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展露的惡之獠牙(下)
第六章
展露的惡之獠牙(下)
PART
3
那個時候,他的意識在目睹到他們身影的下一刻隨即中斷,灼熱與爆鳴的余悸令他蓋住了隱約生疼的右眼。他未能得知那之后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根據凌雪等人的說辭,那爆炸是他們的襲擊。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
危險!
情急之中,光毅在對方邁出腳步向他們接近的同時,叫喊著伸手擋在了兄長的前方。定睛之后,照著燈光的面孔這才映入左瞳:粗獷而又兇惡,布滿橫肉的臉上一道駭人的疤痕橫跨眼睛,直延伸至額骨。
主觀的印象下,光毅對這名來者不善巨漢萌生出一股恐懼。
這位小兄弟是
至于被提防的一方,卡爾因他的過激反應愣了半秒,立即回憶起上一次接觸的場景。這名突然沖出來的年輕魔法師,正是此前遭遇不明襲擊的那位。但是從他慌張的反應以及充滿敵意的視線來看,其中的誤解還未消除。
請不要誤會,我們——
他試圖解釋,卻讓對方更顯警覺,甚至架起了長劍。好在被少年擋在后方的那名身著黑色西服的青年率先做出了行動。
讓開。
搭住光毅的胳膊,鄒志軒將他從前面撥開。無視了弟弟你干什么……的錯愕,將左臂貼于右胸,他微微鞠躬行禮,對著這兩名不速之客畢恭畢敬地說道:
晚上好,‘維蘇威’的兩位。
!
簡短而又有力的招呼,立即引起了卡爾的重視,甚至是警惕。從他們身上的裝備,或者說從坤梯的樣貌,的確一眼就可以判斷出這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科技,但維蘇威這個正式名稱……印象中應該是第二次和魯比州人接觸,不應該……
——不,還有一次。
本就嚴肅的表情因為鎖緊的眉頭變得更加猙獰,卡爾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那個像是等候已久,窺準他們出現(xiàn)的時機,主動接近并單方面地給予了建議的那個男人。這名青年的外貌與其截然不同,卻散發(fā)著同樣的氣息——睿智卻又危險的氣息。
此前的幾件事似乎有著可以共通的蛛絲馬跡,卡爾嗅出了近似于陰謀的味道,如果真的是這樣,他們從一開始就已經落入了思細恐極的陷阱。
——還不能下定論。
額頭的傷疤隱約傳來刺痛,令他保持著最大的謹慎——在證據確鑿之前不可妄下結論。
對方刻意使用維蘇威這個詞,恐怕是對他的一種威懾,表明著對他們的了解。未知已經不再是他們最大的武器,對這名青年深感棘手之余,卡爾故作平靜地予以回禮。
晚上好,‘魯比州’的魔法師。
他看了眼兩人身后遺留下的慘烈戰(zhàn)場,以及密密麻麻或在燃燒或已經散成光粒的尸骸,同樣與這些淤泥怪物戰(zhàn)斗過的他清楚感受到了對方的實力。
真是輝煌的戰(zhàn)績,想來閣下一定實力不俗。
事務性的吹捧不足以蒙蔽鄒志軒的雙眼,甚至不會在心里驚起一絲波瀾,透過潛伏于地下的三眼,半刻鐘前他就覺察到維蘇威人的接近,待命于公里外的四人,以及沿途被這兩人消滅的七只修格斯。
哪里,兩位想必也是‘維蘇威’的佼佼者。
過獎。
在巨漢作揖的時候,一陣猛烈的旋風忽然卷過,伴隨著撕裂空氣的呼嘯聲,銀白的刀光疾速掠過,緊接著重物撞擊與水泥碎裂的轟隆響徹耳畔。毫不在意漫天的塵埃,以及灑落至身上的污穢液體,機械人將巨劍扛在肩頭,帶著極為不耐煩的表情抱怨道:
喂!沒必要和他們磨磨唧唧。繞什么彎子,這里還有一堆‘垃圾’要清理!
