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戲
原來有朝一日說真心話也會那么痛苦…
耳畔錚錚蟬鳴,如似遠磬余音。起初細微若游絲,俄而漸漸加劇,變作金戈鐵馬之聲。蒙頭行進中,單小雨驚覺眼眸熾熱,滾燙的淚水溢出眼眶滾入嘴角,咸澀之味在靈魂深處予以觸動,將她拉回了清醒狀態(tài)。
人販子喬裝成夫妻樣混跡在擁擠的人群里,稍微不注意就會跟丟。好在單小雨眼里過人,早早就把他們的模樣記在了心里。
算是沖動,細細想來確有不妥。李玥儀說的也沒錯,她現(xiàn)在手無縛雞之力,身邊又沒有護衛(wèi)跟著,稍微不注意就會深陷險境。怪就怪想逃的意愿占據(jù)了上風(fēng),顧不得那么多彎彎繞繞了。
想著想著,單小雨已擠入人流中,清爽的空氣霎時變得渾濁泥濘,香料、汗味,還有無數(shù)種混雜信引熏得她這個可憐坤澤暈頭轉(zhuǎn)向,胃里一陣翻涌,感覺要吐出來。
“難怪李玥儀不愛擠進來,換我我也躲著走�!�
“哎喲!”一位打扮庸俗的中年人士被撞得向前猛跨,夸張的大肚腩把前面人撞倒在他同伴身上,兩人坐搖右晃,將更多的人撞歪了身形,咿咿呀呀倒了一大片。
“喂!哪個不長眼睛的,敢撞小爺我?!”藍衣青年大叫道。
另一旁的女子抱著懷里的被撞倒的姑娘,也罵道:“我看你也沒長眼睛,敢撞我卿卿,看我不打死你!”
“住手住手!”
大部分人還處在迷茫中,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偶爾幾個敢來勸和的,也被嘈雜的聲音淹沒了過去。
那個中年人回頭看向單小雨,準(zhǔn)備好的滿肚子臟話忽然堵在了喉嚨里。這小姑娘長得文秀嬌弱,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力氣,一定是自己搞錯了。
“嘶…是不是你推的我?!”他視線凝在單小雨身后的書生身上,鼻孔哼哧哼哧,宛若一頭發(fā)瘋的野豬:“你小子知道我是誰嗎?找死!”
“不是、不是我!關(guān)我什么事啊�!睍倏谀q,被這人抓著衣領(lǐng)子提小雞一樣提了起來。
“不好,快走�!眴涡∮陱澫卵s緊從旁遛過,那個生氣極了的人抓著書生猛摔在地上,隔得老遠都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單小雨重新尋找那對人販子的身影,不得不說偷雞摸狗之人五感確實靈敏,聽見身后有不安分的動靜撒開腿就跑。
壞了,如果不盡快撤離兩方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老天無情,混亂的人群將單小雨圍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原來是剛才起爭執(zhí)的兩人真的動起了手,那男子身旁還跟著護衛(wèi),兩方斗毆下傷到了更多無辜之人,能在這里閑逛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一鬧所有人都像那爆竹似的,噼里啪啦炸翻了天。
“讓開…讓開…”單小雨宛若水中蜉蝣,無力地被人群推搡著走。
可惡,要是有輕功,哪還需要這么麻煩!
人販子越逃越遠,在視野中成了芝麻粒大小,難以企及。
“干什么呢!快滾開!”
就在混亂之時,一道吼聲如平地驚雷,劈開了吵嚷的天空。
只見全副武裝的麒麟軍將士持著武器沖入人海中,用蠻力分開了條大路。領(lǐng)頭將領(lǐng)持刀刺空,咆哮聲震懾四方:“所有人從旁撤離,不許在此停留!”
“離開了我們怎么看戲啊!”有還是之人反駁道。
“你說什么?!”將領(lǐng)二話不說,長刀直抵對方脖頸:“違抗女帝命令,罪無可��!”
