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卻見裴晟正懶洋洋地倚在出口處的石壁上，衣袍上濺了幾點新鮮的血跡。

    他腳邊倒著另一個東瀛人的尸體，喉間一道細如發(fā)絲的血痕，顯然是被極薄的線一擊斃命。

    而此刻，裴晟手里正捏著那封密信，修長的手指已經(jīng)挑開了封口，似乎正打算拆開。

    見沈出瑩過來，裴晟手腕一轉(zhuǎn)，將那密信遞了過來：“送你了。

    ”密信已被挑破，信箋微微掀起一角。

    “這東西歸我了？”她冷聲確認。

    裴晟點頭，神色難得認真：“歸你。

    ”沈出瑩指尖一勾，信箋無風(fēng)自動地懸浮在她掌心。

    她眸中金光微閃，低念一句：“焚。

    ”一簇赤紅火焰憑空爆燃，火舌瞬間將信紙吞沒。

    眨眼間便將密信燒得連灰都不剩，連半點殘渣都未飄落。

    “呀，怎么燒了？”裴晟一臉可惜模樣。

    沈出瑩抬眸，指尖還殘留著真火的余溫：“黑市賣這種上道的消息，難道就只備一份？誰信這種鬼話，誰就是蠢。

    今日我賣三千兩，明日我就能賣五千兩，再留一份自己搶去。

    ”“而且，這不是線索，這是餌。

    大人是釣魚翁，釣的是那兩條東瀛魚，還多拿了把砍刀，我就是那把刀。

    ”裴晟不可置否。

    “大人帶我看了一場戲，下屬覺得精彩無比。

    ”話是這么說，沈出瑩臉上一點光彩也沒有。

    任誰被當(dāng)作棋子擺弄，都不會痛快。

    裴晟看了她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塊玄鐵令牌，隨手拋給她。

    沈出瑩下意識接住，垂眸一看，是裴晟的令牌，持此物者如見裴晟親臨。

    “去找醉仙樓老鴇，把東西拿回來，之后任你處置。

    ”沈出瑩手中長刀一輕，裴晟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側(cè)，修長有力的手指正搭在她的刀背上，替她緩緩握刀。

    沈出瑩抬眸，目光如刀，在裴晟臉上刮過一遭。

    隨即，便離開了。

    她找到老鴇，遞交了令牌，老鴇見了令牌，臉色微變。

    隨即堆起滿臉諂笑，讓她稍候。

    信紙里寫的確實是一處地址，沈出瑩上下掃了幾眼，紙張就在手中自燃了起來，不留灰燼。

    暮色漸沉。

    再過一刻，金吾衛(wèi)就該提著武器巡街了。

    沈出瑩站在醉仙樓檐角下，看著裴晟慢條斯理地揉著太陽穴。

    衣袍被晚風(fēng)吹得翻飛，襯得他臉色愈發(fā)蒼白。

    “不回去了。

    ”裴晟倚著柱子，連眼皮都懶得抬，“本官頭疼。

    ”沈出瑩冷笑：“大人方才在密道里殺人時，倒不見半點不適。

    ”“此一時彼一時。

    ”裴晟輕嘆一聲，好像多委屈似的，“醉仙樓太吵，你找個清凈的客棧。

    ”沈出瑩盯著他微微顫動的睫毛看了片刻，伸手扣住他脈門，指下脈象平穩(wěn)有力，哪有什么病態(tài)。

    裴晟反手握住她手腕，借著她的力道直起身。

    再把半個身子的力道壓到她身上，沈出瑩右肩一沉，險些沒站穩(wěn)。

    “找客棧。

    ”他低聲說。

    沈出瑩真想直接松手，把這狗官扔在原地。

    可裴晟身形晃了晃，竟真像是站不穩(wěn)一般，腳步虛浮，連呼吸都帶著幾分紊亂。

    沈出瑩冷著臉，終究沒撒手，架著他往最近的客棧走去。

    一路上，裴晟身形微晃，活像個醉酒的貴公子，偶爾還不經(jīng)意地往她肩上靠一靠，氣得她牙癢。

    到了客棧，沈出瑩對掌柜道：“就一間了……公子您看……”沈出瑩：“……”她現(xiàn)在是男人，兩個大男人擠一間房沒什么不好的。

    她深吸一口氣，摸出銀子拍在柜臺上，咬牙道：“那就一間。

    ”掌柜嘿嘿一笑：“這一間乃是二品房，屋內(nèi)擺設(shè)齊全，房間寬敞。

    價格嘛……也就是尋常房間的五倍……”沈出瑩：“……”奸商。

    沈出瑩半扶半拽地將裴晟弄進房間，一把將他扔在床榻上。

    裴晟悶哼一聲，仰面倒在錦被間，衣袍凌亂地散開，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領(lǐng)口。

    她冷嗤一聲，卻還是轉(zhuǎn)身下樓，向店小二要了碗醒神的湯藥。

    小二說這藥苦的很，問她要不要加點糖糕化進去。

    沈出瑩想了想，點了點頭。

    小二嘿嘿一笑：“要加錢。

    ”回來時，裴晟已經(jīng)自己撐坐起來，正揉著太陽穴。

    見她進門，他抬眸望來，眼底似有霧氣繚繞，難得顯出幾分脆弱。

    沈出瑩將藥碗遞到他唇邊，語氣硬邦邦的：“喝藥。

    ”裴晟垂眸看了眼那黑漆漆的藥汁，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就著這個姿勢低頭啜飲。

    溫?zé)岬拇絴瓣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指尖。

    藥碗很快見底，竟不見裴晟有任何反應(yīng)，敢情剛剛小二是哄騙她的？沈出瑩迅速抽回手，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去哪？”裴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藥后的沙啞。

