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 貪饕地獄與人造伊甸
幕間
貪饕地獄與人造伊甸
綠與紅，彌漫四周的不再是清新的空氣，取而代之，僅有暗綠與鮮紅映滿雙眼。
蔚藍(lán)的天空早已不在，陰云籠罩之下，肉眼所能窺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處角落，每一個裂痕，全都被污濁的瘴氣所侵染。沒有放過任何死角，整個世界猶如被這陰暗的綠色霧霾吞噬，而后點綴上扎眼的猩紅。
城鎮(zhèn)的原貌早已分辨不出，倒下的電桿，殘破的房屋，垮塌的教堂，被徹底摧毀的文明僅剩下磚與瓦，無序散落在街道，或者說原本是街道的地面上。被炙烤至焦黑的墻壁，匯聚成溪流的血泊，加之迷離而粘稠的霧氣，隔著數(shù)毫米的鋼化玻璃，仿佛依舊能嗅到混雜著腥氣的硫磺味，嗆鼻的足以令人窒息。
——這并不是人類所該生存的光景，而是一副地獄的繪圖。
甚至連草木都迎來或是燒毀或是枯萎的結(jié)局，沒有任何生命得以留存于此。
稍微放遠(yuǎn)目光，遙遠(yuǎn)的地平線飄起幾屢硝煙，匯入上空的烏云。猝然間，濃厚的陰云被數(shù)道光口撕裂，卻隨即降下數(shù)枚黑影。刺眼的光芒將視野染成一片橘色，震耳欲聾的轟隆以及掃蕩一切的氣流緊隨其后。
即便相隔了近百公里，余波帶來的沖擊依舊令裝甲車一陣顛簸。數(shù)分鐘后，待四周重歸寂靜，小女孩這才松開扶手，卻已經(jīng)不愿再正視窗外的景象。
由爆發(fā)的私欲所引起的戰(zhàn)爭，終將人類自身引上滅亡的軌跡。而那些負(fù)面的分子僅是導(dǎo)火索。傲慢，貪婪，色欲，嫉妒，憤怒，饕餮，懶惰……只要人類還留存著這些情感，宗罪便永遠(yuǎn)不會消失。
事到如今，再去嘆息這些有什么用。
坐在她對側(cè)的男孩咬動嘴里的糖果，以與其年齡和外表極不相符的成熟口吻吐出嗤鼻的話語。
哼，也就是人類的本性被放大罷了。
小女孩因他的說辭露出了憤慨的表情，不過在她試圖與男孩爭吵之前，同行的女性軍官露著事務(wù)性的假笑向他們說道：
我們馬上就到目的地了。
也不知是出于對挑釁的反省，抑或真正理解了自己身在此處的意義，年僅5歲的男孩主動停止了爭辯。
別忘了，我們就是為了改變這個絕望才來的。
即便如此，少女仍是不悅地瞥開頭，轉(zhuǎn)而看向目的地的入口。隨后，他們駛?cè)肓撕诎担側(cè)肓耸澜缱畲蟮牡叵卵芯克魉�，攏絡(luò)了最尖端的科技以及最后的希望，亦是新時代開啟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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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警報灌入雙耳，不斷閃爍的紅光令小女孩一陣目眩。好在她跌倒之前，有力的雙手扶住了她的身體。
埃爾迪蘭小姐，請您前去避難處！
不，還不能，馬上就……
小女孩雖想反抗，幼小而又瘦弱的身體終究敵不過成年人的氣力，被迫往門口移動了兩步。
馬卡爾先生，請您也跟上！
……
沒有理會女性的叫喊，男孩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度飛快敲動著數(shù)個全息屏，向隔離艙中的球形物件輸入最后的指令。實驗室的隔門打開的剎那，嘈雜的喧囂涌進(jìn)門內(nèi)。
為什么這里會被發(fā)現(xiàn)！
肯定有間諜……
這里走！避難處的方向在這邊！
怎么會功虧一簣——
可即便沐浴在接近100分貝的噪音下，男孩的動作依舊沒有受到絲毫的干擾。然而他的作業(yè)不得不迎來盡頭：由女性軍官手臂上所攜帶的全息屏幕顯示，被負(fù)面感染、被欲望蒙蔽的暴徒已經(jīng)突破大門的防線，到達(dá)這里最多數(shù)分鐘。
