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送
午后的風順著教學樓的走廊穿堂而過，連窗邊的風鈴都晃得輕輕響。
時嶼晚了一步進教室，書包帶隨手搭在肩頭，前排的江昱恒回頭沖他比了個“今晚來不來”的手勢，他點點頭算作回應。
晚上有聚餐，地點顧棲舟早就在群里定好了，還附上了菜單鏈接和一句“給我點甜品，今天必須有西多士”。
懷念沒有在群里回復，但那天晚上，他們照例視頻了。
時嶼靠在床頭，面前的筆記本還開著攝像頭。
懷念那邊是白天，陽光明亮，她正趴在宿舍書桌前削蘋果，削了一半，突然停下來，盯著鏡頭說：“時嶼，你今天的題是不是在針對我？”“哪題？”他語氣沒變，只是嘴角有點輕輕的弧度，“n_08？”“對！我算到一半，結果選項全都對！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意見？”他輕咳一聲：“那題我標了‘多選’，你沒看到？”懷念瞇起眼：“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看題目就亂選？”時嶼：“……沒說。
”“但你在想。
”“我在想你是不是沒削完的蘋果會變黑。
”懷念一愣，下一秒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別岔開話題。
”“你先削完。
”視頻那頭傳來塑料刀碰觸果皮的“沙沙”聲，背景有風，有樹影，落在她肩膀上。
時嶼聽著，忽然有種熟悉又遙遠的心安感。
他沒說話，只靜靜看著她，過了幾秒，懷念又抬起頭，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別以為我會因為你長得好看就原諒你。
”時嶼抬眉：“所以你要報復我？”懷念點頭：“我要出一套n反擊題，讓你也體會一下無從下手的感覺。
”“那我等著。
”她眼睛彎了彎，鏡頭里的笑意被悉尼的陽光拉得很長。
視頻沒掛，她低頭繼續(xù)削著蘋果，時嶼那邊也打開了練習冊，像是什么都沒說，但其實說了很多。
那是他們的第十一次通話。
下周，還有第十二次。
掛了視頻后，時嶼沒馬上關掉電腦。
他盯著黑下來的屏幕幾秒，才緩慢起身，把杯子拿去洗。
江昱恒剛好推門進來。
“誒，你還沒走�。款櫁勰沁厗柲愕侥牧�，飯都快吃完了。
”時嶼“嗯”了一聲，把水杯放回書桌，手指在鼠標上劃了兩下，順手點開了一個文檔。
依舊是“n_”開頭的文件夾。
江昱恒站在一邊看著，忽然道：“你是不是，最近總在改那幾套題？”時嶼沒抬頭：“題有點問題。
”“但你昨天也說要改，前天也說要調一調。
”“……”“還有，”江昱恒頓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視頻也越來越長了，最開始十五分鐘，現(xiàn)在半小時都打不住。
”時嶼終于抬起頭，眉毛輕蹙：“你在數(shù)時間？”“我不是數(shù)，是你講題講得太認真了。
”江昱恒伸手拉了把椅子，自己坐下來，“以前你講題冷靜理性，最近倒像是有人在對面點頭附和，你就忍不住說得更細了。
”“……”“有時候我看你回消息慢，我還以為你在想難題。
”他嘆了口氣，“結果你在想‘她會不會這題又亂選’。
”時嶼沒說話，手指敲了兩下鍵盤。
江昱恒笑了：“說實話，時嶼，你是不是——”“不說了。
”時嶼忽然站起身，把電腦蓋上，打斷他，“走吧。
”“去哪？”“吃飯。
”他淡淡道。
江昱恒挑了下眉，跟上他步伐，心里卻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時嶼不說話的時候，總會下意識握筆帽；視頻時不自覺地坐得更正，講題說得更細，甚至連文檔都不再用代號，而是她的縮寫。
他自己可能還沒察覺，但有些東西，藏不住的。
比如眼神，比如節(jié)奏。
比如提到“懷念”這個名字時，時嶼眼里那個沒說出口的輕微顫動。
等他們到了餐廳，點完菜，沈予川突然掏出手機：“誒，你們看，她又發(fā)了。
”大家不問是誰，俞可兒就已經(jīng)湊過去了：“又是甜點？這次是不是茶餐廳的鳳梨包？”“不是，”沈予川一笑，把照片轉給顧棲舟看，“是她在悉尼那家小店拍的，陽光好得一塌糊涂，連那杯凍檸茶都透光。
”江昱恒盯著那張圖一瞬，眼角掃了眼時嶼的表情。
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低頭拿起水杯。
但江昱恒知道，他剛才握杯子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
周一午休，陽光從教學樓西側斜斜地灑進來。
