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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閱讀2

    輕拍著他的背,道,“小檐兒啊,小檐兒,你當(dāng)真要同我毫無關(guān)系嗎?”

    ☆、第一支傘骨承(下)

    五更天。

    幾聲雞鳴穿過微曦的天空,碧玉緞帶般的天際只有一顆啟明星暗淡地垂著。

    極其簡陋的矮屋,木床,灰布帳幔。

    涼風(fēng)從半掩著的窗子里穿入,有一下沒一下撩動著布簾,夢中的人僅僅的皺著雙眉,似乎被什么困擾著。

    ――“表哥,這個小乞丐好可憐,我們買了他吧……”

    ――“喂,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

    ――“申屠……申屠衍�!�

    ――“哼……你算什么東西,敢與本少爺同名……”

    床上的人“騰――”的一聲坐起,大口的喘著粗氣,望了一眼窗外,才緩過神來。

    反正也睡不著了,他索性披衣站起來,站在了窗前。

    徽州人以勤勞而聞名,當(dāng)鋪里的朝奉,裁縫店里的學(xué)徒,祠堂前挑著擔(dān)的貨郎,池塘邊浣衣的媳婦兒,都已經(jīng)早早起來,開始忙碌的一天……那些繁雜反復(fù)的市井之音,細密如同一張溫柔的網(wǎng),包裹著這座山城。

    他不禁這樣想,他的前半生若是能早些尋到這樣的一個地方,搞不好就哪里也不愿意去了,都說夢里江南路,十年不覺曉,想必便是這個意思吧。

    他又站了一會兒,想著鐘檐昨日酒喝多了,得給他昨晚煮晚醒酒湯,便鉆入了廚房,乒乒啪啪的忙活了起來。

    過了不知多久,鐘師傅從門簾的一頭轉(zhuǎn)出來,看見廚房里彎腰忙活的男人,怔了一怔,“其實你不必這樣的,你早已經(jīng)不是我們家的家奴了,再說了,當(dāng)年我用了一貫錢將你買回來,也不過是一只糖葫蘆的價錢�!�

    當(dāng)年對著他來說,的確是一只糖葫蘆的價錢,可是對于他申屠衍來說,卻是一世命運的峰回路轉(zhuǎn),申屠衍身形滯了滯,沒有轉(zhuǎn)身,感嘆,“你還記得罷……”

    鐘檐苦笑,“可惜當(dāng)年的一貫錢卻買不回現(xiàn)在的一只糖葫蘆了�!�

    “為什么?”

    “你不知道近些年來物價飛漲得緊?……還有,昨天晚上,你打翻了我家的鹽罐子,賠錢來�!�

    申屠衍,“……”

    這錢申屠自然是少不了的,可惜他出來的時候,本來就沒有帶多少盤纏,加上這幾日被鐘檐這剝皮的房主折騰得差不多了,死活也掏不出銀子來了。

    他望著包袱里的一堆物什,也尋不出個值錢的玩意兒,一咬牙,提溜了他的隨身佩劍出了門。

    云宣的街道上,牌坊多,祠堂多,還有,就是……當(dāng)鋪多。申屠衍一轉(zhuǎn)彎,就拐進了一家當(dāng)鋪。

    這一日,很湊巧的,這一家恰好是云宣最風(fēng)流倜儻的馮少爺家的,依著馮少爺散漫的性子,平時,他是不會來自家的商鋪,可是很湊巧的,這一日他剛好被自家的老爹從花娘的床上揪著耳朵出來,又很湊巧的,馮家老太爺口口聲聲一句“敗家子”,聽得馮少爺耳朵生了繭子。

    為了表現(xiàn)自己絕不是繡花枕頭,例行公事地往自己的店里巡視,又那么湊巧的,他進門的,恰好就是這么一間。

    于是馮少爺就這么緣分見到了少女口中又穩(wěn)重又滄桑的老男人了。

    “掌柜的,這個能當(dāng)多少錢?”

