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蘭兒下落
高歡行至西院,本想尋蘭兒幫自己凈身,可四處找遍都不見這丫頭身影。
難不成出事了?
高歡心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他快步往自己房間行去。
推開木門的剎那,高歡懸著的心猛地松了半截。
屋內(nèi)中央的八仙桌上,蜷著個單薄的人影。
那熟悉的襦裙下擺垂落在凳邊,青絲垂落遮住半張臉,正是蘭兒慣常打扮。
許是推門聲響驚動了人,桌上的身影驟然驚醒。
“郎君回來了,奴婢伺候您更衣洗漱。”
不是蘭兒
高歡心中一驚。
“你是誰?”高歡厲聲道。
小翠嚇得渾身一震:“奴、奴婢是小翠,夫人…夫人命我來伺候郎君……”
“蘭兒呢?”高歡皺眉問道。
那侍女瑟縮了一下,囁嚅著說:“蘭、蘭兒她說…要去投奔遠(yuǎn)方親戚,今早…今早便走了……”
高歡眉頭皺得更深。
蘭兒曾對他提及過她無依無靠,哪來的親戚?
“你莫要誆我,說實話!”高歡語氣冷冽。
小翠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郎君恕罪!奴婢…奴婢不敢隱瞞了,蘭兒她……她被沉河了。”
“什么”高歡如遭雷擊。
在北魏,“沉河”不僅是一種刑罰,更是對“不潔”“有罪”之人最嚴(yán)厲的羞辱。
就像當(dāng)年爾朱榮發(fā)動河陰之變,將胡太后和幼主元釗沉入黃河,那不僅是對他們性命的剝奪,更是對其身份、地位、尊嚴(yán)的徹底踐踏。
高歡鐵鉗般的手掐住小翠脖頸。
“說!為何沉河是誰下的令?”
小翠被掐得眼眶翻白,卻仍梗著脖子:“賤婢私通主子,壞了婁家規(guī)矩,蘭兒早該……”
話未說完,高歡一腳將小翠踹翻在地,發(fā)瘋似的沖出房間,朝著昆都侖河的方向狂奔而去……
……
一間簡陋的茅草屋中。
昏暗的光線里,一個農(nóng)夫漢子正坐在床邊,目光溫柔地看著床上的人兒。
床上躺著的女子,臉色蒼白如紙,額前幾縷發(fā)絲凌亂的貼在臉上,面容雖憔悴,卻難掩其天生麗質(zhì)。
她的嘴唇毫無血色,干裂起皮,纖弱的手指時不時無意識地動一下。
漢子輕輕握著女子的手,小心翼翼地為她掖了掖被角。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三日,也許五日,少女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有些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待看清眼前的漢子,眼神瞬間黯淡下來。
漢子見她醒來,臉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趕忙端來一碗熱湯,輕聲道:“姑娘,你醒啦,喝點(diǎn)湯暖暖身子�!�
蘭兒別過臉,眼神空洞地望著墻壁。
漢子并未氣餒,依舊耐心地勸著:“姑娘,你都昏迷這么久了,多少吃點(diǎn)。”
蘭兒依舊充耳不聞。
漢子見狀,只好端來一盆熱水。
他先是幫蘭兒擦洗了手部,面部。
隨后,解開蘭兒裹足。
蘭兒瞬間回神,眼中閃過一絲羞憤與惱怒,不等漢子清洗,一腳便踢了過去:
“誰要你碰我!你走開,我不要你管!我不干凈了…嗚嗚…”
想起高歡,蘭兒情緒瞬間崩潰,捂著臉大哭起來。
在古代,女子的腳只有自己丈夫能碰。
“嗚嗚嗚,郎君,蘭兒配不上你,蘭兒不是清白之身了…嗚嗚…”
漢子被蘭兒這一腳踢得有些發(fā)懵,但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連忙放下水盆,手足無措地安慰道:
“姑娘,對不住,對不住……是我不好,你別生氣�!�
“你滾遠(yuǎn)點(diǎn)別碰我…嗚嗚…!”
