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魚
做完筆錄后,
岑舒賢坐在了派出所門口的長椅上。
她無意識地揪著自己皮草上的毛,把指尖捏得發(fā)白。
手機已經(jīng)被她關(guān)機,估摸著在那之后魏彥崢還給她打了不少電話。
岑舒賢把臉埋進冰涼的掌心里,
輕輕地嘆了口氣。
沒過一會兒,
走廊那頭傳來門鎖打開的聲音。
談笑聲影影綽綽地傳進岑舒賢的耳朵,她辨認出其中一道來自剛剛給她做筆錄的中年警官。對著她還是一副板著臉不茍言笑的樣子,現(xiàn)在卻笑呵呵地在說“陳公子”云云。
陳清野走出來的時候,
岑舒賢已經(jīng)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樣子。
那件毛茸茸的皮草被她裹得緊緊的,
只露出纖細的小腿和脖頸,整個人看上去還是很單薄。
她第一時間就轉(zhuǎn)頭與他對上視線。
琥珀色的桃花眼在白熾燈下粼粼發(fā)亮,
比前面在livehoe前對上的那一眼多了些許情緒的漣漪。
陳清野用一個眼神就打發(fā)了旁邊蠢蠢欲動的賀樾。
賀樾也懂事地帶著其他想看熱鬧的狐朋狗友頓作鳥獸散。
深夜的派出所大廳,
現(xiàn)在只剩他和岑舒賢。
對視幾秒后,
還是陳清野先敗下陣來:“我送你回學校。”
“好�!贬尜t站起身。
她晚上沒吃飯就去赴了酒局,起身時候眼前一黑,
還好陳清野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聞到氣味,
陳清野皺了下眉:“你喝了多少酒?”
岑舒賢睨了他一眼:“
不是要做陌生人嗎?”
陳清野的手驟然收緊了一下,
堅硬的指骨硌得她胳膊有點疼。
“以前倒從沒見你聽過我的話�!彼p嗤了一聲,
壓低的眉骨下視線銳利似要將她剖開,“我說裝不認識你就非得裝到底。都那種情況了,你跟我求個救會死么?你到底是把我看做一個薄情寡義、睚眥必報的畜生,
還是說你以為只要你露一點破綻,
我就會像塊狗皮膏藥一樣開始自作多情地硬纏著你?”
岑舒賢眼神閃爍,盯著腳下晃了一下神。
陳清野這段話說得聲調(diào)不高,
卻明晃晃壓著火。這應該是陳清野第一次對她生氣,
以前她再過分,
他最多也就是冷臉而已。
但他話里還是很收斂,盡管字字誅心卻都是在扎自己。
陳清野是真的沒說過她一句難聽話。
她的眼睛突然酸澀得發(fā)痛,
但她死死咬著唇忍住了。
胳膊上的壓力驟然消失,她聽見陳清野沉重的呼吸聲,但也只有片刻:“能自己走嗎?”
“……能�!�
兩個人沉默著一前一后走出派出所。
岑舒賢站在街邊,盯著地面發(fā)呆。
未融化的雪堆積在下水道口,灰白相間,泥濘不堪。
那輛黑色的帕加尼zonda停到她面前的時候,她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對方短促地鳴了一下笛。
岑舒賢回過神,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
她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忍不住問:“……你換車了嗎?”
陳清野發(fā)動了車子,語氣淡淡:“之前的撞了�!�
怎么撞的,有沒有受傷。
這兩句話盤旋在岑舒賢的舌尖,最后還是被她吞了回去。
看陳清野剛才打架的樣子……應該沒事吧。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車廂陷入寂靜。
岑舒賢把額頭輕輕抵在車窗上,前面發(fā)生的一幕幕像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在她腦海里掠過。
她還沒來得及按下防狼噴霧。
陳清野就沖上來一腳把那個醉漢踹翻了。
他手長腿長,又常年鍛煉,那個醉漢連他衣角都沒摸到,就被撂倒好幾次。
最后還不小心地踩上了對方的咸豬手。
他回頭瞥了賀樾一眼,語氣淡淡:“報警�!�
等警察叔叔過來,賀樾沖在最前,指著倒在地上呻吟的醉漢和站在一旁的她,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這個醉漢是如何酒后性騷擾加挑釁動手的。
然后他們?nèi)齻人就全被帶回了派出所。
她就是在那時在車上,掛掉了魏彥崢的電話,又將手機關(guān)機的。
一系列的事情,都太戲劇了。
但凡哪一件沒發(fā)生,她現(xiàn)在應該都見到魏彥崢了。
可偏偏,陳清野出現(xiàn)了。
就像那個夜晚,天地間風雪如晦,漆黑沉重的夜幾乎要將人壓彎。
那道刺眼的車燈偏偏出現(xiàn)在她面前,照亮眼前紛飛的雪花。
凄冷的雪夜便有了光。
暖氣將車窗薰熱,岑舒賢感覺僵滯的思維又緩緩動起來。
“陳清野�!彼p聲開口,“你有被人背叛過嗎?”