    “哐當(dāng)――”一聲,原本低頭看賬的丁朝奉猛地抬頭,看見了那桌案上的是個大家伙,青銅雕琢,泛著凜冽冷光。

    “不收�!倍〕畹皖^,繼續(xù)看賬。

    “為什么不當(dāng)?”

    “客官不像是本地人?”丁朝奉瞇了瞇他的老花眼,“當(dāng)鋪開門做生意,卻也是取之有道的,六不收,贓物不收,利器不收,而你手上的這一柄,這……”

    申屠衍眼神一暗,也不說話,收了劍便要往外面走。

    他一轉(zhuǎn)身,卻覺得一坨白絨絨的一團玩意兒向他撞來,沾了他一身鵝毛,那撞上來的人狠狠的打了個噴嚏,才被后面的隨從扶住。

    “呀,撞死老子了……你是來當(dāng)東西的?”

    申屠衍打量了他一眼,才在這一團白毛中辨清了青年的臉。

    是的,那邊是前文說過那個幾度蟬聯(lián)上榜的馮家少東馮賜白,崔家和馮家是當(dāng)?shù)厥浊恢傅母缓溃T賜白與崔熙來更是從小到大攀比著長大的,雖然他們的本質(zhì)都是土豪,表現(xiàn)出來的卻很不同,崔熙來是鐘檐一手教育長大的,吝嗇的性子也一并繼承了來,恨不得一個子掰成兩半花,而馮賜白卻相反,恨不得把珠寶瑪瑙一并而穿戴到身上,而他身上的這一身雪白,價值卻著實不菲。

    他越看越覺得他的打扮實在是怪異,皺了眉,“當(dāng)鋪不收,不當(dāng)了�!�

    申屠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引發(fā)了白毛青年的興趣,“是什么寶貝,拿出來瞅瞅?”

    申屠不理他,繼續(xù)往外面走。

    “兄臺,別走,我倒要看看連丁朝奉都不敢收的寶貝究竟是什么?”說著,便伸出手來奪。馮賜白有一個毛病,通常送到他眼前的,他都是不屑一顧,而不給看的,卻非要看得明白。

    區(qū)區(qū)數(shù)招下來,申屠衍身形矯若游龍,馮賜白追隨著,身體便如擰麻花一般,自個兒糾纏到了一塊兒,末了,一道劍光迎面而來,馮賜白趕緊閉上了眼。

    “當(dāng)劍�!�

    凡是富貴人家養(yǎng)著的少爺,多少有些富貴湯里浸出的毛病,他平生里,除了他老子,就再也沒有誰打過他了,平生第一次挨了打,還是用這樣高明的段數(shù),著實驚了他的神。

    若是平常人遭了這樣的待遇,自然是恨得牙癢癢的,可是馮少爺,自然和別人不同。

    馮賜白回過神來,大聲叫,“丁朝奉,快過來鑒物�!�

    丁朝奉聽見了自家了少東家這么一吆喝,趕緊過來,笑瞇瞇道,“客官是要活當(dāng)還是死當(dāng)?”

    申屠衍微微思忖了一下,想著那隨他出生入死的寶劍,已經(jīng)跟了他半輩子了。他甚至覺得比任何人都要長。

    他已經(jīng)不太記得是怎么得到這把劍,好像是在戰(zhàn)亂中尸橫遍野的亂葬崗中,一個戰(zhàn)死的士兵中順來的,一把不合手的劍,在十一二歲的少年手中,斫殺過敵軍和胡狄人,也護過最重要的東西……這把劍從來沒有過名字,可是那些年里,他們一看到他,就能夠想起那個少年將軍。

    可是,今后再也用不到了吧。

    “死當(dāng)�!彼@樣想著,隨口道。

    暮色四合,新月上勾欄。

    申屠衍在暮歸樓上喝酒,掏銀子的自然是腰包慢慢的馮賜白。

    “申屠大哥不是徽州人,來云宣為什么不喝這名酒青瑯?”馮賜白見申屠衍一身好功夫,他從小便崇敬英雄,對著申屠更是多了三分敬意。

    “酒倒是好酒。”申屠衍盯著酒杯里澄黃馥郁的液體,抬眸道,“只是太過細膩溫潤,想當(dāng)年,在大漠邊關(guān),弟兄們能夠喝道燒刀子這樣的烈酒,就是世上頂快活的事了。”

