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后第一次見面
京城刑部牢房內(nèi)到處都能聽到慘叫聲，裴玨平靜地坐在其中還在處理著事務(wù)。
近一月以來他都沒有回過裴府，原本臨近新年刑部應(yīng)該沒有什么重要的事，但二月前朝廷命官陳康一家被滅門，皇帝大怒命令裴玨徹查此事。
裴玨還在檢查著從陳家找到的卷宗，他圈出中間一個個可疑的點，望能從中找到破綻，事實卻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陳家為何那日被滅，為何還有陳懷安一個活口。
以裴玨對于皇上的了解，陳家的滅門根本不足以讓他下令如此徹查，陳家里肯定藏著什么東西，這個東西不單單讓皇上看重，也讓兇手看重。
他想的入神，忘記了時間，他是聽到打更的時候才意識到已經(jīng)第二天，他揉揉眉心，計算著自己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有回裴府了，決定等上完早朝就回一趟裴府。
這五年間，裴玨身邊除了成川這一個需要的屬下能近身以外，他不需要其他人伺候，凡事他親力親為，倒真有些像孤家寡人了。
裴玨簡單的換了一身朝服，就前往皇宮上朝，可今日他不知皇帝能否上朝。
裴玨剛進宮門就被皇帝身前的朱總管朱有財攔住，朱總管一見面就朝他拱手恭喜道：“裴尚書恭喜了，咱家正等著你呢。
”裴玨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靠近朱總管，將一錠金子偷偷放入朱總管的手中，疑惑問道：“不知我有何喜事？還請朱總管直說。
”朱有財在宮中多年，手剛摸到就知道裴玨給地是一錠金子，朱總管難掩嘴上的笑容，將金子趕緊收進荷包才靠近裴玨耳邊，本就尖細的嗓子如今聽著更是讓人難受：“裴尚書你是真碰上喜事了。
”“這些年來，裴尚書您孑然一身，身邊也沒有個服侍的人，皇上心中念著你，打算給你賜婚。
皇上打算給裴府找一個女主人，也好讓你可以更好的為皇上效力，不用擔心家宅。
”朱總管看了一眼裴玨，見他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繼續(xù)說：“今天皇上應(yīng)該就會下旨了，裴尚書你就偷著樂吧。
”朱有財拉著裴玨的手，輕拍兩下。
裴玨心中沒有任何感謝之意，但面上依舊拱手對朱有財表示感謝：“希望朱總管能替我在皇上面前轉(zhuǎn)達臣對皇上的厚愛感激不盡。
”又將一錠金子塞進了朱有財?shù)氖种小?br />
裴玨無意周旋，便要告辭：“朱總管，我先告辭了。
”朱有財已經(jīng)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不再強留他，說：“咱家也要回皇上身邊伺候了，我可是讓我干兒子替了我一會，才能出來給尚書您通風報信呢。
”裴玨順著他的話說：“我當然是要感謝朱總管，提前讓我知道這件喜事，也不至于等會見了皇上，怕我自己在皇上面前高興的失了儀態(tài)。
”朱有財又偷摸看了眼裴玨的表情，隨后臉上堆著笑的走了。
八年前，李澤霖剛登基，滿朝上下全是先帝舊臣，皇上自然憂慮。
朝中兩大武將，季增原先駐守北疆，皇上卻以幼女威脅，將季增困在京中保衛(wèi)皇城。
北疆蠻族來犯，又將妻子喪期未過的姜懷戚派去北疆，一去便是五年。
朝中世家大族已盡數(shù)處理干凈，皇上扶持以裴玨為首的一干新興勢力，平衡朝內(nèi)局勢。
而蕭家、陳家是唯二沒有被處理的世家。
蕭家文人風骨，作為蕭家之首的蕭培元更是三朝老臣，門生遍布朝野，皇帝不敢輕舉妄動。
而陳家早就投誠皇上，將其他世家罪狀上呈于皇上，以此保全自身。