“來人,拿下他!”
”女帝!”四周人驚訝地合不攏嘴:“女帝也來了嗎?!”
“快走快走�!�
這名號真是有十足的力量,剛還吵得不可開交的人群迅速走的走,散的散。萬盈樓門口已經(jīng)有麒麟士兵駐守,遠處更多的軍隊趕來維持秩序。
“糟糕�!眴涡∮瓯澈蟀l(fā)寒,恍惚已經(jīng)瞧見李玥儀那張陰郁的臉。難道這些士兵是派來堵自己的嗎?她忍不住想到。
這頭風(fēng)波未停,那邊風(fēng)波又起。
忙著逃跑的人販子一個不留神撞在了士兵身上,還在昏迷中的幼童被巨大的沖擊撞醒了神,一看陌生的懷抱,登時號啕大哭起來:“嗚啊———!”
熟悉的哭聲意外叫住了路過的一對夫婦,他們看到孩子的面孔,嚇得大喊道:“三娃�。�!”
這不是他們走失的孩子還能是誰?血濃于水的親情難以磨滅,已經(jīng)學(xué)會說話的小孩連滾帶爬往他家人處趕:“爹!娘!”
人販子見大事不好,干脆放棄了這小孩,回身往單小雨這跑。
“他們是女帝說的人販子,抓住他們!”在遠處的士兵喊道。
單小雨本可以乘亂逃走,眼見著人販子往自己這跑哪還站得住,神不知鬼不覺伸出腳來狠狠絆住了兩人!
“哎喲—”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再抬眼,寒光已經(jīng)籠罩了兩人。
“饒命啊,饒命�。 �
“我們只是混口飯吃,求你們放過我們吧!”
求饒在此刻何其蒼白,麒麟軍將二人捆綁,送到何處、結(jié)果如何,想來不用多說了。
“感謝白衣姑娘相助,不知你是…?”士兵并未認(rèn)出單小雨。
奇怪,李玥儀沒告訴他們要抓我嗎?
“哎喲,這不是我小妹嗎,怎么到這來了。”恰在此時,單小雨身后走來一位陌生女人。
女人比她高本個頭,紅茶色秀發(fā)盤在頭頂,夸張的鮮花點綴其上,金色發(fā)釵不要錢一樣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身段窈窕,半抹酥胸裸露在外,紗裙在燈火中泛出波光,宛若女媧補天留下的七彩寶石。
她伸長藕臂,十分熟絡(luò)地搭在了單小雨肩上,緊跟著來的,是一股濃烈至極的牡丹花香:“小妹,你也真是,都到這了也不換我來接你,害我找了好一會兒。”說罷,她萬分嬌媚地對著士兵笑道:“大人,小妹她生性善良,這種小事不用褒獎她了。免得她日后驕縱,更加肆無忌憚。”
士兵不由臉蛋一紅,哈哈笑道:“原來是樓主啊,萬盈樓今年太風(fēng)光了,街上鬧得沸沸揚揚。不過人太多也不是好事,我們這不就來維持秩序了嗎,希望沒打擾到您�!�
“樓主?”單小雨下意識問道,剛還攬在她肩膀上的手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女人將臉靠過來,牡丹香毫不吝嗇地侵襲而出:“噓~有什么問題待會兒問,你也不想被抓回去吧?”