    “申屠大哥果然豪爽,燒刀子,我怎么沒有聽說過?”馮賜白轉(zhuǎn)頭問隨從,“這么好的酒,快讓老板上一壺來。”

    身邊的小廝小聲道,“少爺,暮歸樓沒有賣的……”

    “這就這么稀罕,云宣城還有老子買不到的酒”馮賜白稀罕。

    “回……回少爺,”小廝猶猶豫豫,回答,“那酒不貴,東門市王瞎子家就有,三……三文錢一大壇子�!�

    “多少?”馮家少爺自然不認得其實就是糙制的黃酒,眼珠子都快要瞪下來了。申屠衍趕緊打了個圓場,“聽說這青瑯酒還有一段故事?”

    馮少爺立即不糾結(jié)了,恢復(fù)了話嘮本色,“是的,青梅酒本是尋常的酒,卻因為這樣一個故事變得傳奇起來,其實這也是真事,這些年來大晁與北靖的戰(zhàn)事不斷,許多年前,傳說有一位青年應(yīng)征入伍,她的妻子便是在這暮歸樓沽酒說故事,等丈夫回來……”

    申屠衍黯然,他不知覺想起他軍中的弟兄們,他們北戍邊關(guān),可是他們的妻子兒女呢,自然是“相憐早被湖山隔,空對孤燈帶影殘�!�

    他這樣想著,卻聽馮賜白繼續(xù)道,“他的小妻子倒也是生性豁達的,與云宣的其他女子不同,善交友,善醇釀,她絕不會委屈自己,在他的丈夫回來之前,只是想要讓自己快樂起來,所以,她便在這里賣了三年的酒,說了三年的故事。”

    “后來呢?”

    只聽見馮賜白的聲音越來越小,附在他耳邊說,“后來呀……她就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婆……呀,干娘,你踹我屁股干嘛!”

    “是哪個又在誹謗老娘?”

    聽著少年的一聲尖叫,他抬起頭,只見原本還坐在自己前面的白衣少年,如今向頭無尾熊一般纏在女子的腿上,訕笑,“嘿嘿,干娘,錯覺錯覺,干娘貌美如花,天生麗質(zhì),嚇死了射大雁的,氣死了打漁的……嘿嘿……”

    申屠衍回到鐘家傘鋪的時候,已經(jīng)是黃昏,鐘檐正在收拾鋪子。

    鐘檐冷哼一聲,心里想著跑出去那么半天,磨了那么半天洋工,真是不知道害臊,也對,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臉皮想必跟手上的繭子一樣厚了吧。

    “干嘛,湊到銀子賠我的鹽了?”他眼皮不抬道。

    申屠衍把銀子攤在他的面前,他驚訝,他知道他身上的銀子早就差不多了,那么這些銀子是從哪里來的,他正想著怎么開口問,卻聽申屠衍又說,“我把我的佩劍當(dāng)了�!�

    “啥?”鐘檐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于習(xí)武者來說,佩劍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就像書生手中的筆,朝奉手中的算盤,甚至還有武癡的,以劍為妻的,也大有人在,可是這人卻輕輕松松的把他當(dāng)了。

    這是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啊。

    鐘檐扶額,卻看見逆光站立的男子輕聲道,“我已經(jīng)不需要了�!�

    半生戎馬的將軍試著放下了手中的劍,不是因為不需要了。

    ――因為他找回了還重要的東西。

    放下了劍的將軍拿起那半只還沒有上傘面的骨架,笑著對布衣傘匠說,“鐘師傅,我想跟你學(xué)制傘。”

    ☆、第一支傘骨轉(zhuǎn)(上)

    鐘檐驚愕,他制傘的時候,申屠總是盯著他看,他知道他雖然恨不得他每一個動作都看得仔細,卻不是真的在看他做傘,可是他沒有想到他會真的想要學(xué)制傘。

    他笑著說,“鐘師傅,我沒有別的意思,你看我身無長物,總給學(xué)門手藝好傍身吧�!�

    “你要學(xué),我便要教嗎?你可知道當(dāng)初崔家為了把女兒送給我做徒弟,花了多少錢嗎?”鐘檐嗤笑,“你現(xiàn)在身上還有錢嗎?”

