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書生暴斃,青衫裹尸寒
子時的更聲剛過,李玄正在道觀內(nèi)繪制驅(qū)邪符箓。突然,掛在墻上的桃木劍劇烈震顫起來,劍穗上系著的五枚銅錢相互碰撞,發(fā)出急促的"叮當"聲。燭火無風自動,在墻上投下?lián)u曳不定的影子。
"子時陰動,必有妖邪作祟。"李玄掐指一算,眉頭緊鎖。他抓起案桌上的龜甲,往地上一擲。三片龜甲竟直立著插入青磚縫隙,裂紋如蛛網(wǎng)般蔓延開來。
城南方向傳來此起彼伏的犬吠聲,其中夾雜著幾聲凄厲的鴉啼。李玄抄起桃木劍沖出房門,道冠上的太極玉墜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青光。
秋夜寒露凝重,青石板路上結著薄霜。李玄每一步都踏得格外小心,鞋底與冰霜摩擦發(fā)出細微的"咯吱"聲。轉(zhuǎn)過三條幽深的巷子,一股混合著血腥與紙灰的怪味撲面而來。
張記書齋門前掛著兩盞慘白的燈籠,燭芯燃燒不正常,爆出詭異的青色火焰。門板虛掩著,暗紅色的液體從門縫滲出,在臺階上蜿蜒成細流。
"無量天尊!"李玄劍指抹過眉心,天眼開處,只見書齋上方黑氣沖天,如烏云壓頂。他抬腳踹開木門,桃木劍橫在胸前戒備。
屋內(nèi)一片狼藉。燭臺翻倒在血泊中,火苗尚未完全熄滅,映得滿墻字畫上的墨跡在血水中暈染變形,竟似無數(shù)張扭曲的鬼臉。書案前俯臥著一具身穿青衫的尸體,后心插著半截折斷的毛筆,筆桿上纏著褪色的紅繩——正是鄉(xiāng)試放榜時系在榜首的"狀元繩"。
最駭人的是那件青衫,布料表面不斷蠕動,如同有無數(shù)小蟲在皮下爬行。袖口和領緣爬滿暗綠色的霉斑,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熒光。
李玄屏息靠近,用劍尖輕輕挑起尸體的衣領。書生慘白的脖頸上,七枚銅錢深深嵌入皮肉,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銅錢上的"開元通寶"四字泛著幽藍的冷光,邊緣還沾著新鮮的墳土。
"七煞鎖魂"李玄捻起一枚銅錢,指尖立刻傳來刺骨的寒意。這種邪術需用剛從墳墓挖出的陪葬銅錢,配合咒語將死者魂魄鎖在尸身內(nèi),使其不得超生。
正當他準備進一步檢查時,身后的榆木書柜突然發(fā)出"吱呀"異響。李玄猛然回頭,只見柜門無風自開,十幾卷書籍嘩啦啦散落一地。最上面那本《論語》自動翻頁,停在中庸篇,紙頁上的每一個字都在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將宣紙浸透。
"砰"的一聲巨響,窗戶被狂風吹開。室內(nèi)燭火盡數(shù)熄滅,唯有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那些影子詭異地扭曲蠕動,漸漸形成三長兩短的兇兆之形。
李玄迅速甩出三道符箓,黃紙尚未觸及墻壁便在半空中自燃,化作灰燼飄落。
"好重的怨氣!"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桃木劍上。劍身頓時紅光大盛,照亮了整間書齋。劍鋒劃過之處,那件詭異的青衫突然鼓脹如帆,布料撕裂聲里竄出七道黑煙。
黑煙中隱約可見七張書生慘白的臉,每張臉都張著血盆大口,喉嚨里插著半截桃木釘。它們發(fā)出凄厲的尖嘯,在屋內(nèi)盤旋飛舞,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李玄腳踏七星步,手中桃木劍畫出一道金光閃閃的八卦陣圖。就在此時,尸體腰間的羊脂玉佩"咔"地裂成兩半,一縷青煙直沖他面門而來。老道側(cè)身閃避,那煙氣竟在半空扭曲變形,最終凝成一個血淋淋的"冤"字,重重印在西墻之上。
血字下方的硯臺里,早已干涸的墨汁突然"咕嘟嘟"冒起泡來。李玄用劍尖攪動墨汁,竟挑出一片指甲蓋大小的金箔。就著月光細看,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生辰八字。
"戊寅年七月初七子時"李玄掐指一算,臉色驟變,"這是二十年前溺死在護城河的舉人王渙之的生辰!"
