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聽老管家講那過去的故事
不知是凍著了還是嗆到了,從書房回來,夏端蒙便咳嗽不止,咳了一陣便有些喘,額頭發(fā)燙,臉上也浮起了不正常的紅暈。
陳媽急得要讓陳大叔去請大夫,夏端蒙卻不肯,只說這是常有的,睡一覺就好了。
夏晚柔趴在床頭,自責(zé)地直掉眼淚。夏端蒙虛弱地安慰她,“不怪你,是哥哥身體太不濟(jì)。”
陳媽熬了藥,夏端蒙喝下后不久就沉沉地睡了。夏晚柔不放心,哀求陳媽把枕頭被子抱過來,她要睡在哥哥臥房外的次間,方便就近照顧。
陳媽哄勸道,“你還太小,等你長大了再照顧哥哥。今天晚上就讓你陳大叔在這守著吧�!�
陳大叔是個干活的人,劈柴喂馬種菜養(yǎng)花,樣樣都拿得起來,唯獨(dú)照顧病人這種事,他不太擅長。何況他白天辛苦了一天,夜里肯定睡得沉,別說睡在外間,就算跟夏端蒙同床共枕,也未必能覺察到他有什么異狀。
夏晚柔眼淚汪汪地看著夏端蒙,“都是我的錯,哥哥才會突然病倒的,我要是不守在哥哥身邊,回去了我也睡不著�!�
陳媽無奈地道,“你哥哥已經(jīng)病了這么多年,他生病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這怎么能說是你的錯。再說現(xiàn)在天涼了,你一個小孩子家,身子弱,睡在外間要是著了涼,那可怎么辦?”
現(xiàn)在正是夏天的尾巴梢,還沒入秋,天氣不冷不熱,夏晚柔身體底子不錯,這些日子在陶明明的吃吃睡睡跑跑跳跳之下,比原來更結(jié)實(shí)了幾分,跟夏端蒙比起來,可以說是健壯如牛,就算在院子里裸睡都不見得能著涼。
陳媽也不是不清楚這一點(diǎn),她也是有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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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夏晚柔是她親手帶大的,她是真的心疼;二來,夏端蒙性子冷淡,跟人不親近,陳媽對他有點(diǎn)寒心。
夏端蒙有個奶娘,是從小照顧他的。夏存正夫婦去世后,夏家的族人以奶娘年紀(jì)大為由,強(qiáng)行辭了她。奶娘舍不得走,想讓夏端蒙去求求那些叔叔伯伯,沒想到夏端蒙卻說:“早晚都是要走的,現(xiàn)在走還能留個體面�!�
奶娘含淚而去,走之前拉著陳媽哭訴許久。
夏晚柔偶爾聽到陳媽和陳大叔嘮叨過這件事,言辭中對夏端蒙的冷漠頗有不滿,陳大叔悶頭修理蟲蟻蛀壞的窗扇,只說了句:“不管小姐還是少爺,都是小主人,照顧他們是你我分內(nèi)的事。只管把自己的事做好,其他的不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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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媽到底拗不過夏晚柔,只得取來被褥鋪好,陪著她睡在外間。
陳媽收拾鋪床時,夏晚柔在燈下翻了一遍夏家族規(guī)。薄薄的一本小冊子,逐字通讀一遍也用不了多少工夫。
總論部分對族人提出了一些泛泛的要求,無非是勤勞節(jié)儉,好好種地,努力干活,有余力便助人,有余才便讀書等等,后面列出十條族規(guī),每一條都有詳加解釋,最后還附上了族譜,族譜后留了幾頁空白頁。
會讓老管家難以啟齒的,想來大約是涉及男女婚姻,于是夏晚柔重點(diǎn)看了“嫁娶篇”。果然被她發(fā)現(xiàn)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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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啰啰嗦嗦一大段,都是要求男婚女配須家世清白,門戶相當(dāng),不得貪圖財物,禁止與娼優(yōu)為姻等等,雖然有失□□,倒也算合乎情理;后面兩條就很不對味了。
一條說的是,若本家有因故難娶妻者,旁支須將家中適婚女子與之婚配。
另一條也同樣的匪夷所思,說的是若旁支中有寡居改嫁者,只能嫁與本家,不得外嫁。翻譯一下就是:不但不能讓你把家產(chǎn)帶走,就連你的人,也不許離開夏家。
夏晚柔把這兩條說給陳媽聽,陳媽抱著被子怔了一會兒,忽然全身一抖,丟開被子抱住夏晚柔,“糟了!你本家六叔家里有個傻兒子,聽說就比你大兩歲,六叔跟你大伯伯是親兄弟,他們該不會,該不會在打你的主意吧!”