    申屠衍一愣,搖搖頭。

    “那還有什么好說的�!辩婇苻D(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收拾他的鋪子。

    黃昏時分,真是夜市出攤,有人歸家,晝夜交替的時刻,喧囂聲越墻過巷,不絕于耳,可這些聲音中他卻只能辨得一種聲音。

    “那我,以身相許,可好?”

    鐘檐怔了半響,他的耳廓漸漸發(fā)燙,除了這一個聲音,還有另外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環(huán)繞,“我買了你,以后,你就要聽我的話�!�

    兩個聲音重疊在一起,是今日的他和昨日的自己。

    華朝覆滅,天下大定,四夷臣服,北靖與大晁結(jié)祁鑭之盟,派三皇子上供歲幣銀10萬兩,牛羊千匹,奴隸百人,永以為好。

    永熙二年,大晁京都,東闕,早春初雪。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寒夜,年關(guān)剛過,東闕城籠罩在一片紅暈祥和的氛圍中。

    一輛馬車穿越在火樹銀花,寶馬雕車之間。

    從那輛馬車中之中探出兩個娃娃的頭,一個男娃,一個女娃。

    “表哥,真有趣,還有小泥人……呀,還有糖葫蘆�!�

    男娃將頭定格在那糖葫蘆上面,眼珠子滴流滴流轉(zhuǎn),歪頭,“小妍,你想吃嗎?”

    女娃娃點點頭。

    尚書令的公子,自小便是混世魔王,所以誰也不敢攔他。

    小孩兒嗖嗖的跑下車去,站在了賣糖葫蘆老人的面前。因為是冬日,出門前尚書夫人把小孩兒裹得跟喜福娃娃似的,老頭人看著這家的小公子生得這般俊俏,心里也是歡喜得很。

    “喲,小公子,可是要糖葫蘆,一貫錢一串,又甜又酸,可爽口了呢�!毙『貉壑樽拥瘟锪锏霓D(zhuǎn),手伸進口袋,半天才摸出了銅板,伸出雙手。小孩子沒有定性,眼睛又不知覺往旁邊的攤位飄去。

    “咦,那邊的那群臟小孩兒,為什么頭上都插著一根稻草,真有趣。”

    小孩兒指著那邊,笑眼瞇瞇。

    “哎呦,我的小公子,你小聲點,”老漢忽然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那是胡狄的奴隸,王癩子也真是的,朝廷已經(jīng)禁止買賣奴隸了,還敢放到市集上賣�!�

    “胡狄?”他自小長在東闕城中,還沒有見過胡狄人呢。

    “其實也算不得真正的胡狄人,他們的父母,總有一方是漢人,所以大晁不承認他們,北靖也不收留他們,所以這群棄兒游離在邊境……這不,讓王癩子這樣的人販子逮到這里來了�!�

    “沒有爹娘疼?表哥,他們真可憐,我們買了他們吧�!瘪R車里傳來小女孩弱弱細細的聲音,小妍從小便有不足之癥,又是女孩子,心腸要柔軟得多。

    “表哥,我不要糖葫蘆了,我們買了他們吧�!�

    鐘檐起初并不樂意,這樣臟兮兮的小孩兒,又怎么比得上又紅又甜的糖葫蘆,可是他娘告訴他,要疼妹妹,要順著妹妹,點點頭,馬上又皺了眉,“可是我手上的錢,也只能買一個人。”

