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下．突圍
在小東倉河中伏後，趙軍才知道自己與誰打仗，王齕早已不是主帥，現(xiàn)在指揮秦軍的是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人屠」白起。沿石長城堅守的趙軍立刻斷了與本部的聯(lián)系，此時趙括帶領(lǐng)主力逃至韓王山，等待馳援。
白起又派輕騎做出假象，迷惑屯於故關(guān)的趙軍，要將趙軍總指揮b入si地。趙括來到韓王山，卻發(fā)現(xiàn)秦軍旗幟飄揚山頭，連綿的將軍嶺全是秦軍陣地，四面圍夾下趙括下令全軍入山谷，原地結(jié)壘。
好不容易挨到入夜，駐紮山谷的趙軍才從緊張的情緒里緩頰過來。
秦軍五千輕騎沿線搜索，建立緊密的包圍網(wǎng)，以免趙軍分散的戰(zhàn)線聚合起來。接下來趙軍且戰(zhàn)且走，且敗且退，沖擊十多次，近一個月仍然打不出缺口。軍中傳出怨言，若廉頗將軍仍在，至少還能守住丹河一線，不必像條落水狗狼狽。
趙括草草用過膳，雷電般指示幾名都尉至主帳會議，其中一人秉道：「上將軍，邯鄲方面難道沒有援軍？」
另一人扯著嗓子吼道：「援軍？老兄弟，這次與秦人打仗已是舉趙國之力，再派援軍，連你妻nv都得上場啦！」
這話說來憤慨，卻是不爭的事實。數(shù)十萬jg壯全屯在上黨抗拒秦人，後方再派人來邯鄲將成空城，也意味趙軍守勢已達末路。
「既然都得si，沖出去殺一個是一個－－」
「當(dāng)時就該聽廉將軍的話，耗si那些秦人�！�
諸尉爭論不休，各執(zhí)一詞，趙括卻安沉端坐虎皮上，執(zhí)筆書寫於絹帛。眾人吵了半個時辰，他也潛心寫了好幾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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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有個德望較高的老都尉開口喝道：「都靜下來，靜下來，大伙得尊重上將軍，我們吵不出個理，還是由上將軍定奪�！�
一時間所有人都閉上嘴巴，帳內(nèi)頓時岑靜，趙括仍逕自寫字。等了片刻，趙括寫完最後一字，將b擱在一旁，身旁侍衛(wèi)立刻收攏絹帛而離去。
有人忍不住問：「上將軍，您寫的是求援信？」
趙括倏然起身，向眾人拜道：「在下方聽諸位高言，認(rèn)為各有道理。其一，此信非求援信，保不了我們，但能保住趙國河山；其二，曠日堅壁，我們糧草不濟，秦人能食米飯三升，我軍士卒不過數(shù)瓢，長久下來，內(nèi)部慌亂，軍心靡弱。《六韜》有言：三軍數(shù)驚，士卒不齊，相恐以敵強，相語以不利，耳目相屬，妖言不止，眾口相惑，不畏法令，不重其將，此弱徵也。」
見眾人沉默，趙括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他接續(xù)說：「諸位，《左氏春秋》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此時堅守兩年，各部將士早已衰竭，想必諸位b在下更清楚。何況後繼無援，諸國不救，堅壁難逃si路�！�
趙括一一分析現(xiàn)況，冀望大家能明白他的用意。有人問：「那麼照上將軍判斷，我等該如何是好？」
「突圍�！冠w括堅定地說。
「但秦將換成了人屠，底下士卒聽到他的名號，腿就軟一半�！�
白起的名號之響，不只止小兒啼哭，連勇猛的士卒都畏懼。白起擔(dān)任秦將三十年，徹底貫徹斬首賞功的秦制，一路斬了數(shù)十萬顆人頭，他的名聲全建立汩汩腥血上。
人稱秦軍在戰(zhàn)場上如瘋魔，可遇過白起才真正讓人喪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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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劍上陣，為了保命誰也不怕�！冠w括擊著x膛，「白起再強，也是個人，真正該怕的是人言可畏�！�
「上將軍，」老都尉莊敬地問：「突圍，您有幾分勝算？」
「不談勝算，亦不可以勝算論之。」趙括負(fù)拳於背，走了幾小步，指著軍陣圖，「我軍被截斷成數(shù)只，各自為戰(zhàn)，消息不通，打起來絕非秦軍對手。明日破曉突圍，可想而之si傷必然慘重。」
老都尉不認(rèn)同道：「無端送士卒入si境，非將之為�！顾X得趙括這手計策太過消極，分明拿數(shù)十萬的命去賭一盤勝率極低的賭局。
「敗局非一日之成，我軍已入絕地，si劫難逃�！�
「您要拿我們的命成就白起的名聲？」
話語里的憤慨表露無遺，畢竟無人愿意送si，不明不白成為累累白骨。