不知她是好是壞,形勢所迫,單小雨只得認(rèn)命。
女人分量極為重要,士兵并未過多盤問,立刻就放了。
單小雨被逮著來到大名鼎鼎的萬盈樓內(nèi),穿過奢華雅間,爬上三層高樓,最后達到頂部屋宇中。
“先告訴我你是誰�!眴涡∮暌姶碎g無人,便躲開了她攬著自己的手。
女人點起桌上熏香,悠閑道:“別猴急啊~我們有很多時間深入了解呢�!钡鹊綘t煙升起,她心滿意足地靠在欄桿上,對著單小雨招呼道:“來這,這里風(fēng)景好�!�
單小雨警惕地挪步過去,只見女人笑容燦爛,眸若桃花:“小可愛,你怕什么,姐姐又不會吃了你。”
牡丹香也好,熏香也好,聞上去都沒有任何不適。單小雨知道這不是信引,只是單純的香味而已。
“你知道我是誰嗎?”單小雨問道。
女人細細觀察著她,神色難辨:“不知道,你自己介紹介紹?姐姐我洗耳恭聽�!�
這人說話像唱歌一樣,聽得人渾身酥麻。
“你不認(rèn)識我就敢?guī)疑蟻�,樓、主?”單小雨走到她身旁,微風(fēng)拂過,白衣如羽翼掃在女人身上,曖昧地纏著她的曲線。
女人忍不住笑出聲來,看向單小雨的眼神多了分與外貌不符合的侵略性:“好啦,不逗你了。我是萬盈樓樓主,世人都喚我媚姝,我知道你就是那個江湖第一,閉血鳴霄夜雨眠�!�
單小雨回道:“你是江湖中人?”
“一半一半吧,我與你們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你們?”單小雨敏銳捕捉到她言語中的怪異,步步緊逼:“我與樓主素不相識,如今我也一無所有,想來不可能看上我什么東西。那就是受人之托要出面帶走我嘍?”
“你倒是機靈�!泵逆驑峭饩吧�,語氣忽然淡了下來:“你可別以為我是女帝的人,她在我的黑名單里排第二位呢�!�
“麒麟軍已經(jīng)看見了我的臉,若是李玥儀問起來一定會發(fā)現(xiàn)是你帶走了我,萬盈樓可容得下馬蹄碾過?”
“不會�!泵逆瓟蒯斀罔F。
單小雨似有不解:“從何說起?”
她轉(zhuǎn)過頭來與這位炙手可熱的白衣女子對視,語調(diào)悠揚:“這你就不懂了,作為旁人看得門清著呢。女帝這家伙最不缺的就是治人的手段,她用蠻力留不住你,下一步自然不可能再用蠻力�!�
“不用蠻力,她更無可能�!眴涡∮陥远ǖ�。
媚姝意味深長地說道:“天時地利人和,方法多得是。我倒很意外她會跑到西域直接虜了你,簡單粗暴的方式反而不像她本來的作風(fēng)�!�
“你的意思是李玥儀還沒認(rèn)真起來?”單小雨一口氣憋在胸口,氣道:“沒機會給她認(rèn)真,我現(xiàn)在就要走。”
“看來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媚姝敲著欄桿,玩弄著手上的裝飾:“你現(xiàn)在哪都去不了。”
“你要是跑了,失去的會比你得到的要多很多。你這幾十年來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甘心嗎?”
“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單小雨凝眉道。
三言兩語之間,這位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美麗女人已經(jīng)看穿了她:“還有比武功和身體更珍貴的東西,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你們江湖人不都重情重義嘛,哪怕我今日這小小的舉動都能被你記在心里往后找機會報答,我就不信你能放下那些和你有過恩愛糾葛的女人們�!�
“你…說得我和那什么一樣。”單小雨聽著怪怪的�!拔页鋈チ怂齻兙筒挥脫�(dān)心我,何樂而不為。”
“不不�!泵逆f出了關(guān)鍵一句話:“恰恰相反,你在女帝身邊對她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試問誰不知道你被女帝關(guān)在皇宮里,女帝愛你,欲封你為皇后,這變相告訴她們你不會有危險。如果你逃跑了誰都不知道你去了哪,一個武功全失的小姑娘浪跡天涯有多危險你是明白的。更別說女帝在她們心里是心狠手辣的形象,她們定要腦補出一場血腥鬧劇,從今往后茶飯不思也要找到你�!�
“你自己想想,這種‘自由’真的很美好嗎?”