    小妍和鐘檐糾結(jié)了一陣,決定誰最小,就帶誰走。他們望了人群里面,最小的,躲在人堆后面,是一個眼睛很大瑟瑟發(fā)抖的女娃兒,不過三四歲。

    “小公子放心,人我稍后就會送到府上的�!�

    第二日,清早,王癩子果然早早的就把人送過來了,指名道姓說是鐘檐買下的人。

    鐘檐本來就對這小孩兒沒有多大興趣,又吵了他的好眠,想著見一眼那小姑娘,就把她送到姑媽家里,給小妍做個伴。

    直到他到了大堂里,才真真傻了眼。

    ――原本三四歲楚楚可憐的小女娃,愣是變成了比他還要大一兩歲的少年。

    那少年匍匐在地上,身形單薄,血痕遍布,唯一一雙眼睛亮得可怕,如狼似鷹。

    他臉色頓時暗沉了下來,立即想通了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早就聽說過,在低賤的奴隸間,為了一碗水,一點食物,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就會自相殘殺,然后留下最強的那一個。昨天晚上,他們相想必都看到鐘檐家的闊綽,于是為了這樣一個機會,他們……

    鐘檐端詳了好一會兒,忍住心中的怒火,“你叫什么名字?”

    “申屠……衍。”少年匍匐在地上,好半天才擠出這樣幾個字。

    “申屠檐?你也配與本少爺同名?”鐘檐冷哼一聲,學(xué)著大人的模樣,把手背在后面,“我將你買回來,你就是我的人,你要聽我的話。”

    申屠衍的面上仍然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下意識的點點頭。

    鐘檐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更加惱火,隨意打發(fā)了他幾句,就讓福伯把他領(lǐng)到下人房去了。

    之后的日子,鐘檐依舊溫書識字混日子,鐘檐的天賦很高,可是就是心思不在讀圣賢書上,對著旁門左道,奇門遁甲,卻要感興趣的多,為此,尚書大人是打了罵了,平時政務(wù)繁忙,也管不了這個兒子,尚書夫人也是個軟性子,這樣放任著,也變養(yǎng)成了鐘檐散漫的性子。

    就在鐘檐快要忘記他帶回來的那個胡奴時,小妍忽然說,“對了,表哥,我們上次買回來的那個小姑娘怎么樣了?”

    鐘檐訥訥,也不好說小丫頭早就變成面癱的臭小子了,只是支吾著,“嘿嘿,還好,還好�!�

    小妍撅了嘴,覺得古怪,狐疑著,“真的?快叫出來讓我瞅瞅?……不然,我撓你癢癢。”

    鐘檐鬧她不過,便叫福伯把人交出來。小妍傻了眼,卻不拆穿,笑瞇了眼,“呀,我是小妍,那天其實我也在的,可是我在馬車里,所以你沒有看到我�!�

    從始至終,少年的頭始終是垂著的,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任憑小姑娘這樣自說自話,鐘檐卻惱了,“大塊頭,別擺出這副吊死鬼的臉來,小妍在跟你說話呢�!�

    少年遲疑抬頭,淡漠的看了一眼,又低下頭。

    鐘檐這下子徹底惱了,血氣旺盛的男孩子,向來是用拳頭來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不到一會兒,兩個小身板就扭打在一起。

    實際上,是鐘檐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狗一般,撲上來就是一通亂咬,申屠衍從小受盡了□□,這樣的小打小鬧,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不還手,卻也不是甘心被欺負的主,只是在對方撲上來的時候就轉(zhuǎn)移力道,這樣一來,反而鐘檐沒有占了半分便宜,反而鼻青臉腫起來。

    “表哥,表哥,你們別打了,”小妍在旁邊看著,急了眼,“快點,姨父他們過來了�!�

    小姑娘看著自家的哥哥跟人打架,急得小臉通紅,奶聲奶氣的通風(fēng)報信。

    “呀――”鐘檐立即住了手,拽了剛才還在往死里揍的少年,把他同自己拽在院子的梅數(shù)底下,做了個“吁――”的手勢。

    別發(fā)出聲,出聲你就死定了!鐘檐這樣威脅他。

    小時候的鐘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自己的老子,要是被發(fā)現(xiàn)自己打架,指不定被怎么數(shù)落呢,他想起來便頭疼。