目睹他們的決意，女性軍官終于放棄了撤離，而是選擇相信他們，相信最后的數(shù)分鐘將會引發(fā)的奇跡。被松開束縛之后，得以解放的女孩加入了男孩的作業(yè)中，閃爍的彈窗得以加速至原先的數(shù)倍。
時間漸漸地流逝，怒吼聲與打砸聲已經(jīng)逼近至可以聽清的距離，可研究的作業(yè)仍看不到盡頭。女性軍官緊鎖眉頭，繃緊注意力，將目光焦聚于唯一的入口。而后，當(dāng)?shù)谝粋�人影晃過的瞬間，她向著蜂擁而至的人群拋去了震撼彈。
劃過黑色的拋物線，震撼彈落地的瞬間釋放出無比刺眼的光芒，以及響徹于耳的顫鳴。位于前列的數(shù)十人或因失明或因暈厥而停止了行動，卻僅能拖延數(shù)秒——后繼的人流踩過前者的身體，揮動著兇刃向女性軍官撲來。
果斷卻又無奈之中，尖銳的機槍聲開始回蕩，血液的腥臭霎時間將通道籠罩。50發(fā)彈藥耗盡，緊接著手槍彈匣告罄。沐浴于血紅，女性踏著血泊舞動匕首，以戰(zhàn)士的身姿貫徹自身的職責(zé)與勇氣。終究，螳臂無法當(dāng)車，被擊中頭部的女性跪在血泊之中，被人壓倒，撕去衣物。
無神的雙眼目睹著鋼化門被砸碎、撬開，而后——
兩人停下了雙手，最后的全息屏定格在PLETE這一蒼白的字眼上。沒有人能肯定它是否會正常運作，甚至沒能進(jìn)行一次的測驗。然而失敗的同時也意味著終結(jié)，哪怕是數(shù)秒的猶豫亦能引向毀滅。因此，女孩按下了START的按鈕。
世界，踏入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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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痛的肩膀發(fā)出哀鳴，迷糊之中能夠感受到刺痛不斷從腰部和脖頸傳來，迫使少女從夢中清醒。嘗試恢復(fù)坐姿的即刻，遮掩著金發(fā)的毛毯從肩頭滑落。
少女無心拾起，而是在夢境的余悸下再次端詳起擺在眼前的球體——比拳略大，卻是開啟新世紀(jì)的核心。
但所謂的人造伊甸并不符合曾經(jīng)的想象，失去了負(fù)面，同時也意味著失去正面，泯滅了情感的人類與行尸走肉的空殼無異。而即便是這虛假的和平，亦是建立在無比深重的罪孽上，建立在犧牲了另一個世界的基礎(chǔ)上！
如果當(dāng)初早早地知道了被隱瞞著的真相，知道了斷臂的真相，她是否會做出一樣的選擇未來又會如何即使是最為強大的演算也無法得到答案，因為過去無法被改變。
她所能做的，只有在生命剩余的最后幾年，完成屬于她的救贖。
指尖觸動球體裝置的外殼，隔著繃帶傳來的并非冰涼，而是不該屬于金屬的溫?zé)�。時隔七年，所有的細(xì)節(jié)她依舊了然于心——就算如此，只參與了研究的最后階段，只涉及了核的制造部分，她依舊無法參透維納斯計劃的全貌，連續(xù)60小時的作業(yè)已經(jīng)證明了這點。
誒‘蜂鳥’小姐，您已經(jīng)醒了啊，不多休息一會兒嗎
房間中的另外一名女性發(fā)現(xiàn)了她的起身，連忙湊到她的身旁關(guān)切地詢問。揉捏著還在隱隱生疼的太陽穴，代號蜂鳥的少女瞥了眼手表，23：00，因大意而失去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不，不用。
她平淡地予以否定，卻在心底萌生出焦躁的情緒。無論是否覺察到了她真正的意思，女性仍帶著親切的微笑，柔和地說道：
那請允許我?guī)湍鷵Q個繃帶~
不必你操心。
蜂鳥下意識地縮回手，將其揣進(jìn)口袋，刻意在默然的雙眼中混進(jìn)敵意。然而數(shù)月的相處女性已經(jīng)很清楚她的性格，清楚她是一名堅強的少女，以及那布在保護殼外圍的尖刺，令她會不計代價地勉強自己。
不行，傷口不好好處理的話會留下傷疤的！