“我知道,我知道,姑娘你慢慢養(yǎng)著,我就守著你�!�
漢子默默收拾好地上的水漬,行出房間。
屋外,漢子母親看了眼屋里蘭兒,又看看兒子,嘆息道:
“兒啊,這么美的人兒,不是咱能肖想的,等她養(yǎng)好傷,便放她去吧,隔壁村的虎妞,踏實能干,才適合你�!�
聞言,漢子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
半晌后,他緩緩搖了搖頭。
……
昆都侖河畔,部曲們舉著漁網(wǎng)在淺灘來回搜尋。
高歡站在岸邊,眼神死死盯著河面,喉嚨早已喊得嘶啞,卻依舊聲嘶力竭地指揮著部曲打撈。
“再撈!給我一寸一寸地找!”
庫狄干望著高歡近乎癲狂的模樣,終于忍不住上前勸阻:
“郎君!不過是個賤籍侍女,您何苦這般……”
他實在想不通,不過是個能隨時替換的下人,何必這般興師動眾
北魏賤籍如草芥,每年因各種緣由死去的侍女不計其數(shù)。
即便容貌出眾些,也不值得如此大動干戈。
庫狄干甚至懷疑,高歡莫不是被戰(zhàn)場上的硝煙熏壞了腦子……
“住口!”高歡紅著眼睛:“給我撈!把蘭兒給我撈上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高歡腦海中不斷閃過蘭兒的模樣。
那個總在晨光里踮著腳尖為他整理衣袍的丫頭。
會偷偷攢錢給他買羊脂玉的丫頭。
明明連自己生辰都記不得,卻清楚記得他愛吃什么的丫頭。
“夫君!”
婁昭君匆匆趕到昆都侖河畔時,正見高歡渾身濕透地立在岸邊。
她高聲喝止躁動的人群,蓮步踏過泥濘,徑直行到高歡面前。
“夫君,發(fā)生了何事”
婁昭君一臉擔(dān)憂,他從未見高歡這般失魂落魄過。
高歡聲音帶著刺骨寒意:“婁家好狠的心!將蘭兒沉了河!”
婁昭君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知道“沉河”意味著什么,也深知高歡對蘭兒的在意。
可母親素來嚴(yán)謹(jǐn),若非犯了天大的過錯,怎會下此狠手?
“夫君,定是有誤會……”
“誤會,就因誤會便將蘭兒沉了河”
婁昭君胸膛劇烈起伏,半晌,才勉強(qiáng)維持住儀態(tài)。
她知曉高歡此刻怒火滔天,可當(dāng)眾被丈夫斥責(zé)母家,這讓她這個婁府千金、高歡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自處?
但看著高歡眼底血絲密布,她心又軟了幾分。
高歡羽翼未豐,在婁家面前本就處境艱難,此事更是如同利刃,若此事處理不當(dāng),不僅會傷了夫妻情分,更會讓高歡與婁家生出嫌隙。
“那你想如何?去質(zhì)問母親?還是要與婁家撕破臉”婁昭君聲音帶著哭腔,
“現(xiàn)在沖動行事,只會讓事情更糟!我去查,我定會查出真相,還蘭兒一個清白!但你若此刻去找母親理論,只會讓父親覺得你不識大體,到時候……”
高歡死死盯著婁昭君,許久,他頹然地坐在地上。
他何嘗不知婁昭君所言有理?自己如今寄人籬下,手中既無權(quán)力也無財富,靠著婁家的幫襯才有了如今這點(diǎn)根基。
婁家是名門望族,勢力龐大,若真與婁家撕破臉,他又能如何?
失去婁家的支持,他恐怕連立足之地都沒有。
婁昭君看著高歡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也跟著碎成一片。
她緩緩蹲下,將頭輕輕靠在高歡肩頭,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襟:
“夫君,相信我,我不會讓蘭兒白死,也不會讓你受委屈。我們現(xiàn)在只能先忍,等你有了足夠的力量……”
高歡沉默良久,終于伸手?jǐn)堊湔丫澏兜募绨颉?br />
……
“庫狄將軍,勞煩你帶人繼續(xù)搜尋,若有發(fā)現(xiàn)即刻報與我知�!眾湔丫鴰斓腋煞愿酪宦�,隨后扭頭,輕輕握住高歡的手:
“夫君,先回去吧,你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高歡任由她拉著自己起身,腳步虛浮地跟著她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