「諸位怕白起，但同樣的，秦王、秦王之臣也怕白起�！冠w括看著底下一張張迷茫的臉，解釋道：「《易》言：損下益上為衰之始，損上益下為盛之始。此戰(zhàn)將促成白起的巔峰，白起是個驕傲的人，當(dāng)他達人臣之極，秦王無賞可封，秦王之臣怕他鋒芒太甚，白起必然要走下坡�！�
那些都尉若有所思，隨著趙括的語點頭，趙括靜了一會，磅礡地說：「諸位，si可輕可重，輕者如莽夫觸犯法律而判刑，重者如勇士為國犧牲，此戰(zhàn)後我們的鮮血將震撼諸國，成為陛下謀臣周旋各國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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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括一字一句牽系趙國，字字蕩著超越生si的覺悟，明知勝不了秦人，卻仍要拚命一試。眾人也被這gu豪氣所染，惘然的表情漸漸如郁塞的水流尋到出口。
敗成定局，自然也要si得其所。
身形剽悍的都尉刷一聲立起，以軍禮拜道：「上將軍說的對，白起又如何，難道真有不si之身嗎？俺一命，他也一命，打起來都公平，憑什麼俺手下人b不得秦卒�！�
白起頷首：「說得甚好。」
那都尉又說：「諸位都曾經(jīng)歷si劫，才能活到這時候，此時不思殺敵，像個婦人哭哭啼啼簡直侮辱si去的將士們！」
這番話激起眾人血x，他們實在被秦人打怕了，需要一次證明自己的機會。
「能遇曠世大戰(zhàn)，乃武夫之福。」老都尉忍不住泫然，誠服道：「上將軍，我這條老命全交給您了！」
眾人瞬然起身，齊向趙括拜道：「謹(jǐn)遵上將軍號令。」
趙括也回禮，隨即遣散眾人，為明日突圍作準(zhǔn)備。這個結(jié)果正是趙王派趙括來的原因，yu在泥沼中找尋突破口，必須先讓將士si而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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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王與趙括都明白，趙國被諸國孤立，與秦人僵持至此已是強弩之末，而趙括的目的便是發(fā)揮疲軍最後的作用。
風(fēng)吹山壁，颼颼回蕩，軋倒士卒最後的鄉(xiāng)愁。趙括的命令由上而下傳遞，讓眾人知道明日行動，盡管突圍成功的機會渺茫，各部仍昂起一絲斗志。
若能用自己的軀t守衛(wèi)境內(nèi)的家人，這些人皆抱著si不足惜的意念。
趙括在悶熱的營帳外來回踱步，望著黑漆漆的韓王山，所有出口都被秦軍把持，山上必然都是伏兵。昔日龐涓敗走馬陵，也是入此山谷險地，被弩箭ssi，趙括忖自己也落入同樣困境。
但彼魏齊之戰(zhàn)，b不得現(xiàn)今秦趙之役，此仗兩方皆傾國而出，國力上也有不小差異。趙軍守備日久，糧草難以接濟，秦軍補給線雖長，軍中卻不曾斷炊，長此下來，在無外援情況下便能看出誰勝誰負(fù)。
「上將軍，您還未就寢嗎？」一名騎兵都尉向趙括走來。
「辰兒，來的甚好，我正想與敘談。」
「父親、上將軍，軍中不談親情�！�
趙括莞爾，一手放在他的肩上，「何其幸運，大戰(zhàn)在即，我還能與兒子談上幾句。辰兒，你認(rèn)同為父的計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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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趙括接受換將的命令，便讓兒子趙辰改姓為馬，不讓別人知道他們有關(guān)系。
「父親為何染上傷悲，這非上將軍該有的風(fēng)范�！柜R辰問。
「此情此景，生si之交，我為底下士卒感到愧疚�！冠w括不待馬辰反駁，他指著黑壓壓的山嶺，細數(shù)道：「韓王山絕嶺不可攀越，丹水亦被霸占，四邊皆被秦軍牢牢圍困。為父原本想順著這條路通至長平關(guān)，與守備關(guān)上的士卒合擊秦人，但長平關(guān)、故關(guān)全被攻下，白起的速度遠b我想的還快�！�
亦即趙軍回去的路已被攔斷，因此趙括才要向都尉們陳述利弊，讓他們?yōu)橥粐骱萌f全準(zhǔn)備。
「父親，我聽說有個信使出去了，那是給陛下的求援信嗎？」
「那封信救不了我們，但能救趙國�！冠w括把方才營帳中的話覆述一次。
篝火照著馬辰踅起的眉頭，趙括望向盤據(jù)不知多少秦兵的黝黑山間，「那封信是詳述這里情形的戰(zhàn)報，陛下將會拿它作為擊敗秦軍的籌碼。我預(yù)料，大戰(zhàn)結(jié)束後，范睢身旁的人將開始進讒言，白起會陪我們一同殉葬�！�
「您使用了離間計？」馬辰驚訝地問。