    那個少年果然沒有出聲,面目雖然依舊冷著,鐘檐卻放了心。

    看著鐘尚書過來,小妍便一邊瞇著眼迎上去,一邊對躲在梅樹底下的哥哥使眼色,“我把姨父他們引開了,就安全了�!�

    鐘檐蜷縮著身體,靜靜等著小姑娘把大人引開。過了一些時間,天空忽然又飄起雪粒起來,落在兩個人的頭上,肩上,甚至是對方的瞳孔里。

    那是他們第一次打架,卻也只是純粹的打架,不高心了,有情緒了,就干脆利落的用拳頭解決,而不像成人以后,心里有了小心思,拐了千百個彎,面上卻仍然不動聲色。

    ☆、第一支傘骨轉(zhuǎn)(下)

    鐘檐后來知道,那個少年,他是真的不會笑的,明明只比他大一歲,卻忍耐得好似一個木頭人。

    他吃飯時,是不笑的。

    他掃地劈柴時,是不笑的。

    他挨了拳頭受了懲罰,是不笑的。

    每一日,鐘檐在自家閑逛的時候,都可以看見申屠衍在院中忙碌的身影,春寒料峭的季節(jié),本來就沒有什么色彩和生機,可是在這樣一片灰蒙蒙中,少年沉默的背影也融于其中,儼然成了其中不可或缺的背景。

    明明每一天都可以看見,卻因為太熟悉太習(xí)慣,而忘記了他的存在。

    以后,鐘檐很長一段時間是忽略申屠衍的存在,他畢竟是小孩子心性,很快就有其他更加有趣的東西吸引他,日子依然過得風(fēng)生水起。

    是以后來與申屠衍又有了一些糾纏,他一度想不起,這樣一個大塊頭是怎么就在自己的生活中呢。

    當(dāng)然,這一些都是后來的故事了。

    鐘檐回過神來,卻假裝沒有聽清申屠的話,說,“想學(xué)手藝,也不是不可以,學(xué)費我是免了,可你總得意思一下拜一下師吧�!�

    申屠衍一愣,倒也什么話也不說,干脆的跪下了,重重的磕了頭。

    鐘檐一愣,他沒有想過這個男人真的會這么做,“好,明天起得早些,別懶在被窩子里,我便教你,一些基本的手藝�!�

    申屠衍笑了笑,應(yīng)了一聲。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早,天還蒙蒙亮,鐘檐便聽見窗外隱約的喧鬧聲,起初以為是小販們出早市的聲音,可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索性披衣坐起來,推開窗,便看見自家的門口站了一群人,左鄰右舍的紛紛探出頭,湊個熱鬧,看個閑話。

    鐘檐老遠便看清了那個眉飛色舞的紫衣身影,覺得腦袋生疼。

    他穿好衣服走出門去,便看見自家的大門已經(jīng)打開了,申屠衍正像門神一般黑著臉,站在門的旁邊。

    自己的倒霉徒兒倒是對調(diào)戲這個大塊頭十分順手,且調(diào)戲得分外歡暢。

    “呀,聽說你昨天拜了我?guī)煾禐閹�,可喜可賀呀�!贝尬鮼硇Φ馈�

    鐘檐聽得這樣一句,甚是懷疑她派了個人,整日趴在自己的屋檐上聽壁角,不自覺抬頭瞅了一瞅。

    申屠衍淡淡的看她一眼,沒有說話。崔熙來繼續(xù)說,“我可終于盼到我?guī)煾冈俅问胀搅耍院笠爭煾傅脑�,�?dāng)然,還有你師姐我的話……小師弟�!蹦钦Z氣就跟鐘檐是光打鳴不下蛋的母雞,終于老來得子,鐵樹開花了一般稀奇。

    鐘檐和申屠衍分別一個激靈,眉頭跳了跳。

    “咳咳,”鐘檐重重的咳嗽了兩聲,問,“你今天來就是說這些閑話的?”

