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谷(3) 重明舊事
明熾略略仰頭,似在回憶往昔。過去十數年的回憶在他眼前依舊鮮明如昔,他道:“十五年前,我母親,重明族長,為了救一整座城池里的人,耗盡靈力,被奸人趁虛而入,害了性命。”
柒和有些驚訝,一來為著這段寥寥幾句,卻含著失去骨肉至親傷痛的話,二來也為明熾母親的身份。
柒和問:“那,你和明霜為什么爭執(zhí)?”
明熾輕嘆,道:“從那以后,我認為世人對我們只是利用,需要時便來求情禱告,不需要時棄之如敝履。于是決心閉谷不出�!�
——但明霜卻出了重明谷,在思明山莊與方朔結為了夫妻。最后同她母親一般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柒和垂下眼睫,又想起那時的種種。
明熾道:“小霜她和母親一樣,覺得以身鎮(zhèn)魔是我們重明與生俱來的天賦,也是責任,是為蒼生所擔的義務。與我大吵一架,便再沒了消息�!�
柒和不知該對面前這個失去至親的男子說些什么,輕嘆了口氣,道:“節(jié)哀�!�
明熾苦笑道:“若不是你們,恐怕我這輩子都得不到小霜一星半點的消息了。她是真的同我生氣了”
柒和道:“明霜她剛才不是還同你笑么?她怎么會真的生你的氣。想必是出了什么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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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熾搖搖頭,極緩慢地站起身,仿佛蒼老了十歲,自言自語道:“小霜說得對,我也該回去好好想想了”
柒和沒有出聲挽留,對他而言,來這里一趟不過就是為了聽見一點妹妹的消息罷了。
屋內沉寂半晌,柒和壓低了聲音,附在景鈺耳邊道:“你有沒有覺得,方朔和明霜的哥哥長得有點像�!�
“我沒見過方朔。”
柒和一拍腦袋,想起來,只有自己從明霜的記憶片段里見過真正的方朔。她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道:“有什么術法能讓你看見我想的東西么?”
景鈺與她對視,道:“讓我的神識進入你的神識�!�
柒和搖搖頭,道:“那還是算了,神識這玩意不是很容易受損么,還是等你傷好了再說吧�!�
景鈺挑眉,道:“那得銀脈雙葉蓮。”,頓了下,看著柒和表情,又補充一句,“整座重明谷的,一株也不能少。”
柒和無語,斜了他一眼,道:“得了吧,我知道你故意的。你內傷和魔氣有什么關系,要銀脈雙葉蓮有什么用?”
她把明熾帶來的小木盒打開來,每種細細聞了一下,各扔了一粒丹丸進嘴,過了半晌,沒什么不適。她丟給景鈺,道:“明熾說這些有用,你試試吧。我出去透個氣,不打擾你調息養(yǎng)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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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鈺低頭看了眼歪倒在衣上的小盒子,又瞟了眼身邊橫七豎八東倒西歪的各種丹藥,閉上眼開始調息,道:“別走太遠�!�
柒和翻個白眼,道:“放心吧,十步以內�!弊叱鰩撞�,將手中的小七又送回來,窩到床邊,拍拍它的頭,道:“小七乖,你就在這呆著吧�!�
她左右看了一圈,輕手輕腳出了門去。
重明谷的風景是頂好的,一推開竹門便是撲面的清新之氣,靈氣干凈純粹,讓柒和很是舒服。暮色四合,斜陽殘日將沉未沉,散出一片燦爛金輝,遠處紅霞漫天,空中時有六尾的鳥飛過,當真是落霞與孤鶩齊飛了。
柒和沒走太遠,輕點足尖飛到竹屋頂上,托著腮發(fā)呆。
在她看不見的竹屋內,小七輕叫一聲,化為一道白光鉆入景鈺身體。隨著這點白光的匯入,景鈺周身氣息霎時劇變,強大的靈力噴薄而出,還未讓柒和感知到,便被無形的網全數召回。
他體內被自己沖碎的經脈正在緩緩修復,一寸一寸重新連接,明熾給的藥是極好的,幫助他重新整理體內靈力。那小白貓似的元嬰也正散著暗紅的光芒,吸收著天地間的靈蘊化作自身靈力注入全身經脈。
每一處穴道都被重新沖開,每一根骨骼經脈都重塑一次,不亞于洗髓煉體之痛。這痛意清晰,景鈺卻漸漸勾起唇。
——好一個天雪樓。
半晌,他嘔出一口黑血。那濃稠的黑血落到地上,如蝕鐵獸的毒液一樣瞬間“滋滋”響著腐蝕了地面。景鈺目光壓抑而興奮,他重新從體內召出一只白貓,放到身邊,抬手輕拭嘴角留下的那一點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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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雪樓用來掣肘他的最后手段,被那個小丫頭毀了。
柒和在屋頂也沒歇著,發(fā)了會呆便開始打坐修煉,卻不敢太入定,聽得屋內一聲重咳,忙跳下屋頂進屋,道:“景鈺?”