林喬喬正抱著便當坐在長椅上吃飯，江昱恒拎著一瓶礦泉水從樓下走上來，經(jīng)過她時隨口問了一句：“你一個人？”林喬喬抬頭，笑：“他們都去找顧棲舟了。
我不想動，就窩這了。
”江昱恒頓了一下，也坐了下來。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林喬喬忽然看了他一眼，問得若無其事：“你跟時嶼關系是不是一直挺好的？”“嗯。
”江昱恒擰開水瓶，“初中競賽就一起待過一段時間，他人挺穩(wěn)的。
”“我看得出來，”林喬喬咬了一口飯團，輕輕地說，“他平時話不多，但……感覺有時候，情緒挺明顯的。
”江昱恒沒說話，只是轉頭看她。
她眼神認真地望著遠方，嘴角卻還是帶著點笑意：“你們那天說的那個‘n’，我查了學習文檔……他是不是一直都在更新？”“是啊，”江昱恒撐著椅背，微微一笑，“他一直都挺用心的。
”林喬喬低頭：“我有時候也看，感覺風格有點變了。
”“怎么變了？”江昱恒似笑非笑。
“就……”她猶豫了一下，“不像最開始那樣冷冷的，倒是有些地方……寫得特別溫柔，很細心。
”她說完，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太對，連忙補一句：“啊，我不是說他以前不溫柔的意思，我就是單純好奇。
”江昱恒沒繼續(xù)追問，只低頭喝了口水。
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漫不經(jīng)心地說：“其實時嶼……應該是有喜歡的人了。
”“噢？”林喬喬猛地轉頭，“你怎么知道？”“感覺吧。
”江昱恒勾了下唇，“他那天吃飯全程沒說幾句話，但他朋友提起那個人的時候，他眼神不太一樣。
”林喬喬沒吭聲，低頭把最后一口飯吃完。
陽光正好，她捧著便當盒發(fā)了會兒呆，指尖在蓋子上劃著什么。
她也不知該說點什么，只是心里那股難以言明的情緒，在某一瞬間突然變得真實了。
那天晚自習結束得早。
教學樓外的路燈亮著，灑下昏黃的光。
大多數(shù)人都結伴往校門口走，林喬喬背著書包慢悠悠地下樓，遠遠看見時嶼正一個人走在前面，低著頭，像是在回消息。
她心一動，幾步追了上去。
“時嶼！”她叫住他。
時嶼回頭，眼神淡淡：“嗯？”“你今天……有空嗎？”她頓了頓，又補了句，“我剛好有幾道數(shù)學題卡住了，你能幫我看看嗎？”時嶼微微皺了下眉，“現(xiàn)在？”“嗯，就一會兒！”林喬喬笑，聲音清亮，“校門口那家便利店有座位，你要是趕時間，我就請你喝一瓶乳酸菌？”他沉默了兩秒，最終點了點頭：“走吧。
”便利店不遠，幾分鐘后，兩人坐在靠窗的角落。
林喬喬把草稿紙攤開，翻到一道解析題：“其實我不是完全不懂，就是想聽聽你的思路。
”時嶼拿起筆，順手改了她一處解法，邊寫邊說：“你這里走的是對的，不過中間這一步……換個方式會更快。
”他語速不快，語氣也一如既往的冷靜。
林喬喬沒出聲，撐著臉側頭看他，眼里像藏著一點光。
“你怎么了？”時嶼察覺到了她的視線。
“沒什么。
”她笑著搖頭，輕聲說，“我就是……挺羨慕你這樣的。
”“哪樣的？”“安靜、專注、總是看起來不被任何事情打擾。
”她頓了頓，“但其實你也會回消息，也會笑，也會認真聽別人說話。
”時嶼輕輕抬眼，沒接她的話。
兩人間短暫的沉默，被便利店柜臺收銀員的“�！甭暣驍�。
林喬喬忽然笑了：“你有沒有喜歡過誰？”時嶼手一頓，筆尖在紙上輕輕一頓：“你干嘛突然問這個。
”“就……隨便問問。
”“你呢？”他反問。
“我？”林喬喬眨了下眼，嘴角含笑，“我現(xiàn)在不太確定了。
”她沒說是誰，也沒解釋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時嶼沒再問，只是低頭繼續(xù)寫字。
他寫完最后一個解法，把筆還給她，聲音淡淡地說：“這幾題弄懂了，剩下的自己練。
”“好呀。
”林喬喬接過，笑容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燦爛。
她知道，這一次她或許沒得到什么明確回應，但她也并不是沒有收獲——比如，他沒有拒絕她的邀請，比如，他確實認真講完了題。
而這就足夠她心里悄悄蕩開一圈圈的波紋。
那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結束時，時嶼被班主任叫去了辦公室。
走廊安靜得幾乎能聽見他鞋底落地的聲音。
辦公室門敞開著，老師正在翻一份厚厚的資料，見他進來，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坐吧，時嶼。
”他乖乖坐下，姿勢筆直，安靜地等老師開口。