她的話語有千斤重,單小雨不發(fā)一語,認(rèn)真思索起來。
“那按你所說,我還要回到李玥儀身邊去討好她、安撫她嘍?”
媚姝牽起她手:“是啊,再說明白點,你的任務(wù)是‘拖著’�!�
“我該怎么相信你?”
“…”媚姝望著遠方,倦怠道:“有些事情還是先別知道結(jié)果比較好。我不需要你相信我,需要你相信的是那些對你依依不舍之人�!�
“她們幫你實現(xiàn)真正的‘自由’�!�
“相信她們…”單小雨心有觸動,低聲喃喃。
戚云娘、林木榕、段清和、尤琇、墨兒…
每一個人,都在努力…
而我…
單小雨緊閉雙目,這個決定對她而言很難、很難…
媚姝看向她糾結(jié)的眉眼,安慰道:“放心,李玥儀既然是女帝,肯定有她無法掩蓋的破綻。別看小小一個破綻,可是會要人命的哦~”
單小雨嘆息道:“多謝,我明白了�!�
“那最好�!泵逆罐D(zhuǎn)話題:“話說要不要姐姐教你些哄人的法子,回頭也用得上啊。”
“��?!我才不要!”單小雨想到了些限制級畫面,趕緊搖頭拒絕。
“收下吧收下吧!”媚姝不知從哪掏來本小書,偏要塞給她。
“不要不要,你自己留著吧�!�
“哎喲我哪有那么多人要哄啊,你拿著吧,一份小小心意。”
“不要…”
“收下!”
就這么拉扯著,單小雨還是抵不住女人的熱情,不僅被塞了書本,臉上還落下了幾道淺淺的吻痕。
她像兔子似的洗了洗臉,哼哧哼哧道:“再揩油有你好看的!”
“哦喲喲~那姐姐我可要等著了,我的床很軟哦~”
遇上美女姐姐,拼盡全力無法戰(zhàn)勝。
媚姝回到欄桿邊,聽見下面?zhèn)鱽淼蔫尮穆�,笑顏如花:“終于開始了�!�
“我?guī)闵蟻磉有另外一個目的,請看�!�
循著她手指的方向,單小雨看到池中央裝飾精美的戲臺上開始奏響戲曲之聲。
臺側(cè)絲竹漸起,先是一管竹笛破空,如鶴唳青霄;繼而二胡嗚咽,似秋墳鬼唱。
"鏘——"銅鈸乍響,出來的并非花旦小生,也無花臉小丑,只有一散發(fā)的高挑女子穿著火紅戲服站在屏風(fēng)后,隨著樂聲節(jié)奏,她驀然啟唇:“這紫釵兒……當(dāng)日蘭庭初贈,映著那郎君星眸,妾身云鬢。到如今——”
水袖陡拋,聲轉(zhuǎn)凄厲
“釵頭燕老,珠淚涔涔!”
“說什么玉樹瓊枝盟誓,道不得楊花薄命前程!”
“你看那——”
她顫指天際,
“月也無情,偏照離人淚影!”
此時笛聲作裂帛之響,唱戲女子頹然跪地,金釵鏗然墜臺。滿場寂然,唯聞更漏三聲。忽有柳絮穿檐而入,黏附于她染霜的鬢角。
她忽將釵抵在喉上,
"這絮果,妾吞了罷!"
只聽鑼鼓齊奏,白光如晝?yōu)⒙湓趹蚺_之上,照亮了唱戲之人的滿面淚痕…
新春佳節(jié),卻聽得一曲幽怨綿綿之音,在場眾人傻愣了半晌,才從驚訝中回過神來,不由被她的唱詞所感動。
“難怪這么不好請,果然和那些三流戲子不一樣��!”
“好!唱得好!”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入戲頗深,果然厲害�!泵逆J(rèn)出了戲臺上之人,探究的視線落在身邊呆若木雞的人兒身上:“看吧,她有的是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