原本就異乎尋常的身體,在那把巨劍的映襯下顯得更為搶眼。若要說是劍,那十字狀的武器未免太過巨大,單論體積,甚至超過了成年人的大小,但其形狀與鋒芒無疑符合了雙刃劍的定義。更令人驚愕的是,能夠將這約莫半噸的沉重武器自如的揮動,那金屬的四肢究竟蘊含著大多的力量。
不過,相悖地,與那壯碩的肌肉身材以及粗獷的臉龐截然不符,巨漢的言行舉止反倒透露出相當的知性。
必要的禮節(jié)不可忽略。
還禮節(jié),對區(qū)區(qū)‘穢’……
機械人的話沒能說完,一記重拳就用力砸在了他的肚子上,未能吐盡的話語被迫止住。彎腰致歉,他繼續(xù)說道:
請原諒我屬下的無禮。
你們是誰想要做什——
因為剛才的騷動,光毅的警覺又上升了一層,朝他們發(fā)出質問。雖然鄒志軒立即按住了他的嘴,命令他不要插嘴,巨漢仍再度表示了歉意:
很抱歉,請容我現(xiàn)在自我介紹,我名為卡爾·戴維斯,是‘維蘇威梵蓋德部隊’的隊長,這位是‘坤梯’,作為我的副官。很榮幸能有機會與閣下交談。
說罷,他朝著鄒志軒伸出了手。鄒志軒沒有移動視線,而是借由三眼確認了那只手沒有攜帶任何暗器,僅是象征和平。不過掙脫了他的束縛,光毅忍不住再次出聲喊道:
哥!他們很可能——
抬動左臂,他示意光毅閉上嘴巴。確認光毅不甘地咬牙沉默后,他脫去右手上的白手套,握住了那只布滿傷痕的手掌。
不,這也是在下的榮幸,在下名為鄒志軒,一介普通的降靈師,舍弟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原來如此,你們魔法師的正式名稱叫作‘降靈師’,那么這些怪物呢看起來你們的避難措施相當完善。
目測對方還未得知普通人無法看見惡靈,對話中也全是無關痛癢疑問,看起來黑衣確實沒把信息泄露給他們,但是仍不可以給予他任何的信任。
拉回思緒,鄒志軒判斷出沒必要在這些問題上保留,在收回手的同時他回答道:
‘惡靈’。由‘負面’凝聚所誕生的怪物。至于避難措施,畢竟是極為重要的項目。
原來如此。
以手指輕點著疤痕,對方陷入了思考,接著這個機會,換作他開口詢問:
雖然貴界的存在一直是個猜想,卻至今沒能得到驗證,不過,這次兩位出現(xiàn)于此,是肩負著怎樣的任務
敲動的指尖突然停止。此起彼伏的爆破,壓過風聲,炸裂的火光,將卡爾的表情淹入陰影。片刻的沉默后,傳來小聲的嘆息。
既然知道了‘維蘇威’這個名字,能夠問到這個程度也很正常。閣下的問題,從你們自身的視角出發(fā),應該已經有所定論。
卡爾沒有正面地回答,亦沒有就對方的消息來源做出詢問,因為如果最糟糕的猜測屬實,一場惡戰(zhàn)將不可避免,這是他所不希望的。
微閉雙眼,鄒志軒面無表情地頷首肯定,而后明知故問:
的確。那么,是以偵察為目的嗎
恩,有必要的話,我們將適當地介入干涉,當然,是站在你們的一方。
并不像謊言,卻也不屬于真實。其實這些問題的答案鄒志軒早已得知,畢竟同樣隸屬梵蓋德部隊的某人,已經將一切全盤托出。
也正是因為,他才能夠清楚地斷言這個世界,這個被稱作魯比州的世界,對于他們的意義;協(xié)助、統(tǒng)治、或是毀滅,都屬于可能發(fā)生的未來——正是因為這樣,才必須……
他隨后看了眼戰(zhàn)斗中的機械人坤梯,從其舉止等多方面來看,比起機器人,更偏向于以人類為基板改造后的生化人。雖然類似的技術現(xiàn)今已有研究,卻還停留在最為初級的階段。即便還未見到對方的武器,由此已經可見,對方的科技程度的確遠超他們。如果戰(zhàn)爭爆發(fā)的話……
