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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許久沒有開啟的宮門。
停鶴居隱于荊木深處,于別處的富麗堂皇來說,實在樸素簡陋的可以。它命名為停鶴居,據(jù)說是應(yīng)為前朝之時,這里果真是圈養(yǎng)了許多丹頂鶴的,后來城池崩催,鶴蹤不在,卻是仍然叫這個名兒。
他進門的時候,幾乎沒有看到任何宮人行走,因此靜得可怕,許久才看到了一個宮裝女子,正拿著鋤頭刨著土兒,將細小的種子往土里播種。
蕭無庸疑惑,依著她的妝飾,卻分辨不出是太子的妻妾還是宮娥來,一時也找不出何時的稱謂,“小娘子,借問大皇子何處?”
女子抬起頭來,想了想,指了指一道偏門,然后又埋下頭去。
蕭無庸沿著幽徑一路走著,盡頭是一扇木門,映在木門上面的身影頎長而消瘦,他進門前,方才看清了廢太子李昶的模樣。
那是一個異常消瘦而蒼白的青年,十成繼承了仁宣皇后的美貌,卻看不出當今陛下的半分模樣,正坐在案桌前研究一本古籍。
他行了禮,李昶卻沒有因此而答應(yīng)他,他一連喚了好幾聲,青年才抬起頭來,有些迷惘,“先生過來看看,這畫上的馴鹿是否真的是李鐘隱的真跡?”
蕭無庸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那幅畫許久,搖搖頭,“是不是后主的真跡,臣不知道,可是臣卻知道,殿下的畫卷在宮外,大好河山的卷軸正在徐徐展開……”
李昶一愣,繞過蕭無庸的身體,看見剛鋤了土的小姑娘站在夜色的亭廊中,慢慢掩去了貓一般的眼神。
☆、鳳姿,卑職怎么敢長得相似呢?”
“但愿如此�!崩铖阃送祀H,道,“天色不早了,改日再來聆聽杜太傅教誨。希望將軍好好想想今天的話,或許會很有趣�!�
“是�!彼瓦@個不速的貴客離去。
雨水連綿,霧靄一片,他低下頭去,即使沒有下雨,他的袍子已經(jīng)濕了一片了。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申屠小攻馬上要上戰(zhàn)場啦……
☆、第七支傘骨承(下)
三更夜雨無人顧,看盡楊絮又一年。
鐘檐再上暮歸樓時,已經(jīng)是三月下旬,他受暮歸樓的老板娘的委托,上暮歸樓送一批貨,他記得去年上暮歸樓見到秦了了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雨。
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載余。征人去日殷勤囑,歸燕來時數(shù)附書。
暮歸樓的歌女來來去去,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唱了一支又一支的歌,新曲舊詞,不變的,屹立在這座山城上的暮歸樓。
他將這些傘搬上去的時候,正好老板娘也在,給暮歸樓上的姑娘用的傘,講究的就是一個好看,因此鐘檐也做得十分的考究。
老板娘看了看,很滿意,便爽快的付了銀子,老板娘姓傅,據(jù)說以前是跑江湖的,很有些江湖的豪爽作風,不知道哪一年起,就在云宣城扎了根,經(jīng)營起了暮歸樓這間酒樓,久而久之,暮歸樓幾乎可以和云宣畫上了等號。關(guān)于老板娘的過往,可謂是個謎,沒有人知道她有沒有嫁過人,只是她在云宣城時,身邊就帶了一個養(yǎng)子。
她經(jīng)營著這間暮歸樓,數(shù)十年如一日,有人說,她是在等什么人回來。
暮歸樓,暮歸樓,每個人心里,大抵都一個想要他暮歸的人吧。
“小鐘師傅,你手可真巧,有媳婦了沒,都說風塵愛才俊,我樓里的姑娘可不一樣,她們只是想要尋一個本本分分的手藝人過日子呢。”
鐘檐卻笑,“謝謝老板娘的美意了,我有媳婦了,等到他回來,我們就成親�!�
“哦?怎么沒聽說呀?”全云宣的人都知道,鐘師傅自從發(fā)妻跑了,就守著傘鋪子一個人過日子,很多年了,卻沒有想到暗地里早已經(jīng)有了第二春。
“那是個什么樣的姑娘?”老板娘取笑他,“一定長得俏?一定很賢惠?還是很可愛?”