    “樓下。

    ”客棧一樓是吃食的地方，有十幾張空桌子，晚上就閑置下來，沈出瑩打算今夜在這里湊合睡一覺。

    叩叩叩。

    敲門聲有序響起，門框被推開一條線。

    沈出瑩五感奇佳，裹挾地風(fēng)纏著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味率先鉆進他的鼻腔內(nèi)，燭火被風(fēng)壓的幾乎要滅掉。

    沈出瑩眉心皺起，抬頭定眼一看，是一個高大瘦巴的男人，背上緊貼著一個女人。

    都宵禁了，還會來什么人？柜臺的人也是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力竭，男人腰彎的厲害，幾乎佝僂著。

    背上的女人凹陷的臉露|出來，下巴抵在男人肩膀一側(cè)，身上披著一件粗布，顯露|出嶙峋扁平的身體線條。

    男人重重吸了一口氣，上半身抬高了一點，被壓的鼓起的肚皮在空松的衣服里撐出形狀，他似乎這樣這才有力氣道：“住店。

    ”女人失焦的瞳孔聚焦在沈出瑩身上，起皮的嘴唇貪|婪地張開，口水吞咽不及浸|濕了男人肩膀上的布料，形成濕乎乎的一團。

    像是餓極了。

    掌柜的根本不敢讓這種人進門，一臉緊張地搓著手道：“不巧，沒有空房了。

    ”男人從兜里掏出一快金子重復(fù)道：“住店。

    ”掌柜的咽了一口唾液，遲疑地看了看男人：“兩位，請吧，但是只有一間了。

    ”沈出瑩：“……”裴晟躺在床上，蓋了兩層厚褥子，正呼吸均勻。

    或許是那碗藥的緣故，他的意識迅速進入淺眠，夢起陰山那夜后回京的事情。

    長安的雨下得綿密，他跪在殿外的地磚上，衣裳被淋得透濕。

    殿內(nèi)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皇帝正在為北境六州賦稅賬目不清的事震怒，而他沒有帶回完整的寐仙。

    “裴大人。

    ”御前總管曾德全撐著傘過來，彎著腰手掌掃過他肩頭的水珠，“雖說路上遭遇了東瀛矮子的伏擊，但您還是帶回了寐仙的軀體和一塊太歲，圣上怎會真怪罪？不過是近日丹毒發(fā)作，心火旺了些”“是我的錯。

    ”裴晟應(yīng)了應(yīng)，雨水順著他的下頜往下流，“圣上怪罪是應(yīng)該的。

    ”曾德全不動聲色地將傘又往他那邊偏了偏。

    想起三年前，當(dāng)時曾德全因弄錯了皇帝服丹的時辰，被罰跪在冰天雪地里。

    是裴晟路過時恰好提起，曾總管前日剛為陛下試過新丹，怕是寒氣入體才記混了時辰。

    皇帝想起這老奴才確實試丹后吐了血，這才饒過他。

    “裴大人，圣上肝肺燥火，明日慈恩寺的高僧會過來給圣上清清心。

    ”裴晟虛弱一笑道：“謝過曾公公。

    ”“哎喲，你這真是折煞老奴了。

    ”次日清晨，大慈恩寺的僧人入宮。

    檀香飄出殿門，皇帝想起了什么，問：“景臣小時候是不是在慈恩寺住過？”曾德全接話說：“正是呢，裴大人在寺里求佛法，約莫有七年光陰，慧明大師還夸他有佛緣。

    ”聞言，皇帝心里略有羨慕，嘆息自己為俗世所累，甚至不能棲身于佛廟里。

    又想起臨近裴晟父母的忌日，終是嘆了口氣：“給裴卿雙親的靈前上三炷香。

    ”頓了頓，“讓他回去歇著罷。

    ”曾德全一聽，領(lǐng)了命，小跑到殿外，指著下人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給裴大人扶起來！”幾個小太監(jiān)慌忙上前，腳步細碎急促，像一群受驚的雀兒。

    曾德目光掃過裴晟膝蓋處洇開的痕跡——那分明混著血絲。

    老太監(jiān)眼皮一跳，生怕跪出個好歹。

    “仔細著點！”曾德全急得直跺腳，拂塵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線，“裴大人要是有個好歹，仔細你們的皮！”裴晟起了高燒，在府內(nèi)歇了小半個月。

    病剛愈，臨近父母祭日，他在祠堂守孝了七天。

    這些日子一直渾渾噩噩的，睡不好。

    還不等他再睡深一點，一陣曖昧的聲響卻從隔壁房間傳來。

    木床吱呀搖晃，混著女子低抑的喘息和男子粗重的悶哼，斷斷續(xù)續(xù)地透過薄墻，直往人耳朵里鉆。

    裴晟眉頭微蹙，眼睫顫了顫，終究被這動靜攪醒。

    他半撐起身，額角還帶著未散的睡意，黑發(fā)凌亂地散在肩頭。

    屋內(nèi)微弱的勾勒出他微敞的衣襟和緊實的鎖骨。

    隔壁的動靜越發(fā)激烈，床板撞在墻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裴晟揉了揉太陽穴，低嗤一聲：“倒是精力旺盛。

    ”話音未落，窗欞處傳來一聲極輕的聲響。

    一道黑影無聲翻入，玄鷹衛(wèi)副使單膝跪地，鐵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他垂首抱拳，聲音壓得極低：“大人。

    ”裴晟嗯了一聲，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床沿：“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