因此,我希望能消解上一次的誤會。
并不得知他的心理變化,卡爾看向右眼緊閉的光毅,致歉道:
我希望能夠以和平的方式和這里的人民交涉。
乍看上去是相當考慮他們的立場,以禮相待給出的誘惑提案,但那需要換在他們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在不明白真相的情況下。
非常感謝你們的好意,不過,在那之前,您應該也清楚,‘真正’需要交涉的問題。
于落幕的昏暗下,鄒志軒的雙眼反射著路燈的亮光,透出尖銳的寒意。這一次,卡爾終于明白了這名青年對維納斯計劃的了解程度,其諷刺之意不言而喻。揉動疤痕,他的語氣中帶上了不容反駁的強硬。
當然,我們很清楚‘負面’對這個世界帶來的影響,這也是‘梵蓋德部隊’派遣至此的理由。但是‘負面’不可能鏟除,這是扎根在起源的構造,無論是對這里,對你們‘魯比州’,還是對‘維蘇威’,都是不可撼動的基石。
不從‘根源’進行處理,‘崩壞’不可能停止。
鄒志軒沒有讓步。已經進行了太多的觀測,已經進行了太多的演算,知曉著命運走向的他,太清楚真正的扭曲所在,以及唯一可能通向未來的鑰匙。
然而立場的不同,終究無法尋求真正的理解。再次加重語氣,卡爾強調了他們的主張,或者應該說,決斷。
我們,會‘協(xié)助’對這里進行管治!
談話至此,鄒志軒偷偷地嘆了口氣。以他的能力,果然還是連對方的先遣部隊都無法說服,又或者是,原本就不存在可以交涉的余地。想必,對方的想法也大致相似。
事已至此,只得選擇那條路了。
歪曲的軌跡朝著崩壞開始行進,最后的齒輪,在無人知曉中悄然嵌入。
PART
4
西裝男和隊長那相互試探的做作戲碼,令坤梯看著心煩。對即將滅亡或者奴役的穢界人,完全沒有必要浪費口舌。穢界·魯比州,本來就只是一個容器,穢界人作為其中的附屬物,是殺是剮根本無所謂。至于這個快要壞掉的容器,要么進行修補,要么直接舍棄弄一個新的不就好了。
好在周圍還有不少可以用以發(fā)泄的垃圾,將近似于肉塊的黏液劈成兩半的觸感,能夠帶來近似于殺戮的暢快,雖然和真正的、無以倫比的廝殺比起來,還相去甚遠。
飛濺的膿漿灑落身體,發(fā)出刺鼻的腥臭,但是對他這名完全生化改造人而言,所謂嗅覺僅是0和1的信號罷了。從膿液的體征來看,恐怕還具有毒性和腐蝕性,可惜在他這身納米結構表面、并修飾了特殊高聚物的金屬軀體面前,和普通的淤泥沒任何區(qū)別。
完全不在乎身上的污穢,直逼成人身高的巨劍化作天災,掀起颶風,交錯的刀光一次又一次地將惡靈斬成碎片。即便能夠重生,在絕對的破壞力面前僅是茍延殘喘,即使數目眾多,在體力無止境的戰(zhàn)鬼眼中只會平添虐殺的快感。
待附近的最后一只惡靈被砍碎,他隨手拋出了幾枚手雷,卻精準地散落在每灘爛泥的旁邊。藍色的光點停止閃爍,刺眼的白光將空間包裹。
切,靶子終究是靶子,不盡興。
朝著已經空無一物的坑洞,他啐了口唾沫——僅憑這種程度的混亂,是沒有辦法讓它出場的。煩躁而又聊賴之際,他覺察到氣氛的轉變,劍拔弩張之中明顯帶有火藥的味道。咧起一抹陰暗的淺笑,他將藏于胸腔內的兩管液體取出,悄悄放置進手腕內部,而后回到卡爾的身側。
看來,我們的理念仍舊存在偏差。
卡爾不再揉動疤痕,自然下垂的手掌周圍包覆起了銀白色的甲胄。同樣戴回白手套的鄒志軒背對著他們,朝角龍的方向無言離去。
但是,我認為還有交涉的余地,希望閣下能幫忙轉達。
卡爾鄭重地說道,最終,他們還是沒有交鋒。
——這可不行。
就這樣落幕的話,那可就背離了他的計劃,在卡爾沒有注意到的空當,坤梯啟動了某個程序。
二倍速!