他看著臉色好了許多,嘴唇也恢復了些血色。
柒和放下心,忽見地上一團紅得發(fā)黑的東西,踮著腳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繞過去,嫌棄道:“噫,這是什么,好惡心�!�
景鈺無辜地眨眼,道:“不知道�!�
柒和道:“不是你就是它,這屋內就你們兩人,哦不是,一人一獸。”
景鈺瞥一眼小七,道:“那便是它�!�
柒和瞪他一眼,道:“騙人,我才不信。”剛俯身抱過小七,被他拉住,一個重心不穩(wěn)撲到他胸前。
柒和慌亂中對上他帶著些笑意的眼,怔愣片刻,道:“你好像很開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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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和道:“為什么?”
“沒事。”
柒和小心翼翼躺下,嗅著他身上安靜的冷香,道:“你的傷”
景鈺熟練地擁住她,下巴擱在柒和小巧的肩窩,鼻尖觸著她纖細的脖頸,感受薄薄的皮膚下安靜溫熱的血,道:“沒事�!�
他慣于隱藏自己的傷勢情緒,不會哪怕被人看出一絲軟弱,故而他習慣了玄衣�;蛟S也該讓柒和穿深色,這樣,瞧不出她流血受傷,自己也不會受蠱毒影響,心疼難抑了吧。
柒和自然不知道他又有些什么奇怪的想法,道:“沒事就好。”
次日,柒和左等右等,等不來明熾,留了信,用茶壺壓了置在竹屋內的桌上,預備采了銀脈雙葉蓮便離開。
誰知一提起茶壺,竟發(fā)現壺底的桌面上畫著兩個小人。都是圓圓腦袋,木棍似的身子,一個高些,一個矮些。兩個小人都是一樣的豆豆眼,一條細線當做嘴巴,彎彎地幾乎要咧到天上去。
柒和見著有趣,又湊近了些,見那下面還有一行稚拙的小字;哥哥和霜霜。
另起一行,筆跡稍微細了些,應當不是同一時間寫的,寫著:永遠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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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圖畫小字皆是最普通的墨跡,寫在這光滑的桌面上,應當是極其容易磨損的。但是它們卻完好無損,正正好好扣在圓圓的茶壺下面。
柒和心神一震,默默地把那柄茶壺嚴絲合縫地放回原處�?上ё郎匣覊m已有動過的痕跡,柒和苦惱地撓了撓頭,一拂袖子,干脆將桌上積灰盡數抹去,心道這樣便看不出來了。
又欲尋個別的地方放紙條,四下打量半晌,決定放在窗框里夾著,誰知一推開窗子,縫里飄飄悠悠落下一封泛黃的信箋,上面幾個字,秀美娟麗:哥哥親啟。
落款是:小霜。
筆跡成熟不少。
柒和拿在手里好像捏了個燙手山芋,連忙塞回窗縫里,重新合上窗子夾好,露出信封一角。
柒和又轉了半天,見梳妝臺上有個妝奩,便想壓在那下面,鬼使神差打開了妝奩盒,里面躺著一根羽毛形狀的步搖,丁零當啷掛著三串銀鈴,精致可愛。
“柒和道友。”
是明熾的聲音。
柒和有些尷尬,放下妝奩,道:“這是明霜的東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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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熾淡淡笑笑,今日他真真正正將所有的情緒掩藏起來,是個如假包換的族長了,劍眉星眸間隱隱籠罩一點威嚴。他道:“是我贈給她的生辰禮,可惜那天她氣的跑出了谷去�!�
柒和聽出他淡淡的遺憾,道:“這間竹屋”
明熾環(huán)顧一圈,慢慢道:“是我和小霜小時候常玩耍的地方。”
他垂下眼,眸中泛著清淺的光,和聲道:“那時候母親嚴厲,我們便時常偷偷跑出來躲修煉課業(yè),每次瘋鬧累了,她都會搶著壺給我倒水喝。”
他說的很緩,那是他極為珍惜的時光,“小時候她還沒有桌子高,每次都是踩著凳子攀上去。倒了水以后都要嚴絲合縫放回原處,我若要動,她便同我置氣�!�
不知不覺說了這許多話,他思緒恍然回籠,淡笑道:“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柒和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扎著雙髻的小娃娃,搭著凳子爬上桌子,眼中閃著狡黠的光,畫下兩個小人,認真地寫下:哥哥和霜霜,隨后咬著筆頭思索半晌,又添上一句:永遠不分開。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用茶壺嚴嚴實實地蓋住,仿佛藏住她的珍寶。
從前只覺得明霜是個絕對符號化的形象,癡情、無畏犧牲當下見了她曾經生活過的痕跡,才驚覺她也是個有喜有怒的凡人,忽然便生動起來。
柒和輕道:“她出走以后,你就再也沒來過了嗎?”
明熾點頭,嘆道:“再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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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和道:“這竹屋滿是積灰,明大哥若念故人,偶爾來清掃一番也好�!�
明熾點點頭,道:“這畢竟是我最后見著小霜的地方了”
柒和念起昨日光景,又見這些細微的可愛的卻物是人非的小小痕跡,不免有些懨懨,道:“明大哥,我二人今天就回去了,不多叨擾。”
明熾有些訝異,道:“柒和道友這便走了么?”
柒和道:“我玄清之人一向言而有信,昨日進谷本就是勉強,哪還能再麻煩你�!�
明熾聽了昨晚明霜的話,多少對柒和有些親切之意,她和記憶里的明霜確實是很像的。明熾道:“我,有個不情之請。”
柒和道:“明大哥盡管提�!�
明熾道:“不知可否,將柒和道友看做我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