「不然，辰兒，為父考考你，《孫子》說五事七計，你可否用來評斷我們與秦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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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如此突然？」馬辰嘀咕道，又不敢不從，他略為沉y，說道：「道者我軍與秦軍相同，天、地者不如秦軍，將者父親不b白起差，法者未若秦人嚴(yán)苛、嚴(yán)明。」
道即士卒對國家的向心力，兩軍皆愿為國亡；天時、地利更為明顯，所有要點幾乎落在秦軍手上；論將軍的才能，馬辰當(dāng)然不覺得他父親b白起差；但說起軍令法律，難以見到奮勇舍身如秦軍的部隊。
趙括對馬辰的分析很是贊同，他說：「說得很好，但為父的確不如白起�！�
馬辰稍作停頓，說起七計，但趙括卻示意他止住。
「辰兒，我軍與秦軍間的差異，你心里應(yīng)當(dāng)有底。」趙括斂容，凝重的彷佛要交代大事，讓馬辰不禁一顫。他說：「我軍大敗後，白起肯定要求趁勢揮軍邯鄲，他的聲勢將對范睢造成威脅，范睢必會拚命阻攔，再者秦趙之戰(zhàn)，雙方皆元氣大傷，秦王也明白這點。等到秦王想在興兵入邯鄲，趙國上下同仇敵愾，諸國為免唇亡齒寒也會盡力襄助�！�
趙括研析至此，不得不讓馬辰佩服。范睢是秦王當(dāng)前的紅人，為秦王集權(quán)做過相當(dāng)大的貢獻，因此與白起爭勢并不奇怪。
但他仍有狐疑，「若情勢不如父親所想，該當(dāng)如何？」
「陛下與朝中謀臣不愚，不過這也是我身後之事了�！冠w括嘆道，彷佛已見到自己的結(jié)局。
「父親，辰兒必護您脫困，順利回到邯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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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豈有為將者棄士卒而自己逃走的道理？」趙括輕輕訓(xùn)斥道。
馬辰知道趙括心意已決，斷不能更改。
「晚了，去歇息吧，別累著�！�
馬辰透過篝火火光看著父親，看見一gu將x命懸在趙國上的堅然。
曙光初亮，蒸散朦朧夜se，讓趙軍看見四周飄揚緊密的秦軍旗幟。此刻趙軍上下無一人是懦夫，他們要搶道出關(guān)，往故鄉(xiāng)的方向奔去。
趙括站在大軍前頭，洸洸威凜，對士卒喊話，告訴他們戰(zhàn)si是為家為國。士卒們士氣高昂，巴不得撕爛秦人頭顱，長久的怨恨終將結(jié)束，他們要在今日發(fā)泄所有情緒。
由白起率領(lǐng)的秦卒也注意到趙軍相當(dāng)不對勁，他們一改萎靡，人人jg神振奮，儼然是要突圍沖陣。以人頭計功的秦軍早已等得不耐煩，白起發(fā)下將令，在長平關(guān)前線組建更為堅強的防御。
秦、趙兩方來到最高昂，如水火即將碰頭，必有一方被滅。
趙括疾振大喊：「擊鼓，一通鼓列陣，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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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軍驀然鼓聲大作，激勵士卒噴張的血脈，旗兵掌著趙旗指引眾軍前進。馬辰所領(lǐng)的騎兵隊待在外緣，準(zhǔn)備突襲白起。他離趙括甚遠，只聽見鼓聲冬冬，便知道父親已領(lǐng)於眾人之前沖鋒。
白起將旗大揮，弩手應(yīng)聲發(fā)箭，但趙軍毫無退縮之意，三箭畢後兩側(cè)殺出數(shù)萬輕裝jg卒，這些人不穿甲胄，卻如發(fā)狂的野獸般蠻橫、兇狠。
但趙軍進入「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si地然後生」的境界，人人置si於外，奮勇作戰(zhàn)。
趙括站在最前面指揮眾部，嶄露不同於運籌帷幄的武勇，讓秦人深深t會趙人強悍。數(shù)十萬士卒相疊混殺，天也不忍細看，血氣幾乎掩蓋蒼穹，殺聲不絕，鼓聲不息。
人吼叫、馬嘶鳴，趙軍齊力沖往長平關(guān)，為攻破一條回鄉(xiāng)的路；秦人衣襟染血，腰間懸頭，只為獲得更巨大的榮耀。白起出動五千jg騎於戰(zhàn)場上攔斷，趙軍騎兵披甲上陣，展現(xiàn)自趙武靈王「胡服騎s」後的赫赫武功。
馬辰搭弓s箭，一連s倒數(shù)人，但如瘋魔的秦軍cha著箭簇仍然繼續(xù)爬起來攻擊。馬辰所領(lǐng)騎隊沖入秦軍邊緣，他能看見不遠處的長平關(guān)，此時趙括帶領(lǐng)的主力已殺進秦軍腹地，形成殊si戰(zhàn)。
他想起趙括最後說的一句話：「我si不足惜，無奈數(shù)十萬將士喪命異鄉(xiāng)，親l永隔。我在此立誓，此戰(zhàn)後，狼秦一兵一卒不入邯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