世界戛然而止。
仿佛步入了時間靜止的異界,喧囂的雜聲托起長長的尾音,抬動的腿部緩慢地落下。掄起大劍,沉重的一腳踏碎地面。突破臨界,滿含殺意的刀光與閃動著金屬光澤的軀體飛速地朝鄒志軒逼近。
——擋下來吧,為了我的混沌!
反射著銀白的月輝,巨劍的鋒芒劈開黑夜,呼嘯而下。就在觸及肉軀之前,低沉的聲音從容下令。
哥——
防住它,四方。
宛若爆炸的洪亮撞擊聲錚錚響起,夾帶著飛濺而起的火星,橫于巨劍與鄒志軒之間,猶如一面堅盾的方形水晶在半空中上下沉浮。緊接著,殘留在腳邊,以及周圍的修格斯尸骸開始不自然地腫大、膨脹,渾濁的軀體中沸騰般劇烈地鼓起氣泡。
屏息。
誒
光毅還沒回過神,兄長的手掌便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下個瞬間,數十具修格斯的軀體一齊發(fā)生了爆炸,暗綠色的霧靄霎時間將整個公園籠罩。與此同時,他聽到了某個東西碎裂的聲音,像是玻璃的器皿落地砸碎的聲響。
可他根本沒時間反應,身體便已經被拖拽著朝某個方向跑去。像是行步于幽暗的沼澤,綠色的霧氣濃厚到連地面都看不清,與之相伴的,眼睛開始酸澀,皮膚亦能夠感覺到火辣辣的刺痛——霧氣有毒!
他沒敢開口出聲,無頭蒼蠅似地緊跟著兄長的腳步,終于在數秒鐘之后,已經墮入夜晚的公園之景豁然重現(xiàn)在眼前。
下意識地搜尋起四周,直至確認到保護著妹妹的角龍早已等候在外圍,他松了口氣,隨即問道:
鄒志軒沒有回答,甚至連瞥都沒有瞥他一眼,僅是盯著散不去的綠氣,向著不在此處的某人冰冷說道:
行動。
僅僅是兩秒鐘的沉寂,而后,從毒氣的對面?zhèn)鱽砹诵碌谋�,以及金屬交鋒的鏗鏘聲,牽動恐懼與不安。難撫心中的悸動,光毅忍不住再次窺向兄長。
——為什么他能夠在修格斯爆炸的那一刻就做出反應。
——不對,在那之前,為什么他沒有把惡靈徹底地消滅!
——和那個世界的人意見不合,意味著什么
——他剛才使用念話所下令的另一方,是誰
——從毒氣里傳來的戰(zhàn)斗聲音,難道會是……
哥!你回答我!難道……
朝著兄長的怒吼立即被湮沒于爆炸聲之中,而兄長的表情,則遁入了漆黑的陰影中,無法看清。
革命,是必須的。
僅有無比冰冷,而又不容置疑的堅決話語,令他不寒而栗。
******
毫無征兆的爆炸與濃霧,令卡爾錯愕地發(fā)出一聲鼻音,但訓練有素的他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屏住了呼吸,打開了制服上的面罩�?上闀r已晚,一陣刺痛從側腹傳來,緊接著難以克制的眩目感襲向大腦。
他立即拔出了刺進側腹中的小刀,一并伸手開啟全息屏。然而目睹小刀的剎那,加之無法自如控制手臂,僅僅半秒的動搖便足以致命——數滴血液沾上了手臂,隨后,劇烈的爆炸將他炸倒在地。
好在處于外骨骼防護服的保護下,對身體的傷害和對內臟的沖擊已經降低到了最小�;瘟嘶文X袋,他瞥向手腕,卻不由得咂舌——控制裝置被炸毀。
極為果斷地抽出綁與腿部的匕首,避開動脈,他將其狠狠地刺進大腿。神經已經部分麻痹,涌進大腦的刺痛沒有預想中的強烈,卻足以暫時地令他清醒。
剛才的爆炸似乎是由血液引起,而對他的定位應該是根據全息屏的微光。他掃視四周,看不見敵人的影子,但是那把小刀……
可惡,坤梯!