“你這次數(shù)學聯(lián)賽的成績，云和大學已經(jīng)發(fā)來意向函了。
”班主任抬頭看他，眼神認真，“校內保送名額我們已經(jīng)在討論，按你的成績和表現(xiàn)，競爭力非常強。
”時嶼點了點頭，沒說話。
“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老師笑了笑，“你們這個組別，除了江昱恒，也就你成績最穩(wěn)定。
云和的數(shù)學院每年都盯得緊。
”“謝謝老師。
”他輕聲說。
“不是客氣話。
你很有機會。
如果你愿意，接下來一兩個月會有些程序走一下，確認保送前，還需要你做一次專業(yè)意向面談。
”老師看著他，語氣一頓，“我知道你對數(shù)學是真的有興趣，這樣的機會，不多。
”時嶼沉默了一下，眼神低垂，像是在思考什么。
老師以為他在猶豫，便開口勸道：“你家長不是說尊重你的選擇嗎？這所學校不管從平臺、資源還是往年畢業(yè)生走向來看，都是很不錯的選擇。
”“嗯。
”他依舊是冷靜的表情，“我明白。
”“那你考慮清楚，明天前給我一個答復。
”老師合上資料，“對了，n系列的學習資料做得很系統(tǒng)，繼續(xù)堅持。
”聽到“n”那兩個字，時嶼眼神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低低“嗯”了一聲，從椅子上起身。
走出辦公室的那一刻，天色正慢慢染上晚霞。
他站在樓梯間短暫停了幾秒，腦海里卻浮現(xiàn)的，不是競賽題，不是大學名字，而是那個人隔著屏幕沖他笑的模樣。
“云和大學”四個字像是一條靜靜流淌的河，而他腳邊那杯被截圖下來、反復保存的凍檸茶照片，卻像一枚石子，悄無聲息地，激起了心底微瀾。
晚飯過后，餐桌邊還殘留著飯菜的熱氣。
時嶼把碗筷收拾進廚房，剛打開水龍頭，他爸在客廳喊他：“時嶼，過來一下。
”他擦了擦手，走了過去，看到父母都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他，神情里多了點認真。
“聽你媽說，你們班主任找你談了云和的事？”時瑞霖一邊開電視音量調低，一邊問。
“嗯，說可以推薦保送。
”林慧妍眉眼帶笑，溫聲問：“那你自己怎么想的？你一直挺喜歡數(shù)學的，是不是早有計劃？”時嶼坐下，靠在沙發(fā)一角，聲音平穩(wěn)：“我想去，只是還想再確認一下。
”“確認什么？”時瑞霖挑了下眉。
他頓了一下：“……不想因為是保送就草率決定。
”“行，爸媽尊重你。
”林慧妍點頭，“但有時候機會來了，別猶豫太久。
”“我知道。
”他說。
沙發(fā)上的燈光打在他肩膀上，像一層很淡的橘色薄霧。
父母沒有多問，像是習慣了他的冷靜，也相信他總能想清楚自己想走的路。
夜深些了，他回到房間。
桌面擺著整理了一半的數(shù)學筆記，還有那本被翻得卷邊的《數(shù)競真題解析》。
時嶼拉開椅子，盯著桌面幾秒，忽然拿起手機，點開熟悉的那個聊天框。
【在嗎？】過了一分鐘，那邊回了個視頻邀請。
“喂？”懷念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背景是她宿舍窗邊的夜景，還有一點燈火通明的悉尼街頭。
她扎著頭發(fā)，身上穿著簡單的白t恤，靠在床邊，笑容松松的：“今天怎么主動視頻啦？”時嶼靠在椅背上，鏡頭沒開太亮，只有他清晰的輪廓，聲音低低的：“今天班主任找我談了云和大學的事。
”“云和？”懷念一愣，隨即眼睛亮了下，“那個國內頂尖數(shù)學院的云和？”“嗯，說可以保送。
”“哇哦！”她當即坐直，沖他比了個大拇指，“牛啊時嶼，你這是提前上岸了。
”他輕笑了下：“不是已經(jīng)決定，還在考慮。
”懷念撐著下巴，歪頭看他：“你不會是不想離我太遠，所以猶豫吧？”他挑眉看她，沒說話。
“開玩笑啦。
”她笑得眼睛彎彎的，“不過，你要是真的去云和，那也挺好的。
那個城市我小時候去過，很喜歡。
等我哪天回國，也許可以……順路去找你。
”她的語氣帶著點調皮，但話落時，還是帶了一點點別扭的真誠。
時嶼垂眸，笑意慢慢漫上眼底。
“行，”他說，“你順路的話，我請你喝凍檸茶。
”懷念眨眨眼：“你居然記得這個。
”“記得啊。
”他靠近鏡頭些，聲音低了一點，“你喜歡的事，我都記得。
”懷念怔了怔，眼神飄了一下，又笑著轉開話題：“好了好了，說正經(jīng)的——你現(xiàn)在最大的煩惱就是：提前上岸后怎么假裝謙虛一點。
”時嶼低笑。
兩人一邊拌嘴一邊視頻，宿舍和臥室隔著一整個赤道，卻像坐在彼此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