鐘檐抿了抿唇,才忍住沒有笑出來,俏?賢惠?可愛?和那個人似乎都很不搭,可是……鐘檐忽然瞇了眼,努力回想和他相處的細節(jié),眼中漸漸有了神采,“那個人一點都不俏,不賢惠,甚至不可愛……可是,我很喜歡他呀�!�
暮歸樓是什么地方?上了暮歸樓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很快,全云宣都知道了,金井坊里的開傘鋪的老光棍鐘師傅,終于鐵樹開花了,有了新媳婦了,溫柔賢惠長得俏,把鐘師傅迷得團團轉(zhuǎn),等她回來,他們就要成親了。
同一日,東闕城中。
黑壓壓的兵甲齊聚在朱雀門外,申屠衍騎在馬上,回頭望去,那此起彼伏相送是他的百姓,那金鑾車駕上坐著的是他的帝王,那朱衣玉帶隨行的是大晁的帝王。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他永遠不可能知道從古到今那些出征的名將的心情了,霍去病也罷,辛棄疾也吧,可他,總歸知道自己的心情的。
皇帝一送再送,足可以知道對于這次出征意味著什么,那杯御賜的酒,是恩賜,也是不歸的符咒。他前半生都在邊境游蕩,從來不屬于任何國家,很早以前,他就說過他是一個沒有故土的人�?墒�,他無君無臣無綱無常,卻因為是他生活著的土地,情感有了偏差,這樣的土地,他想要守住。
“出發(fā)!”一聲號角中,城門打開,軍隊如潮水般涌向城外。
時年宣德十二年早春,兵馬大將軍申屠衍持上欽賜虎符,出師東闕,北上繳寇。眾將士歃血為盟,不破胡狄人不還。
那是數(shù)十年來大晁對于北靖的第一次反擊,彼時,離歷史上著名的縉王之變,也僅僅只有半年的時間了。
鐘檐送完貨,回到家的時候,看見一個紫衣的身影蹲在自家的店鋪門前,似乎要把他家門檻前的螞蟻數(shù)個通透。
鐘檐湊近一看,了不得,這可是徽州商界跺跺腳就會塌掉的崔五爺呀,便生了開玩笑的心思,“喲,崔五爺這是要讓我家跟前的八角蟲兒學打算盤嗎?”
崔熙來抬起頭來,眼眶隱約有些紅,緩過神來,也不搖扇了,似乎是真的懨了,鐘檐有些奇怪,他極少看見崔熙來是這副德行,即使當年崔老爺去了的時候,她也是一把手的將她爹的喪事料理的妥妥帖帖,不過十余歲的年紀,斡旋在七大姑八大叔的親戚關(guān)系和商會利益之間,才沒讓崔家散了家,可是,眼下,又是什么光景,鐘檐不免也有點好奇。
見崔熙來沒有站起來的意思,他索性也坐在門檻上,看著她要怎么樣,許久,崔熙來忽然輕飄飄的來了一句,“喂,師父,我覺得,我好像失戀了�!�
鐘檐那竹竿敲她的腦袋,仿佛她還是十四歲的那個小姑娘,“小丫頭片子,知道什么叫做戀了嗎?怎么就先失上了?”
崔熙來搖搖頭,“大概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失戀!”鐘檐覺得好笑,繼續(xù)敲她的腦袋,問,“難道是馮賜白那個臭小子欺負你,你不曉得打回去喲!”