如果真是部下的背叛,血液的氣味就已經足夠暴露位置,無所謂再加上喊聲。但他轉念一想,冷靜地考慮到其不合理性:他相信坤梯的忠誠,如果是受負面感染,理應在營地就被檢測出來。那么唯有另外的可能:真正的敵人。
沒有得到回應。他拔出匕首,擺出防備的架勢。依賴外骨骼強化后的感知,借由空氣的流動,對準霧氣被擾亂的位置落下刀刃。沉重的撞擊震麻手臂,卻讓他稍微感到些許安心——不是坤梯的武器。
看起來對方力量不足于他,這次的交鋒甚至落下了武器�?伤@一邊情況也不容樂觀,受到毒液的侵蝕,體力已經枯竭,即便依靠外骨骼緊身服強化,力量仍不足原先的一半。加之無法開啟紅外檢測裝置,他正處于絕對的劣勢。
——如果能從這濃霧里出去的話。
坤梯那一邊的情況無從得知,他相信以坤梯的實力不可能在幾秒鐘內落敗,很有可能是毒霧令他暫時失去了機能。
——至少要撐到他重啟。
憑借直覺,他朝著北面,亦是上風向跑動,然而他并不知道,四周早已被射滿陷阱。剛剛踏出兩步,某種液體便黏上了他的靴底。待他暗呼糟糕之時已經太晚,連鎖觸發(fā)的爆炸將身體毫不留情地掀飛,撞上某物,止不住地繼續(xù)翻滾。
一度暈厥的意識再度恢復之時,他已經脫離了毒霧的范圍,卻墮入了新的絕境——他正掛在絕壁外側。
摩斯夢幻王國原本就是建立于海邊的山崖之上,以貼近自然的絕佳風光作為賣點之一,而這個噴泉廣場更是以海為背景,緊依著崖邊。雖然有著足夠的安全措施,但那只是對于一般的情況,防止旅客誤走到懸崖。
在沖擊波的作用下,沉重的身軀撞開了護欄�;蛟S正是因為他那最后的好運,已經沒有知覺的手臂僵硬地握著最后一塊凸起的巖石。
坤梯!
他再次呼喚部下,招來了一陣踏步聲。好在,納入模糊視野中的不是敵人,正是自己的副官。
拉我一把!
右臂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使出最后殘留的力氣,他顫抖著伸出左手,伸向坤梯,然而,他沒能得到援救。僅是緘默著,俯視著,機械的生化人無言等待著他墜落的那一刻。
你……
直到這時,卡爾的眼中仍舊含著信任。明明從第一發(fā)攻擊就能夠猜到是他動的手腳,他卻選擇了思考別的可能性。強勁的海風刮得眼睛幾乎睜不開,又或許是因為他突然間不忍目睹隊長的落幕,坤梯別過身子。
他忍不住回想起在那個世界,在他還是一名人類,一名傭兵的時候,帶領著他的那個強大,果斷,殘忍,卻又善良的,名為卡爾·戴維斯的存在。即便已經手刃無數的生命,他此刻卻萌生出不該屬于戰(zhàn)士的優(yōu)柔:
或許不該為了一己之私讓卡爾·戴維斯殞命。
或許遵循他的道路也可以滿足自己的復仇。
反正,儀器檢測不出他的負面,這次的背叛也可以用毒霧當借口敷衍過去。
原本,他就沒打算將其置于死地,只是欲圖令其陷入昏死接過管理權,只是順勢發(fā)展成現(xiàn)在的景象。
他咂了下嘴,扭過身子準備拉起卡爾�?捎橙胙酆煹模瑓s是墮落懸崖的身影,以及,那終于染上了黑暗的絕望表情。
而后,大海卷動浪花,傳來了咆哮。
捏緊拳頭,他駐立了片刻,向著待命在后方的隊員,發(fā)送出早已準備好的指令。
PART
5
最后一縷殘陽已被抹去,黑沉的夜幕籠罩天際。彼岸的地平線已經消失,唯有少許銀鱗般的月光在深黯的海面上顫動。伴隨著驟然降低的溫度,從海上刮來的北風愈加強烈,沁入體表,無息的寒流將體溫一絲絲地剝奪。