    崔熙來笑瞇了眼,轉(zhuǎn)頭趕緊喚道,“小算盤,小秤砣,還不過來�!�

    兩個小廝趕緊答應(yīng)著,一人捧著一堆畫像過來,崔熙來搖了搖扇子,小算盤立即展開了其中的一副畫像,那是一副女子的畫像,柳樹下綠衣娉婷,眉色婉轉(zhuǎn),清麗如新荷。

    “如何?”崔熙來問道。

    “墨色不均,背景渲染過重,不像大家風(fēng)范……更重要的是,墨色還沒干,你又買到贗品了�!辩婇苷戳四�,捻了捻,說道。

    崔熙來打了一個響指,小算盤忙打開另外一幅,仍是女子肖像,牡丹從中撫琴的女子,艷若桃李,媚眼如絲,“這一幅呢?”

    鐘檐搖搖頭,“比前面那幅更加差了些,恐怕連它的一半價錢都賣不上了�!�

    崔熙來又讓人打開了另外幾幅,鐘檐不是搖頭,便是毒舌評論一番畫工的粗糙,到了最后,崔熙來也忍不住扶額,“師傅,全城所有未婚的姑娘差不多都在這里了,你就沒有一個能夠相中的嗎?”

    鐘檐這才悟了,這里哪是讓他賞畫,而是給他相親呢,苦笑道,“我一個鰥夫,怎么會有好姑娘愿意嫁給我?況且,你還沒有問過這些畫上的姑娘,是否真的會愿意?”

    “怎么會不愿意,這些可是那些姑娘們托著媒婆塞到我五爺手里的……”鐘檐不信,望著她,她覺得頭皮發(fā)麻,“自然五爺我是允諾了以一間旺鋪作嫁妝,可是,關(guān)鍵還是師父您的一表人才呀�!�

    鐘檐心里想著,果然。

    “還是說,師父,喜歡這邊一堆畫像……”崔熙來弱弱道,一邊叫站了許久的小秤砣,展開他手上的畫像,卻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清秀少年的模樣。

    鐘檐忽的臉憋的通紅,大聲咳嗽了起來,似乎要把心臟脾肺都咳出來。

    “咳咳……胡鬧!”

    從頭到尾,申屠衍站在旁邊,雙眼盯著那些畫像,仿佛要把這些畫盯出一個窟窿起來。他一言不發(fā),臉卻黑得跟鍋底一般,聽到崔熙來這樣一句,臉色更加黑了。

    “既然要給鐘師傅挑一個合意的,也是急不來,不如把畫像留下,慢慢挑選才是�!鄙晖姥艿_口。

    “也是�!贝尬鮼硐肓讼�,也是有道理的,一陣鬧騰以后,總算把她這樣一尊大佛給請走了。

    崔熙來走后,申屠衍拾掇著那一幅一幅的那些畫像,細細的展開,看了一番以后,又合上。鐘檐看著他那副認真細致的模樣,生了慍怒,“你認得字嗎?有什么好看的�!�

    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后悔,他篤定的那個人,只是當(dāng)年的那個申屠衍,那個不會笑,卻對命運從不低頭的少年,而不是如今這個人。

    申屠衍看著那畫邊密密麻麻的文字,“不認得�!�

    “難不成你還真是替我相人……”

    申屠衍抬眸,驚愕,“你真要娶親?”他的眼神漸漸暗淡下去。

    鐘檐眼睛里浮起極輕極淺的笑,好像三月的春風(fēng),“騙你的。娶妻當(dāng)娶賢,你看這丫頭送來的畫,哪一個是能當(dāng)家過日子的模樣。美人啊,看看就好,娶回家來,哪里吃得消。”

    “我這就把這些畫兒,扔了去�!鄙晖姥苣闷甬嫾�,就要往外走。

    “我的東西,要扔也是我扔!”鐘檐忙攔住,“再說了,這畫紙可貴著呢,畫工雖然不行,卻也比普通畫匠好一些,,能賣好一些銀子呢。就算不賣,掛在屋里,不也挺賞心悅目的?”