驀地想起賈夫人看著夏晚柔時滿是算計的眼神,陳媽的一顆心直直地往下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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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端蒙臥床修養(yǎng)了幾天,期間大夫來看過,也沒什么別的辦法,只讓按原來的方子再吃幾副藥。
陳媽特意點(diǎn)出夏晚柔執(zhí)意搬到外間的事,夏端蒙聽了也沒說什么,只是垂著眼睛出了會兒神。
陳媽心里直嘆氣,看這情形,要是有一天小柔真的被強(qiáng)迫嫁給六叔家的傻子,這個當(dāng)哥哥的怕是也不會出來阻止,說不定還會眼皮也不抬地說出“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嫁到本家好歹還能留個體面”之類的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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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媽心里郁悶,又不能跟外人說,只好去找陳大叔又嘮叨了一通。
夏晚柔拿著那本族規(guī)去找老管家問那件事,老管家說她年紀(jì)太小,有些事不適合聽。夏晚柔一不撒嬌二不耍賴,就安安靜靜坐在老管家旁邊翻族譜,還煞有介事地拿筆在上面圈圈點(diǎn)點(diǎn),畫完了就眼巴巴看著老管家發(fā)呆。
一天下來,老管家被她看得后背直發(fā)毛,“你這丫頭,怎么跟你爹一樣,瞅人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夏晚柔眨眨眼,“我是我爹的女兒,當(dāng)然要跟他一樣啊�!�
老管家拿過她手里的夏家族規(guī),看到其中有一頁被折了起來,隨手翻開,正是“嫁娶篇”,最后那兩行字前面多了兩個小耳朵一樣的符號。不用問,自然是夏晚柔的手筆。
老管家看看夏晚柔,嘆了口氣,“你真是你爹的女兒,跟他一樣聰明,一樣敏銳�!�
夏晚柔一聽老管家的語氣就知道有門兒,又乖巧地往老管家跟前湊了湊。
老管家手指在最后那行字上點(diǎn)了點(diǎn),“這一條,雖然還保留著,但已經(jīng)形同虛設(shè)了。”
夏晚柔雙腿并攏,腰板挺直,兩手放在膝蓋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擺出個小學(xué)生認(rèn)真聽講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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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管家搖頭苦笑,“這可不是什么好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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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院子原本是沒有東西跨院的,是后來在老太爺手里加蓋的。老太爺說,房子多了,人就多,人多了,這個家就能一直興旺�!�
老管家不說則已,話匣子一打開就有點(diǎn)收不住,微瞇著雙眼開始話當(dāng)年。
“跨院建好后,老太爺說,新房子空著可惜,就暫借給族里兩戶家境貧寒,房屋破舊的人家住了,后來就這么一直住了下來。那東跨院住的是一家三口,夫婦倆帶一個半大的后生,叫旭哥兒。沒過幾年家里的男人過世了,就剩下孤兒寡母。那旭哥兒倒是個讀書的好料子,老太爺愛才,每月送錢送糧,讓他安心讀書。旭哥兒也爭氣,發(fā)奮苦讀,早早就考中了秀才,又娶了個賢惠的媳婦,還生了個大胖小子,名字是老太爺給起的,叫存義,排行十三,他要是還在,你該喊他一聲十三叔�!�
存正存義,從起名字的風(fēng)格來看,夏老太爺也是個滿腔熱血的好同志。
“好景不長啊。義哥兒五歲的時候,他爹生了一場大病,老太爺從縣里請來最好的大夫,還是沒治好,眼看著人就不行了�?上а�,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妻子還那么年輕,旭哥兒死的時候都沒閉上眼。”老管家長長地嘆了口氣。
夏晚柔端過茶碗遞給他,“傅爺爺,你喝水�!�
老管家接過茶碗,輕輕摸了摸她頭上的小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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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口茶水,才繼續(xù)說道,“那時候還是老族長管事。旭哥兒過世三年,老族長就讓人找旭哥兒媳婦,跟她說改嫁的事。他想讓旭哥兒媳婦嫁給他的四兒子。他那四兒子生下來便只有一只耳朵,聽不清也說不清,還有癲狂癥,發(fā)作起來六親不認(rèn),連爹娘都打,大伙兒都叫他瘋四爺。有一回,這瘋四爺在大街上犯了病,眾人都嚇得不敢上前,恰巧旭哥兒媳婦經(jīng)過,見他頭上流血,就幫他把傷口包了起來。從那以后,這瘋四爺就只認(rèn)旭哥兒媳婦。他犯病的時候,只要把旭哥兒媳婦叫去,立刻就好了。”
夏晚柔聽到這里,心里便大致明白了,不由嘆了口氣。
古人說:人為善,福雖未至,禍已遠(yuǎn)離;人為惡,禍雖未至,福已遠(yuǎn)離。然而現(xiàn)實(shí)世界中,這些話對惡人沒有任何警戒效果,只能成為善良者的安慰劑。
旭哥兒媳婦自然不肯答應(yīng),她說要給婆婆養(yǎng)老送終,要把兒子義哥兒好好撫養(yǎng)成人,絕不再嫁。老族人不死心,又找了許多人來勸說,還想讓夏老太爺也幫忙勸一勸旭哥兒媳婦。夏老太爺對老族長的做法是不認(rèn)可的,但那時他自己正病著,沒有精力管這些事,只是私下讓老管家多關(guān)照義哥兒一家。
說到這里,老管家臉上露出愧色,“老爺交代的事我沒辦好�!�
老族長見勸不動旭哥兒媳婦,便想了個曲線救國的法子,去找了她婆婆。不知道他具體說了什么,幾天后,旭哥兒媳婦做完飯給婆婆端到屋子里,才發(fā)現(xiàn)婆婆吞了香灰,已經(jīng)氣絕身亡了。
“里保報了官,知縣懷疑是旭哥兒媳婦虐待婆婆,把她關(guān)進(jìn)了大牢。老族長讓人給旭哥兒媳婦帶了話去,只要她答應(yīng)改嫁,就幫她說話,救她出來。旭哥兒媳婦覺得自己連累了婆婆,就在牢里懸梁自盡了。”
短短幾句講述,背后有多少勾結(jié)與算計,又有多少貪婪與涼薄。兩條命就這樣沒了,夏晚柔只覺得胸口發(fā)漲,腳底卻冒出陣陣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