崔熙來搖搖頭,“他敢?他們馮家除了兒子帶了把,還能騎到我崔家上來�!痹菩l不知道崔家和馮家是天生的對頭,樣樣攀比,馮賜白和崔熙來就是大人的攀比聲中長大的,是發(fā)小,更是對頭。
“那還有什么原因呢?”鐘檐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謠傳,“莫非是因為你新收進鋪子里的男狐貍啊?”
這下崔熙來沒了音,許是被說中了心事,許久,她才咬牙切齒道,“師父,你說一個男人,怎么可以這么迂腐,死心眼,小氣,好好的當我當鋪的典當不好嗎?非要擠破頭的去考什么功名,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坑��!”
鐘檐嘿嘿笑道,“他腦子有坑,你還中意他?”
“呸呸呸!誰中意他了,他明明那么不好�!�
崔熙來又說,光用指掐著,就能數(shù)出好十條罪名來,可是這樣的倒霉星子說要走,原本沒有什么的,卻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倒是放不下了,覺得不能夠再欺負他了,總是少了趣,可是以前數(shù)十年,沒有他的時候,她欺負欺負小算盤和小秤砣,不也就這么過來了嗎?
難道還會過不嗎?
再說了他明明那么不好。
這話聽到了鐘檐耳里,如同雷霆閃過,以前他不懂得,總是嫌棄著那個人,面癱,木訥,還有點事媽兒,可是偏偏放不下,不是最好的人,可是唯有這樣的人,陪著自己,磕磕絆絆,跌跌撞撞,才算是真正的過日子。
他攬過崔熙來的腦袋,拂過她的頭,“我們的小五長大了,”他想,那個人是真的入了崔熙來的心了,“可是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經(jīng)歷要去經(jīng)歷,誰也攔不住,留不得。如果他還屬于這里,繞了多大的圈子,總是會回來的�!�
崔熙來搖搖頭,沒來由的來了一句,“那么,師娘會回來嗎?”
鐘檐知道她指的是誰,咬牙切齒,卻是面無表情,淡道,“會回來的。不回來的話,我扒光了他,浸豬籠。”
崔熙來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想道,還是師父威武呀。
到了四月的時候,江南進入了農(nóng)忙的時期,而邊塞戰(zhàn)事進入了僵持階段。天南地北的,烽火傳信,總是要隔好幾天才能夠聽到最新的消息,因此時間總是要延遲了好幾天,這一日,我軍在哪個地點取得勝利了呀,那一天,我軍被圍困在什么山嶺上,過了幾天,又有消息傳來,我軍已經(jīng)成功收復了哪個城池呀……老百姓們不懂得軍國大事,可是總是知道他們是為了保護這片土地和人民而戰(zhàn)的,因此,心里總是為他們懸著一顆心,捏著一把冷汗的。
鐘檐也豎起耳朵聽,聽到人們說起那新來的將軍,是如何如何英勇善戰(zhàn)的,總是要彎唇偷偷樂一樂的,別人問他為什么樂,他卻怎么也不肯說。
――那是他一個人的秘密,他誰也不想告訴。
他在心里偷偷的對那個人說,我是一個傘匠,幫不了你什么,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的本行干好,把傘做得天地良心,然后,你在那邊要好好的。
――我負責把傘做好,你負責把仗打好,這樣,好不好?
漸漸地,戰(zhàn)事進入膠著階段,朝廷開始在各地征收壯丁,鐘檐沒有想到,率先報名的人中,會有光頭匪爺和娘炮秀才。
走的那一天,鐘檐去送了行,因為光頭匪爺和秀才的素質(zhì)和身體不過關(guān),所以只是最末等的小卒,混跡在服役的隊列中,卻也是分外醒目的。
“嘿,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是真爺們!”