如今，陳家滿門被屠，裴玨奉命去陳家搜查，卻發(fā)現(xiàn)當年最重要的證據(jù)不翼而飛，就連有關(guān)于暗軍信物的消息殘片都消失了。
陳懷安在陳家滅門前五日就已騎馬離京，陳懷安又是個流連花叢的浪子，不知道醉死在哪個溫柔鄉(xiāng)中，下落至今不明。
而如今皇上要賜婚，裴玨心中清楚，無非是皇帝對他的忌憚之心更重了。
這些年，帝王枕畔怎容他人酣睡，裴玨不知道為皇帝處理了多少黨羽。
如今黨羽盡數(shù)被除，而暗中幫皇上辦事的裴玨自然也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裴玨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裴玨倒要看看要將哪家的姑娘賜給他做夫人。
皇帝寢宮中，皇帝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他沒有談?wù)�，而是聊起家常：“裴玨，朕聽聞近日你一直未歸家，想必你父親該擔心了。
”裴玨清楚，這不過是給賜婚的事開個頭。
“臣受皇上之命，徹查陳家滅門一事，此事疑點頗多，臣不敢怠慢，以致近日未曾歸家。
“朕想著你也到了適婚年齡，卻一直未曾娶親。
你家中也該有人為你孝順父母，操持家務(wù)才是。
也罷，今日朕便為你尋一門好親事。
”朱有財接上皇上的話：“京中適齡女子倒是多，不過像裴大人這樣的年輕有為，若不找一個能夠與之相配的佳人，奴才以為還不如算了。
”“那你倒是說說，京中有誰能與之相配？”李澤霖擺弄著手上的扳指，倒也來了興致。
“你說說看。
”裴玨明白皇上心中早有人選，這不過是皇上和朱有財兩人自導自演的罷了。
皇宮最是奢華，大殿內(nèi)金碧輝煌，本應(yīng)讓人油然而生莊重之感，可現(xiàn)在只讓裴玨涌起一陣厭惡之感，令他喘不上氣。
若是五年前的裴玨一步也不愿踏入這吃人之地，而如今他身披官袍，頭頂束冠，臉上戴著虛假地面具，走入這牢籠，哪還有曾經(jīng)放蕩瀟灑的模樣。
而上位者又怎會知道這些，朱有財將李澤霖心中所想說出：“裴大人為刑部尚書，審訊犯人如同家常便飯，文官家的女兒若真嫁到裴家，不說去刑部探望，僅是看到裴大人回家身上沾染的污穢都會被嚇一跳。
”“那武將之家的女兒呢？我記著季增有一獨女。
”“季大將軍的獨女季鏡黎，自小被太后金尊玉貴的養(yǎng)的，婚事自是太后做主。
”“那你說京中還有哪家的女子能嫁。
”“征遠將軍不日便要回京，他有一女名叫姜槐盈。
姜槐盈年幼便隨父兄去了北疆，自幼喪母，獨自操持家中瑣碎，奴才聽聞姜槐盈與裴大人青梅竹馬，倒是一佳配。
”李澤霖讓他娶誰，他都無所謂，為何偏偏是姜槐盈。
裴玨咬緊牙關(guān)，雙手攥拳。
五年前，姜槐盈母親被母家牽連，一同斬首。
裴玨至今記得那年冬日姜槐盈親眼看著舅舅一家連帶著母親一同慘死，血不斷涌向雪地，直至雪上看不見一絲潔白，血腥味布滿鼻腔。
姜槐盈、裴玨兩人站在暗處，裴玨用力禁錮住姜槐盈，手死死捂住她的嘴，不讓她發(fā)出一點聲響。
皇帝口諭，刑場不可有任何哭聲。
姜槐盈的瞳孔從聚焦到失焦僅一瞬，一滴淚珠從姜槐盈眼角滑落后便當場暈厥，一病不起。
原先京城雙貴女，自那天后僅季鏡黎一個貴女了。
“不過，當年姜家小姐的外祖白家是由裴大人父親裴玄抄的家，這會不會……”此時無聲勝有聲，朱有財躬身，眼睛上揚看向李澤霖。
而如今，朱有財將姜槐盈最為心痛的過往當成玩笑。
“亂黨之人本就該殺，更何況姜懷戚已戍守北疆多年，早就證明了自己的忠心，她的女兒又怎么會差。
”“姜懷戚和姜槐盈的兄長姜睿早已受過冊封，總不能漏了姜槐盈。
”“朕這就下旨，封征遠將軍姜懷戚之女姜槐盈為縣主，賜婚于裴玨為正妻。
”裴玨跪下接旨：“臣謝主隆恩。
”李澤霖玩弄著扳指，戲謔看著裴玨說：“愛卿不要辜負朕一片良苦用心就好。
”三日后，姜家順利入京，姜懷戚和姜睿騎著馬在前面開路，姜槐盈作為女眷坐在馬車中。