沒有絲毫地退縮，女性不減微笑而又強硬地拉住她的手臂，那仿佛一不留神就會被折斷的纖細(xì)感讓她遲疑了半秒，不過蜂鳥并未借著這個空當(dāng)給予反擊。在幾乎沒有抵抗的情況下，緊裹著繃帶的右手再次展露與兩人之間。
……
不好好包扎不行啦，弄不好反而會加重傷口的。
對著無言的蜂鳥，女性本能地說出了教導(dǎo)的話語。極為粗糙的包扎就像是隨意把繃帶裹在手上一樣，面對這番慘淡的景象，女性嘆了口氣勸說道：
留下傷疤的話就不好了，‘蜂鳥’小姐這樣可愛的女孩子要更加注意保護自己的身體哦！
……
依舊以沉默代表回答，蜂鳥的行動證明了女性的苦口婆心僅是無用功。
半分鐘后，被解開的繃帶中露出了手掌的原貌，只是那暗紅的傷痕顯得格外扎眼：手背一道狹長的劃痕，加上三根手指重度燒傷。難以想象是怎樣的情況才會造成這種傷口，好在它們已經(jīng)處在正常愈合的階段，只需要再換藥一兩次就可以痊愈。
敷好藥膏后，女性細(xì)心地包扎起新的繃帶。與此同時，一直保持緘默的蜂鳥卻主動開口：
‘喜鵲’，你認(rèn)為，所謂的‘伊甸’究竟該是什么樣的景象。
女性微微一愣，因這突如其來卻又莫名的問題歪頭陷入苦想，蹙眉了片刻之后，失落地嘆氣道：
我的腦袋不是很好，和‘蜂鳥’小姐不能比呢……所以……大概是大家都過得很幸福，這樣子
是嗎，幸�！�
蜂鳥將視線移回了桌上的裝置，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絲灰暗，可因側(cè)發(fā)的遮擋，女性沒能窺見她的表情。也正是因此，她才得以在包扎結(jié)束后一轉(zhuǎn)剛才的失落，莞爾再度露出笑容。
包扎好咯~接下來我去幫您泡一杯茶，請稍等~
我行我素地哼起小曲，女性不等蜂鳥回答，便踩著近似舞蹈的歡快步伐走向隔間。
比自己大了近一季的年齡，卻堅持使用敬語的奇怪個性，加上自來熟的行為以及樂觀的態(tài)度，怎么看都與自己截然不搭，可對這名女性，對喜鵲，蜂鳥就是沒法產(chǎn)生厭煩的感情。
但興許是被那份天真所感染，蜂鳥的情緒舒緩了不少，面對嚴(yán)峻的形式，她只得選擇孤注一擲。拿起落地衣架上掛著的大衣批在身上，她瞥了眼角落放著的幾把槍械，最終將一把漆黑的手槍揣于懷內(nèi)。
對著還在準(zhǔn)備沏茶的喜鵲，她道了句：
我出去幾分鐘，茶，回來再喝。
誒哦哦，您慢走，一路小心~
隨著自動門的閉合，充滿活力的回應(yīng)被隔于耳后。
維蘇威并不存在夜晚，二十四小時運作的不夜帝國將天空與地面照的通明。子時雖過，棲息于第二日的人依舊熙熙攘攘，演繹著與白天不同卻又相似的景象。
可有光芒之處便同時存在著陰暗，遁于狹窄的巷道中，蜂鳥在沒有被任何人與機器注意到的情形下來到一間民宅的樓道口。確認(rèn)安全后，她以有序的規(guī)律輕敲墻壁，緊接著暗門打開，一名身著便服的中年男性從黑暗中出現(xiàn)。
沒有任何的對話，中年男性伸出手臂，用另一只手取出針筒，徑直朝血管扎去。片刻之后，他將抽取了數(shù)十毫升血液的針筒遞給蜂鳥。相視的沉寂緊伴著冰冷的寒意，蜂鳥沉默地收下了含有信息的血樣，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卻聽到了男性近似于懺悔的獨白。
很抱歉，對你，對沙魯，還有對‘魯比州’。本該找到更好的方法，可是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我不會祈求你的諒解，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能夠，再一次拜托你嗎艾麗絲。
……
艾麗絲微微抬頭，將視線移向了夜空，遙望著看不見卻又好似存在于彼方的另一個世界。金色的發(fā)絲隨風(fēng)飄動，在她的臉上灑下繚亂的陰影。無聲的靜謐中，她聆聽著心臟的躍動，男性咽下唾液的聲響，以及最終打破了沉寂的、自己的話語：
這是我自身的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