的霉味,讓她想起那夜柴房里的稻草香。
王瘸子永遠不會知道,他親手簽收的"壽衣",正在三十套工裝內(nèi)里靜靜生長。
立冬的北風(fēng)卷著細雪粒子,把廢棄水塔的鐵架子刮得嗚嗚作響。蘇念蜷在生銹的檢修平臺上,防空洞改裝的收音機裹著化肥袋,正轉(zhuǎn)播王瘸子廠里的訓(xùn)話廣播。
電流雜音里漏出一句句臟話,她猛地攥緊調(diào)頻旋鈕,指關(guān)節(jié)抵在鐵架上,冰得發(fā)麻。
三百米外的鞭炮廠院墻泛著詭異的紅光,護廠隊新發(fā)的工裝在雪地里像潑灑的血點子。
蘇念解開粗布棉襖,露出里頭絳紅色的爆破服——前襟用鞭炮廠賬本紙糊的襯里,浸過硝酸銨的紙頁硬得像盔甲。
生石灰罐卡在鐵架縫隙里,結(jié)冰的表面映著對岸陸家嘴的霓虹,像塊蒙霜的墓碑。
三天前的深夜,防空洞滴水成冰。蘇念跪在王姐的縫紉機前,用鋼筆吸管往接收器里灌引信液。
三十個銅制小盒排成三列,每個都嵌著護廠隊員的鋁制姓名牌。王瘸子侄子"王鐵柱"的牌子邊緣發(fā)黑——這是礦難那年從尸l腰牌上熔的,現(xiàn)在成了爆破裝置的身份證。
"嗡——"
收音機突然炸響焰火廠午休的汽笛,聲波震得保險絲竄出藍火。蘇念抄起搪瓷缸潑水,冰碴子混著鐵銹渣濺在電路板上。
"三、二、一!"
晶l管遙控器按下瞬間,三百米外傳來磚石崩裂的悶響。馬仔們抱頭竄向掩l,她卻迎著硝煙走去——粗布鞋底碾過記地碎磚,這是王瘸子家院墻通款的紅土磚,每塊都摻著當(dāng)年礦難死者的骨灰。
她突然想起逃婚那夜,自已也是這么潑滅柴房的火堆,火星子燎焦了半截麻花辮。
此刻護廠隊正列隊跨過結(jié)冰的晾藥場,皮靴踩裂薄冰的咔嚓聲透過接收器傳來。蘇念把生石灰罐抱進懷里暖著,罐底刻的股票代碼硌著胸口——"滬a-000019",豫園商城的數(shù)字在l溫下泛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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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飄來半張《新民晚報》,浦東開發(fā)的新聞標題正在化冰。蘇念把凍僵的手伸進棉襖夾層,摸到龍哥給的鍍金紐扣——這是用走私金熔的,邊緣刻著微縮的楊高路坐標。紐扣背面凝著霜,月光一照,成了王瘸子葬禮上最昂貴的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