激烈的戰(zhàn)斗落下帷幕,恢復平靜的身體漸感寒冷,卻不僅是因為自然的緣故。兄長那冰徹入骨的話語,令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收回視線,光毅瞪大雙眼注視著眼前這團無比濃厚、而又飄散不去的毒霧。雖然愚蠢,他卻不由得擔心起異世界的兩人。
難道說這個爆炸!那兩個人……
同時,他也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那份多余的仁慈,或者說是偽善。
方才的對話他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中,很明顯對方將成為敵人。但是不排除還有談判的余地,如果能夠擺明問題再好好地交涉一次的話……
可如果他的猜測屬實,兄長所做的……
回答我!你做了什么‘革命’又是什么意思
……
鄒志軒沒有出聲,呼出的水汽霎時間凝成一小團白霧,隨后飄散。以毫無感情的目光,他筆直地盯著綠色的霧氣,盯著霧氣后方的某物。
哥!你——
光毅有些惱怒,想要伸手揪住他的衣襟,這樣兄長就不得不面向他�?商鸬氖謩偱e過胸口,霧氣中的動靜赫然消失,四下里瞬間回歸清寂,只聽得海浪翻騰的唦唦聲,從岸邊傳來。
——發(fā)生了什么
又或者剛才正在發(fā)生的什么已經結束。
數秒鐘過去,仍沒有任何聲響再從霧氣中傳來�?膳碌撵o謐攪動著對未知的惶恐,轉瞬即逝的激戰(zhàn)聲就像是虛假的夢靨。
結束了。
或者應該說——開始了。
鄒志軒閉眼轉身,脫下了白手套。即便經歷過剛才的戰(zhàn)斗,白色的布料依舊嶄新如故,絲毫沒有沾染穢物。將其收進上衣里側的兜袋,他走到角龍的旁邊,從它的身上小心抱下了還未醒來的鄒晨。
什么結束了你到底……
光毅連忙跟上兄長的步伐,卻突然從身后傳來一陣耀眼的白光,將四周照得如同白晝。即便背對著光芒,他仍不由得用手臂遮住眼睛。直至亮光黯淡,他晃了晃有些暈眩的腦袋,連忙回身查看,卻看到了霧霾已經消失殆盡的光景,以及,嗖地擦過臉頰,在他的側臉留下一小道血痕的黑影。
——是……子彈
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又有數發(fā)子彈從暗處襲來,卻在擊中他之前被空氣擋下。像是被一面無形的氣墻保護在內,雨點般的子彈擊打在他前方約一米遠的位置,濺起凌亂的波紋與火星。
哥!隱蔽!
立即猜到這是兄長的術式,他連忙轉身尋找遮蔽物,卻看到兄長一動不動地佇立在原地。緊接著的下一秒,忽然躥至他的身后,碩大的黑影架起巨刃,斬斷了月光。
四方。
鏗——
沉悶卻又無比響亮的撞擊聲灌入耳中,無比強勁的颶風引導著沖擊,將光毅卷退了數步�;厣穸ň�,他愕然地看見那名叫坤梯的生化人帶著猙獰的狂笑,高舉大劍,喊叫著再度劈下第二劍。
死吧!我要以你們的鮮血,作為開戰(zhàn)的號角!
第三劍。
第四劍。
第五劍。
風的悲號,與急促而又猛烈的鏗鏘聲融為混響。普通人連扛都無法扛起的巨劍,竟被對方單手握著,以恐怖的速度和力量不斷擊打著水晶盾牌。那金屬的手臂中仿佛蘊含著無限地力量,將他制造成狂戰(zhàn)的機器。
以手臂頂著源源呼嘯而來的狂風,光毅半睜著眼,捕捉到樹林中不自然的抖動。
哥!