走至已經(jīng)整頓好的姜府門前，裴玨早已等候多時。
姜槐盈掀開馬車簾子看去，最先入目是裴玨已經(jīng)及冠，高馬尾早已束發(fā)，盡顯幾分沉穩(wěn)模。
姜槐盈視線下移，原先青澀的臉龐變得棱角分明，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瞇著，眼中是藏不住的算計，裴玨唇角微微揚起，一身玄色配祥云暗紋大氅。
裴玨這一身穿得倒是人模狗樣，一看就來者不善。
姜懷戚見裴玨手中拿著圣旨，也明白了其意思，李澤霖派他來宣旨。
姜懷戚快速下馬，拱手單膝跪地，裝傻低頭詢問：“裴大人蒞臨寒舍，不知皇上有何旨意？”裴玨暗藏鋒芒，語氣譏諷道：“不愧是征遠將軍耳聰目明，剛回京就知道我已入朝堂未皇上效力。
”姜懷戚當仁不讓，將話全都嗆了回去：“裴大人近些年的佳績，我在北疆也是有所耳聞，只覺得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你父親當年還要果斷。
”姜懷戚離京五年，嘴皮子功夫進步不少，一句果斷，就暗暗把裴玄當年不顧情誼的冷血說出來。
“如今我才入京，裴大人便在此等我，我即使再耳聰目也是和裴大人你學的。
裴大人是天子近臣，自是最知道皇上圣意，我想著學習裴大人得方式總是錯不了的。
”剛才那話是嘲諷裴玄，現(xiàn)在這話就是嘲諷裴玨。
裴玨并沒打算放過姜懷戚：“岳丈這話真是折煞小胥了，我們兩家以后便是一家人，無論是何種方式都是為皇上分憂，我這是提醒將軍可千萬別用錯了方法，走錯了路啊。
”“裴大人一番用心良苦，我姜某銘記于心，姜某不會走錯路，也不會用錯什么方法，那句岳丈大人更實在不敢當。
”“看來岳丈大人還不知道，皇上已為我與槐盈賜婚，入春后擇吉日完婚，我今日來就是來宣旨的。
”姜懷戚早就得知消息，可皇上賜婚他再是不愿意，現(xiàn)在這時刻他也不能抗旨。
裴玨此行最想見的人還沒見到，裴玨已將眼前所有人掃視一遍，唯獨沒見到的就是姜槐盈，他能確定姜槐盈應(yīng)該就在馬車里。
“姜小姐請下車接旨吧。
”姜槐盈被侍女扶著，款款從車上下來。
裴玨面上表情不變，雙手在衣袖中還是不由的攥拳，有些緊張。
剛剛那番話術(shù)本就是做戲說給別人聽，看見姜槐盈面容的那一刻，裴玨已裝不下去了。
姜槐盈走到裴玨的對立面，向裴玨行禮：“裴大人，多年不見，槐盈這次未讓您多等吧。
”裴玨還有些亮的眼睛瞬間暗淡下來，強忍著喉間的顫抖再無剛才的銳利：“槐盈從未讓我多等過。
”姜槐盈本就因沒休息好而毫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再抬頭時裴玨才看清眼前人的眼中再無之前的澄澈，更像一條毒蛇盯著獵物，吐出蛇信子，準備將獵物拆吞入肚。
裴玨只感覺到陌生。
他清楚當年那個在他身后被他保護的小姑娘早已不再需要他的保護，本不該有任何情緒的他，心不自覺的抽動，酸澀感蔓延全身。
只一瞬，姜槐盈便收起釋放出的狠意，她悠悠開口道：“那就好，從前槐盈不知天高地厚惹的裴大人多有不快，如今倒覺得從前蠢笨幼稚，望裴大人見諒。
”“還望裴大人不要怪罪父親的無理，實屬是我身子不舒服。
如今我已下車，那便請裴大人宣旨吧。
”姜槐盈安分的跪在裴玨面前。
裴玨一邊宣旨，一邊用余光瞟向姜槐盈，想從其臉上找出一絲情緒，可姜槐盈臉上只有平靜。
裴玨并未如愿，現(xiàn)在的姜槐盈規(guī)矩的讓人挑不出一絲錯。
她雖在北疆多年，身上卻活脫脫一副名門貴女的模樣和教養(yǎng)，未有粗鄙野蠻之感，隨之姜槐盈年幼時身上那股子鮮活之感也隨之消失了。
直至圣旨念完，姜槐盈匍匐在地，叩頭謝恩起身后起身接過旨意時，裴玨依舊緩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