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還沒活夠
面包車行駛了起碼一個小時,就在孟月仙以為全家得死在異國的土地上,車終于停在一棟高大的水泥灰樓前。
足有兩米高的圍墻將大樓圍成一個碉堡,看著很是森嚴。
黑色的大鐵門緩緩打開,兩輛車緩緩駛入。
孟月仙透過車窗抬頭向上看,整棟樓像是一塊發(fā)霉的水泥豆腐,墻面上有幾個窄小的窗戶,每一個都圍著鐵柵欄,斑駁的墻面上是爬了一半的爬山虎。
車內幾人忐忑不安,兩個俄國男人先下車,將她們一個個從車里拽出,動作粗暴,不禁讓孟月仙誤以為自己進了老虎洞。
接下來就是嚴刑拷打,最后慷慨赴義。
農(nóng)村女人下了車徹底腿軟,癱軟在地上,號啕大哭,“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我不想死……”
女人凄厲的哭聲在半空回蕩,伴著烏鴉鳴叫的嘎嘎聲。
年輕男人被女人的哭嚎搞得心慌手抖,突然拔腿就跑,兩個俄國男人趕緊追,皮卡車上下來的兩男一女徑直走進大樓,絲毫不在意此時的騷亂。
孟月仙三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因為男人沒跑出去幾步,就被追上的俄國男人一拳打倒在地,像條死狗一般拖了回來。
就在剛剛男人跑開的瞬間,顧東甚至想讓孟月仙娘倆先跑,自己斷后。
還好孟月仙直接呵斥他,“老實呆著!”
孟月仙上輩子雖然沒來過俄國,可也知道這不是什么不法之地,正常做買賣,應該不會招來什么殺身之禍,況且,她也沒得罪什么人。
難道是火車上結梁子的那兩個人?
孟月仙的后背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難道今天就要死在這異國他鄉(xiāng)?
風波在幾個呼吸間平息,農(nóng)村女人趕緊麻溜從地上爬起,乖乖跟在幾人身后。
現(xiàn)在死,還是等會死?
她選擇等會兒。
幾人低著頭排隊進到大樓內部,那種死亡的恐懼才減輕一些。
不像建筑外部的陰森恐怖,里面就是正常的辦公場景。
高大的穹頂上掛著一盞巨大慘白的吊燈,猛地走進去燈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一張張木制辦公桌遍布整個大廳中央,每張桌上都是成堆的資料,資料堆里都坐著一個俄國辦公人員正低頭忙碌。
大多數(shù)人都穿著深灰色西裝,白襯衫,少數(shù)人穿著皮夾克,風塵仆仆地剛從外面回來。
孟月仙幾人被帶到一張空桌前,站成一排,一個短發(fā)俄國女人在辦公桌后坐下,拿出一疊紙來,冷著臉開始問話。
俄國女人說了半天,見對面五人毫無反應,皺了皺眉嘆了口氣,把一疊紙扔在桌上,震出一小團浮塵。
“護~照~”
“護照?”
這兩個別扭的漢語,讓所有人聽明白了,從腰包里掏出來遞到女人手上。
就在女人低頭看護照的時候,孟月仙微微側頭看向墻邊,那是一溜黑色鐵柵欄。
這是在局子?