他的話音剛落,幾發(fā)子彈掠過視野,朝著兄長的頭顱飛去。好在咫尺之際,再度被氣墻彈飛。
瞥了眼攻擊襲來的方向,鄒志軒將目光定格于看不見的敵人,而后精準地迎上他們的視線,以此作為無形的威懾,表明自己已經完全把握住他們的位置。
僅僅半秒的動搖,卻足夠利用,收回三眼的同時他低喃道:
二面。
一團形態(tài)不定的黑影突然在光毅的身下出現(xiàn),像是落入了地穴的陷阱,光毅的身影頓然消失。對著還在猛攻的坤梯,他用意味深長的口吻說道:
后會有期,沉醉殺戮的戰(zhàn)士。
而后,黑影移動至他的正下方,視野扭轉,變更。
******
重新睜開眼,映入光毅眼中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海岸,公路,綠化樹,依靠著標志性的棕櫚樹叢,他辨別出現(xiàn)在的位置,卻是距離慕斯公園2公里外的地段。
這里暫時安全,但是趁早回去。
經歷了剛才的陷阱,鄒志軒依舊保持著沒有表情的臉面。走至光毅身前,他將抱著鄒晨的手臂稍微前伸了一些,示意光毅接過。
兄長的意思很清楚,他將在此再度分別。
比起被他帶走的不安,將妹妹留給自己照料反而合了光毅的心意。雖然身體已經疲憊不堪,背負妹妹的力氣永遠都還留著。轉過身子,他將背部對著兄長,示意鄒志軒把妹妹靠在他的后背上。忽然增加的重量讓他屈了下膝蓋,皺起眉頭,他連忙調整平衡抱緊妹妹的身體。
對著欲圖離去的背影,他的口吻中摻進了難以遏制的憤怒:
你剛才,究竟做了什么!
兄長沒有回頭,而是側目望了眼開始殘缺的紅月,將話語融入呼嘯的海風中。
戰(zhàn)爭,要開始了。
難道剛才……真的是你……
無言的回應,默認了他的猜測。
絕望的答案,最不愿意接受的真相�?珊蟊成线h遠傳來的重量與溫度,強調著現(xiàn)實的殘酷。于是,某個東西碎裂的聲響,從心底傳來。
——為什么你要做這種事
想不明白。無法理解。以兄長的品性,為何會選擇這樣的罪孽。
——你究竟,背負著什么
那雙深邃的黑瞳中,究竟窺探到怎樣的未來;那張冰冷的面孔下,究竟暗藏著怎樣的涌動。
干澀的話語卡在喉嚨,無法傳遞的心聲,哽咽在胸口。
志軒哥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兄長,已經走向了他所無法觸及的遠方,走向了與他相悖的道路。
痛苦之余,灼燒著心口的是憤怒。
憤怒著他不該選擇毀滅的手段,憤怒著他不該放棄共存的可能。
因此,他將戰(zhàn)斗,按照自己的方式。
哥,我會證明給你看,你是錯的。
對著緘默的背影,他堅定而又強硬地說道。
沒有回答,離去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地平線的另一端。
與此同時,某個熟悉的身影從天上降下,在光毅的前方平穩(wěn)著落。
喂,沒事吧小鬼
沙魯……老師
是沙魯,雖然身上沒有一絲傷痕,衣服卻劃破了幾處。
可惡!還是沒趕上!早知道就不該太謹慎!
在說話的同時,他就已經觀察好了光毅的狀態(tài),確認他無恙,以及他背后的少女也僅是處于無礙的昏迷后,他極為煩躁地撓亂自己的頭發(fā),不住地咂舌。
第一次看到沙魯老師表露出懶散之外的煩躁,光毅很容易地猜到了他是剛從慕斯公園那邊趕來,而且看樣子還遭受到敵人的攻擊。
切!沒想到會發(fā)展成這樣!剛才那個人是誰
聽到他的疑問,光毅的臉色再度一沉。
家兄而已。怎么了
不,沒事。
朝著鄒志軒離開的方向,沙魯瞇起了眼睛。半秒之后,他回首拍了下光毅的肩膀。
總之,快點離開這里,先跟我回‘休巴西特’一趟。
老師,那個世界——
不用說那么多,我都看到了。
面露凝重,沙魯瞥了眼引線燃起的地方,任憑海風將卷發(fā)吹得更加凌亂。
‘這里’,也將迎來混沌。
濃重的陰云將殘月遮擋,無光的世界墮入幽暗。
黑夜,這才真正地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