門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金屬碰撞聲�;鸢训墓饬镣高^窗紙,將室內(nèi)映得一片血紅。李玄迅速將金箔藏入袖中,轉(zhuǎn)身時正撞上破門而入的一隊衙役。
為首的捕快劉樂高舉火把,火光映著他鐵青的臉:"李道長,縣令大人請您立刻過府一敘。"
話音未落,地上的尸體突然劇烈抽搐起來。那件詭異的青衫"刺啦"一聲炸裂,無數(shù)霉斑如飛蝗般撲向眾人。劉樂腰刀出鞘卻劈了個空,眼看綠色霉霧就要撲面而來——
李玄道袍一揮,寬大的衣袖如風帆般展開,將大部分霉斑卷入其中。同時左手急搖三清鈴,口中念咒:"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咒語戛然而止。老道死死盯著尸體裸露的后背,瞳孔驟然收縮。書生慘白的脊梁骨上,赫然浮現(xiàn)出一道用朱砂繪制的符咒,而那筆跡——竟與他自己的一模一樣!
李玄的咒語卡在喉嚨里。月光透過殘破的窗紙,斑駁地照在書生裸露的后背上。那脊柱中央的朱砂符咒鮮艷如血,每一筆轉(zhuǎn)折都與他畫了三十年的驅(qū)邪符一模一樣——連收筆時特有的回鋒都分毫不差。
"這不可能"他下意識摸向自己的符囊,指尖觸到黃紙的粗糙質(zhì)感。
劉樂的驚呼將他拉回現(xiàn)實。年輕捕快的腰刀砍中一道黑煙,卻像劈進粘稠的瀝青,刀刃被牢牢卡住。黑煙中那張慘白的書生臉猛然貼近,七竅中滲出黑血,滴在官服上發(fā)出"嗤嗤"的腐蝕聲。
"蹲下!"李玄咬破中指,在桃木劍脊上畫出血符。劍身嗡鳴震顫,紅光暴漲三尺。七道黑煙被逼退至墻角,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
老道趁機從褡褳抓出把糯米,揚手撒向尸體。雪白的米粒落在青衫碎片上,立刻變成焦黑色,冒出帶著腐臭的青煙。
"道長小心!"劉樂突然大喊。
地上的書生尸體竟自行翻過身來。那張青灰色的臉皮上爬滿蛛網(wǎng)般的紫黑血管,嵌著銅錢的脖頸詭異地拉長,像蛇一般昂起。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睛——沒有瞳孔,只有渾濁的白色,卻分明在"看"著李玄。
"咔、咔咔"尸體的下頜骨突然脫落,嘴巴張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一團纏著血絲的黑色絮狀物從喉管里涌出,在空中凝成個模糊的人形。
李玄瞳孔驟縮。他認得這東西——"怨絲",只有被活取心尖血而死的人才會產(chǎn)生的至邪之物。
桃木劍突然變得滾燙,劍身上的血符亮如烙鐵。人形怨絲撲來的瞬間,李玄劍走游龍,紅光在黑暗中劃出完美的弧線。黑絮被斬成兩半,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但危機并未解除。另外六道黑煙趁機突破劍光封鎖,從不同角度襲來。李玄左手掐訣,袖中飛出七張黃符,在空中自燃成火墻。黑煙撞上火焰,爆出陣陣惡臭。
"天地自然,穢氣分散!"老道趁機咬破舌尖,一口真陽涎噴在劍尖。桃木劍頓時發(fā)出龍吟般的清響,劍光如虹貫穿最近的兩道黑煙。被擊中的鬼臉扭曲著消散,只余幾縷腥臭的青煙。
劉樂和衙役們早已退至門外,只能舉著火把從門縫觀望。年輕捕快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佩刀在鞘中劇烈震動——刀柄上祖?zhèn)鞯谋傩般~錢正發(fā)出刺目的紅光。