陳清野似乎朝她投來一眼,有些意外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
“沒有�!�
哦。
還真像陳清野會給出的答案。
畢竟按他的出身和生平,能有資格背叛他的人多少都得掂量掂量。
岑舒賢又問:“那假如有人背叛你,你會怎么樣?”
“……”
陳清野很久沒說話。
久到岑舒賢忍不住抬眼去看他,正好對上他涼涼的視線。
岑舒賢像被凍到一樣飛速移開眼。
“為什么這么問?”
“呃……”岑舒賢努力搜索著借口,最后硬著頭皮說,“因為我……剛剛被人背叛了�!�
“什么人?”
“……前男友?”
吱——
刺耳的剎車聲。
岑舒賢整個人都被慣性推出去,又被安全帶拽了回來。
“下車。”
陳清野丟下一句,推開主駕駛的車門。
冷風呼嘯地吹進來,又隨著重重的關(guān)門聲被截斷。
岑舒賢倏地凍了個激靈,才看清前面已經(jīng)是芝大校門口。
-
岑舒賢下了車,看到陳清野正站在車后的路肩上。
他雙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里,瞇著眼睛打量著前方,因為微微仰著頭,修長的脖頸上喉結(jié)顯得格外凸出。
岑舒賢繞過車尾,走到陳清野面前。
他垂下眼睛看向她,眼瞳漆黑,皮膚冷白,整個人黑白分明,莫名冒著絲絲的冷氣。
岑舒賢猶豫了下:“……你不回學校嗎?”
“不回。”因為站在路肩上,陳清野比她更是高出一大截,居高臨下的視線令她有些壓力山大。
“哦……”
岑舒賢正思考著怎么續(xù)上前面的話題,陳清野突然彎下了腰。
那張極具壓迫感的帥臉在她視網(wǎng)膜上放大,他的鼻尖離她都只有不到一指的距離。
視線里只剩下那雙清凌凌的黑眸。
“……嗯?”
她下意識想后退,卻被陳清野一把掐住了后頸。
冷冰冰的手指按在最脆弱的脖頸上,不疼,卻像被掌握生殺大權(quán),讓渾身都涌上幾分異樣。
他一字一頓,語氣暗藏危險:“不是說,暫時不會嗎?”
岑舒賢眨了眨眼睛,才反應過來陳清野說的是什么。
忘了。
果然一個謊要用無數(shù)個謊來補。
她只好硬著頭皮挽尊:“哦,也不是前男友……沒在一起�!�
陳清野神色不變,看不出信沒信:“怎么背叛你的?”
“就……騙了我。說想和我在一起,其實還和很多女生……呃,在發(fā)展關(guān)系……”岑舒賢努力地編故事。
陳清野終于松開她的后頸,冷笑了一聲:“你的眼光是一夜退回解放前么?”
被陰陽怪氣了,但還是要保持微笑。
是是是,您老人家是世界上最好的白菜。
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只要她下一任是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估計都逃不脫這種眼光倒退的判定。
岑舒賢把話題重新掰回正軌:“所以,你被別人背叛的話,會怎樣?”
陳清野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她都以為他不會回答這種問題了的時候,陳清野開口了。
“要是讓我給你建議,我會說,和這種人一刀兩斷,他不配你在他身上耗�!彼D了一下,“要是你問我——我會再給那個背叛我的人一次機會。”
岑舒賢怔住了,忍不住瞪大眼睛:“��?”
“背叛的機會是我給的,把人留在身邊的選擇也是我做的。”陳清野站在那里,眉眼不羈,傲氣凌人,“我的人生經(jīng)驗就是,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任何事,不懷疑自己做過的每個選擇�!�
她輕輕說:“……那你就要再給對方一次機會嗎?”
陳清野語氣平淡:“一次也許是迫不得已,也許是情有可原。為什么不能給?”
岑舒賢抿了抿唇角。
有點意外,好像又沒那么意外。
衣食足而知榮辱,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有些人的人生一向富足又平坦,連寬容都更輕易做到一些。
陳清野是一個純粹的人,有一顆鉆石一樣透明又堅硬的心。
和她完全不一樣。
她的心也許是一個鏡子迷宮,乍一看絢爛而迷惑,要是走到某個拐角,就會發(fā)現(xiàn)六面鏡子映出的全是中心的黑暗。
陳清野打斷了她的出神:“別吹冷風了,去登記。”
“陳清野……”岑舒賢輕聲叫他的名字,“你也不后悔喜歡我嗎?”
他像是不太明白她今晚為什么總是拋出一些無謂的問題,蹙了一下眉:“有什么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