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糖梅沁雪
江水浸透的襦裙貼在身上,月見望著船頭煮姜湯的青衫小廝,發(fā)現(xiàn)他腕間北斗七星紋泛著磷光。墨玉蜷在炭盆邊舔爪子,金簪劃出的傷疤竟與阿縈額角傷痕如出一轍。
"姑娘換上這個。"小廝遞來雪色中衣,袖口用銀線繡著茉莉紋,"公子三年前備下的。"
月見撫過領(lǐng)口處的并蒂蓮暗紋,忽然嗅到熟悉的九里香。艙門吱呀作響,裴硯裹著濕透的鶴氅進(jìn)來,發(fā)梢凝著冰碴,掌心卻緊攥著油紙包。
"紅糖梅子。"他抖開紙包,蜜漬的果子滾記絨毯,"你泡在江里時,墨玉叼回來的。"
月見含住梅子,甜味混著鐵銹氣。裴硯突然捏住她兩腮,拇指撬開牙關(guān):"核要吐出來。"他指尖沾著她唇上糖霜,竟低頭舔凈,"阿縈當(dāng)年"
瓷碗摔在船板上的脆響打斷話音。月見揪住他濕淋淋的衣襟,將梅核抵在他喉結(jié):"再提這個名字,我就把玉佩扔進(jìn)江心。"
北斗七星紋在艙頂投下幽藍(lán)光暈。裴硯捉住她手腕按在艙壁,濕發(fā)垂落纏住她指尖:"你娘繡的《寒江獨釣圖》,左下角可有個苓字?"
月見渾身劇震。七歲那年娘親燒毀所有繡品,唯獨那幅雪釣圖被她偷藏,后來當(dāng)了換藥錢。裴硯的唇擦過她顫抖的眼瞼:"那幅圖,此刻掛在鎮(zhèn)北侯書房。"
墨玉突然凄厲嚎叫,船身劇烈搖晃。青衫小廝破門而入時,月見看見裴硯后肩插著支袖箭,箭尾系著杏色流蘇——正是阿縈香囊的穗子。
"公子忍忍。"小廝拔箭的手穩(wěn)如磐石,"箭鏃淬了孔雀膽。"
月見將九里香藥膏按在傷口時,發(fā)現(xiàn)裴硯腰間系著個新繡的糖囊,里頭裝記裹糖霜的松子。他蒼白的唇擦過她額間胎記:"繡樣改得很好墨玉的抓痕像落梅。"
畫舫靠岸時,月見在碼頭人群里瞥見戴冪籬的婦人。那婦人懷中的稚童轉(zhuǎn)過頭,眉心一點朱砂紅得妖異。裴硯突然捂住她眼睛:"別看。"
"那孩子"
"是阿縈養(yǎng)的藥人。"裴硯將她裹進(jìn)狐裘,"用八十一種毒蟲喂大的。"
月見想起娘親臨終前燒毀的手札,里頭記載著苗疆煉蠱之術(shù)。她突然咬破指尖點在裴硯眉心,鮮血混著朱砂痣竟泛起金光。北斗小廝撲通跪地:"果然是您"
裴硯厲聲喝止未完的話語,將月見扛上肩頭。天香樓的酒旗拂過她面頰時,她看見二樓雅間有幅未完成的繡品,雪青色緞面上趴著只碧眼貍奴。
"放我下來!"
掙扎間她扯落裴硯的玉佩,斷玉在青石板上磕出脆響。裴硯俯身去拾,后頸露出道陳年咬痕——與她夢中見過的傷痕分毫不差。月見鬼使神差地貼上去,舌尖掃過凹凸的疤痕。
裴硯猛然僵住,玉佩"當(dāng)啷"墜地。他將她按在朱漆廊柱上,眼底翻涌著月見看不懂的痛楚:"那年我十二歲,阿縈說練成閉氣功就能見到娘親"
他抓起她手掌按在自已心口,朱砂痣在薄衫下突突跳動:"這處舊傷,是你娘用金針封的。"
記憶如潮水漫過。月見恍惚看見娘親握著滴血的繡針,床榻上少年心口綻著茉莉紋。畫面碎在裴硯的吻里,他噬咬她下唇的力度像要吞吃魂魄:"沈苓是你娘閨名,對么?"
更漏聲穿過雨幕,月見在裴府廂房驚醒。枕邊擱著碗凝霜的冰糖燕窩,底下壓著張灑金箋:"甜食安神"。她蘸著糖霜在窗紙畫貓兒,忽然瞧見墨玉叼著個眼熟的螺鈿盒。
"墨玉!"
黑貓竄上房梁,盒中滾出枚銀鈴鐺。月見晃了晃鈴鐺,內(nèi)壁刻著"長寧三年上巳"——正是娘親帶她逃出蘇州的日子。窗外傳來女子輕笑,她推開菱花窗,正見阿縈坐在墻頭啃糖葫蘆。
"好妹妹,這鈴鐺眼熟么?"阿縈吐出山楂核,"你娘系在你腳腕時,里頭還塞著避毒丸呢。"
月見抄起剪子擲去,阿縈翻身落地,石榴裙旋成血蓮花:"裴硯沒告訴你?當(dāng)年沈苓用九里香救他,轉(zhuǎn)頭就把人賣給了鎮(zhèn)北侯"
"嗖"地一聲,袖箭擦著阿縈耳畔釘入影壁。裴硯執(zhí)弓立在月洞門,箭尖綴著糖霜袋:"阿姊的癔癥愈發(fā)重了。"
月見望著他箭囊里插記糖漬梅子,突然覺得荒唐。阿縈卻撫掌大笑:"我的好弟弟,哄小娘子用這手段?當(dāng)年你為我試藥"
裴硯突然射穿她發(fā)間玉簪。阿縈散著長發(fā)退至墻根,突然朝月見擲出個物件:"瞧瞧你娘的好手段!"
沉香木盒滾到腳邊,月見揭開時呼吸停滯——里頭竟是她七歲那年最愛的布老虎,肚皮處用稚嫩針腳繡著"阿硯"二字。記憶如驚雷劈開迷霧,她想起桃花樹下總有個渾身藥香的少年,會給她編茉莉花環(huán)。
"小哭包。"裴硯突然自身后環(huán)住她,下頜抵在她發(fā)頂,"你終于想起來了。"
墨玉的尾巴掃過手背,月見轉(zhuǎn)身望進(jìn)他琥珀色的眸子。那些被九里香熏淡的往事,此刻裹著糖霜的甜涌上舌尖:"阿硯哥哥"
三更梆子驚飛夜鴉。月見坐在裴硯膝頭吃松子糖,聽他講如何從藥人煉成權(quán)臣。燭火將兩個影子投在《寒江獨釣圖》上,她忽然指著他心口:"這里的茉莉"
"是你娘留的封印。"裴硯捉住她手指按在朱砂痣上,"每次毒發(fā)時,只要想著你偷塞給我的麥芽糖"
窗紙突然被戳破個小洞。阿縈的冷笑混著夜風(fēng)灌入:"好一對癡兒怨女,可還記得沈苓怎么死的?"
月見感覺裴硯手臂猛然繃緊。他揮袖打翻燭臺,在黑暗中將她死死按在胸口:"別聽!"
但阿縈的毒語如蛇信鉆入耳膜:"你娘為解裴硯的毒,親手剜了他的心頭血喂你"
地磚下傳來機(jī)關(guān)轉(zhuǎn)動的悶響。月見墜入密道前,看見裴硯心口的茉莉紋滲出血珠,在月光下凝成她額間胎記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