不知女人是不是發(fā)覺孟月仙的好奇,喊了一個名字,一個穿著皮夾克的壯漢走過來,將她們推進鐵柵欄里頭,并沒有歸還護照。
鐵柵欄里環(huán)境糟糕,墻皮脫落的痕跡好像世界地圖,角落里幾個蟑螂排隊搬家,里面只有一條金屬長凳,銹跡斑斑,有兩顆螺絲消失,凳面開始歪斜,人坐上去還發(fā)出刺耳的吱嘎聲。
顧東則跟那個昏迷的年輕人關在一起。
失去知覺的年輕人昏迷不醒,顧東將他搬在長凳上躺起,自己坐在另外一側。
孟月仙紅梅還有農(nóng)村女人,關在另一邊。
“紅梅,別怕,我們進了人家的公安局了�!�
“咱是犯法了?”紅梅手心出汗,跟顧東分開,她頓時沒了安全感。
孟月仙搖搖頭,“我也不懂,不知道他們會找個會說普通話的人不,給翻譯翻譯……”
顧東在另一側的單間里頭,垂著頭坐在冰冷的金屬長凳上。
他身為一個男人,護不住生養(yǎng)自己的媽,也護不住為自己生兒育女的媳婦,挫敗又無力。
空有一身的力氣,卻沒有絲毫辦法解決眼前的處境。
昏迷的年輕人躺在冰冷的長凳上,睡得很是安穩(wěn)。
就在孟月仙一家被帶離過后,切爾基市場慢慢恢復常態(tài)。
李海坐在自己的攤位前,看著隔壁空空的攤位出神。
就連詢問的顧客都被他視而不見。
就在剛剛,小翠突然匆匆跑到攤位上叫他,他以為黃剛找他有事,就跟在小翠后面離開。
她們在市場里繞了幾個圈子,從集裝箱背面的小路,離開市場,鉆進一條窄巷。
幾十號人都躲在細細的窄巷里,其中就有黃剛。
黃剛抽著煙,跟身邊的男人們打著哈哈,一臉輕松。
“啥事兒?”李海跑的氣喘吁吁,額角有跑出的細汗,心里還帶著一點埋怨,剛剛正有個顧客在他的攤位前看貨。
黃剛不耐地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口白煙,“要命的事兒,不是我喊你,你就被移民局抓走,算你聽話跑得快!”
“移民局?”李海有點懵,突然就要往回跑,被黃剛一把扯住。
“你瘋了?回去找死?直接給你遣返回國!傻狍子!”黃剛急眼,聲音不自覺放大,又趕緊壓低,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聲音。
“孟月仙她們咋整?!”李海也急了,不知道回去還來得及不。
黃剛冷笑,撒開手,故意盯著李海的臉,“你回去啊,回去正好跟她們一起回國,我懶得管你,要不是跟你有這一層關系,我干啥讓小翠冒著危險去找你,我也是仁至義盡,你回去也別說我剛子不地道!”
李海聽著黃剛說完,如墜冰窖。
深諳人性的黃剛抖了抖煙灰,看著遠處拾撿垃圾的拾荒老人,自言自語。
“以前地里刨食,看天吃飯,現(xiàn)在來到這是看人家的臉色吃飯,你們就看我們回國風光,現(xiàn)在知道我們過的是個啥日子了,錢難掙,屎難吃,在這兒,沒人把咱當個人看……”
李海蹲在地上,像是被抽出了脊梁骨,再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孟月仙坐在鐵柵欄里頭,看著外面的人忙忙碌碌,身邊的農(nóng)村婦女哭累了,也再沒了眼淚。
“媽,你說,會把我們抓去槍斃嗎?”紅梅有點絕望,因為那些人就像是看不見柵欄里的她們,也沒有放她們走的意思,她們被徹底扔在一邊,仿佛不存在。
“來都來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隨便殺人肯定是不可能,既然死不了,那就沒大問題�!泵显孪砂参考t梅。
農(nóng)村婦女在一旁聽見也趕緊附和,“就是就是,咋可能隨便殺人,殺人犯法!”
每個人都在努力說服自己,這里是安全的。
“你不是切爾基市場的吧?”孟月仙轉頭問她。
“我跟我親戚來這種地,說是在這種地能掙錢,在家也是種,在這也是種,我就跟著來了,我才來了三天,我上了趟廁所,出來就被抓進車里……”
紅梅探過頭,“種地?”
“昂,種地,種大白菜,土豆,還能用機器,突突突地開過去。”
孟月仙腦子里轉來轉去,還在想為啥抓她們。
她們明明手續(xù)齊全,要不然也沒法過境,唯一的共同點都是初到俄國,可她們除了市場哪里都沒去過,是怎么惹的事?
幾人坐在鐵柵欄里,從天亮等到天黑,已經(jīng)是深夜,辦公室里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兩個值班的人。
中午飯都沒吃就被抓走,到現(xiàn)在水都沒喝一口,此刻所有人都饑腸轆轆。
孟月仙站起身,兩只手抓著鐵欄桿,用俄語叫著,“先生!先生!”
其中一個男人微微轉過頭,冷漠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