光頭匪爺咬牙,“格老子的,老子什么時候不爺們了,以前落草為寇的時候,總是想著殺貪官,為人民除害,卻不知道力氣往哪里使,做下許多錯事來,如今,老子才算干對了一件事了,叫什么賣給皇帝來著……”
秀才戳了戳匪爺?shù)墓忸^,冷哼,“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沒文化!”
匪爺也哼哼,“有文化怎么了,還不是照樣給老子干屁股!”
鐘檐看眼下兩人口沒遮攔的,咳了兩聲,道,“那么,兩位一路走好,我就不多送了�!�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崔熙來的話,是另一篇故事,就不多說了。
☆、第七支傘骨轉(zhuǎn)(上)
北靖和大晁以祁鑭山脈為邊界,山下有川,貫通南北。
深入淪陷腹地是軍隊出征后的一個月,在此之前,他們已經(jīng)收復了一州二城,雖然崎嶇艱辛,各有傷亡,但是總算有些進展。軍旅凄苦,雖然早就已經(jīng)開春,但是邊塞寒地,依然很冷,料峭春風刮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
申屠衍騎馬站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大風獵獵地鼓動著衣袖,看著凍裂的土地。那些土地上的裂紋,那些裂紋上的尸骸,零零散散的分布著。
――是人間的皺紋,也是膿瘡。
一場戰(zhàn)役塵埃落定。
“安營扎寨!”沉重的號角響徹著這空落落的天地間,申屠衍抬頭,一只巨大的黑鷹盤旋而過,飛往遙不可見的天際。
申屠衍低下頭來,想著,今年的春天,大概又與他無緣了吧。
接下來,是盤點,清理,療傷,商討行軍路線……天氣實在太過于惡劣,一會兒是暴風狂沙,一會兒又是突如其來的冰渣子,幾位副將表示,縱然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兵都有些頂不住,可是軍中保暖的棉衣物資卻是非常的短缺,甚至連糧草,也有些緊缺。
“各位,有什么良策?”申屠衍問。
幾位副將不約而同的搖頭,這朝廷派不下糧草,國庫里撥不出銀子來,還有什么招?他們打了一輩子的帳,舞刀弄槍還可以,弄銀子的事情,又不是財神,倒是真是難為他們了。
“哎……”申屠衍長嘆一口氣,可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在軍中多年,自然知道這種難處。很多時候,朝廷不是說沒有銀子,只是銀子到不了對的地方……而這樣的局面,不是一個帝王,幾個官員所能夠左右的。
等到所有人都散盡,申屠衍獨自一個人坐在大帳中,白日里的大事已經(jīng)處理完畢,即使犯愁也沒有什么用,他慢慢從胸口掏出幾張紙兒,慢慢展開,細細研讀,然后嘴角微微上揚。
那是他離開那天寫下來的故事,與其說是“寫”,不如說是“畫”,他認識的字實在是有限,所以只能用這樣一種蹩腳的方式記錄。
這個東西他一共留了兩份,一份留給了鐘檐,放在了他暫時還看不到的地方,另一份他妥帖的藏在胸口。
他不相信自己的記憶,記下了總是會牢靠一些。
他有將紙上的話細細的讀了一遍,仿佛這件事成了他活下來的唯一的興趣愛好了,雖然那的確是一個非常古怪的興趣愛好。
然后安心睡去。
半夜忽然起了狂風,冰渣子打在大帳上,噼里啪啦,竟然生生砸出了大窟窿。
申屠衍醒來,被這突如其來的寒流給駭住了,看著胡亂搶奪帳篷的混亂場面,恐怕沒有死在北靖人的鐵蹄下,反而要被這寒災凍死了。
申屠衍站在帳外一刻的功夫,眉毛嘴唇已經(jīng)結(jié)了一層白色的霜,他縱身一掠,站到最大營帳的頂棚,搖動旗幟,呼喊,“將士們!我知道你們冷,可是,我們出行的目的是什么?是收復淪陷山河!我們這樣自亂陣腳,只能讓胡狄人恥笑!只能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