書齋內(nèi),李玄的道冠不知何時已被打落,白發(fā)散亂。他腳踏八卦方位,每步都在地板上留下焦黑的腳印。剩下的四道黑煙組成合圍之勢,鬼臉上開始浮現(xiàn)細密的鱗片。
"竟然化蛟"老道心中一沉。尋常怨魂絕無此等變化,這書生死前必定接觸過極陰之物。他猛地扯開道袍前襟,露出胸口用朱砂繪制的先天八卦圖。
黑煙組成的蛟龍撲來時,李玄不避不閃,反而挺胸迎上。八卦圖接觸到陰氣的瞬間金光大盛,將四條蛟龍牢牢吸住。老道趁機將桃木劍倒插在地,雙手結"雷祖印",口中急誦:"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qū)雷奔云——"
夜空中突然炸響驚雷。一道閃電劈穿屋頂,精確命中桃木劍柄。電光順著劍身導入地面,沿著八卦陣圖的金線流竄,最終在四道黑煙中央爆開。
刺目的白光過后,書齋內(nèi)突然安靜下來。衙役們?nèi)嘀劬Γ匆娎钚䥺蜗ス虻�,桃木劍斷成兩截。四道黑煙消失無蹤,只剩滿地焦黑的紙灰緩緩飄落。
"結、結束了?"劉樂試探著邁進門檻,靴底踩到什么東西。拾起一看,是半片被雷火灼燒過的銅錢,上面的"開元"二字仍清晰可辨。
李玄喘息著撐起身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攤開手掌,掌心一團黑血中裹著根寸許長的銀針——針尖泛著詭異的藍光。
"尸毒"老道苦笑著用黃符裹住銀針,"劉捕頭,煩請你派人守住書齋,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還有"他壓低聲音,"查查這書生近日可曾去過亂葬崗。"
劉樂正要答應,突然瞪大眼睛指著李玄身后:"道、道長!尸體!"
李玄猛然回頭。書生的尸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化,皮膚下鼓起無數(shù)蠕動的腫塊,像有千百條蟲子在皮下穿行。更可怕的是,那后背上的符咒開始滲血,血珠不是向下流淌,而是違背常理地向上蠕動,在尸體上方凝成一行懸浮的血字: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索命時」
血字維持了三息便轟然潰散,化作血雨灑落。與此同時,尸體"噗"地塌陷下去,只剩一張完整的人皮覆蓋在骨架上,青衫碎片如活物般重新縫合,轉(zhuǎn)眼又恢復成最初的模樣。
衙役中有人嚇得昏死過去。劉樂握刀的手不停顫抖,刀尖在地板上敲出細碎的聲響。
李玄抹去額頭的冷汗,從褡褳取出個瓷瓶,將里面所有朱砂倒在尸體人皮上。鮮紅的粉末自動排列成密密麻麻的咒文,暫時鎮(zhèn)住了蠢蠢欲動的青衫。
"不是索命,是報冤。"老道盯著人皮脖頸處的銅錢痕跡,"七煞鎖魂加上剝皮邪術這是有人要借書生的怨氣煉人燭。"
他彎腰拾起那本染血的《論語》,發(fā)現(xiàn)被血浸透的正是"中庸"篇里那句"天命之謂性"。詭異的是,血漬唯獨避開了"命"字,使其在滿頁猩紅中顯得格外刺眼。
"劉捕頭,你可知這書生姓名?"
"回道長,是陳玉卿。"劉樂咽了口唾沫,"去年秋闈的亞元,本該今春赴京會試"
李玄目光一凝。他悄悄摸了摸袖中的金箔——二十年前死在護城河的王渙之,同樣是個赴京趕考的舉子。
窗外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有什么重物墜地。眾人沖出門去,只見院墻下躺著個扎紙人,慘白的臉上用胭脂畫著夸張的笑容,胸前貼著張黃紙,上書:
「一魂已赴森羅殿,七魄還留貢院中」
紙人的右手食指直指北方——正是貢院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