    ☆、第一支傘骨合(上)

    那一日起,鐘師傅倒是真的將那些美人圖一幅一幅掛在傘鋪里,那一抹抹的婀娜倩影,倒也不失一片風(fēng)景。

    “呀,這綠衣女子美呀,淡如新荷�!币蝗绽�,鐘師傅翹著二郎腿道。

    “呀,胭脂捏出的人呵,申屠衍,你說是不是?”又一日,鐘檐扎完了一只傘骨,又生出一番感慨。

    “淡妝濃抹總相宜,今天看來,還是這一幅最妙。”鐘檐過了幾日,又繼續(xù)說。

    申屠衍每一日聽著他念叨,起初覺得稀罕,嘴里說不出三分好話的人怎么開口一個贊詞,黑著臉不說話,到了最后,也知道他就是隨口胡謅,只是含糊的應(yīng)和著他。

    “我也覺得不錯,沒準真人更好看�!鄙晖姥苓@樣一句,鐘檐立即癟了,住了嘴。

    期間,倒是崔熙來往鐘家傘鋪跑得越發(fā)頻繁了起來,一進門,便是一句,“師父,可有相中的?”

    “呀,我問我?guī)煾改兀煹�,你攔著我干什么呢?”崔熙來一邊問,一邊使勁挪動著門口如同石獅子般屹立不倒的男人。

    自然,崔熙來的小胳膊小腿兒自然拗不過申屠衍,只得把腦袋往里邊使勁探。

    鐘檐上著傘面,也覺得好笑,只憑兩個人胡鬧著,權(quán)當(dāng)做一場大戲來看。

    崔熙來自覺沒趣,撇撇嘴,只得走了。只是,臨行前,留下了更多的畫像。

    秋季多雨,過了白露,便是一陣秋雨一陣涼。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

    當(dāng)今這個情況便是。

    鐘家這棟寨子本來就是老屋,年久失修,遇風(fēng)逢雪,這邊漏了那邊多了個洞也是常事,平時修修補補,不是富貴人家,也是能夠過的。

    只是這一夜的雨水忒湍急了些,雨水掀了瓦片般淌了進來,順著墻壁留下蜿蜒褐色的痕跡,半夜下來,床鋪已經(jīng)濕透了。

    鐘檐瞅著那濕噠噠的痕跡,皺眉,索性家里還有兩張床,原本的那一張被申屠衍占了,今天晚上是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了。

    他正犯著難,申屠衍那邊他是絕對拉不下臉來去將就一晚的,況且他不確定他還對當(dāng)年的事記得多少,咬了牙,就這濕漉漉的被褥合衣躺下了。

    半夜里忽然聽見了風(fēng)雨聲參雜著乒乒乓乓的敲打聲,想著難不成那丫頭真派了個人在屋檐上偷聽呢,便起了身,撐了傘,走進黑茫茫的雨幕中,抬頭,看見屋頂上那個蹲在雨霧中的男子,正在心無旁騖的敲擊著瓦片。

    鐘檐在雨霧中站了許久,他才覺察出背后有人在看他,他轉(zhuǎn)過頭去,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鐘師傅,這雨太大了,你快進去,我修好屋頂就來。”

    鐘檐心想,你傻啊,知道雨大不會等雨停了再修啊,真是大傻塊頭。他覺得眼圈一紅,卻沒有多說話,獨自進了屋。

    半刻以后,申屠衍也拿了工具進了屋,便看見鐘檐坐在竹椅上,“我看你的被褥都濕了,過來吧�!�

    “不用了,我可以的。”鐘檐咬牙,狡辯。

    “濕了也可以?”申屠衍挑眉看著他,“還是,你害怕和我同床?”

    鐘檐臉漲得通紅,“怕?怎么可能?兩個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闭f完,大步邁了進去。

    木床雖然不小,對于兩個大男人來說,還是有些擁擠,不是磕到了手,就是碰到了腳,完全沒有伸展的余地。

    鐘檐索性將身體縮成了一團,側(cè)過身去,盡量不觸碰到旁邊男人的身體。可是鐘檐每縮進床里一分,他也跟著纏上來三分。

    兩具身體緊緊的貼著,他很快察覺到了什么,同樣是男人,又怎么會不知道那坨硬邦邦的東西是什么。

    鐘檐有些惱怒,抬起腳就往那人腿上踹去,“你干什么?要抱回去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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