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我知道
在祝赫的記憶里，小時候總是看到外婆手里提著一個綠色的牛津布袋。外婆會在每天早上去菜市場買最新鮮的食材，裝在那個綠色的袋子里提回家。
袋子上印有一只熊貓，一只手舉著獎牌，一只手豎起大拇指，看起來朝氣可愛。這個袋子年代久遠(yuǎn)，外婆說是一九九零年北京亞運(yùn)會前后的產(chǎn)物，上面印的熊貓正是那屆亞運(yùn)會的吉祥物，名叫盼盼。
祝赫沒有經(jīng)歷過那個時代，不過他的身邊也有一個盼盼。每次聽到外婆這么稱呼秦盼，他經(jīng)常會想起袋子上的那只熊貓。
后來老年人之間流行起一種買菜專用的小拖車，外形就是一個菜籃加上四個小輪子，再配上一根可以拖拉菜籃的長柄，用著省力，容量又大。外婆有了這個新裝備，買菜就再沒用過那個牛津布袋，后來也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午休結(jié)束，祝赫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想要打開辦公桌抽屜的鎖，看到了掛在鑰匙串上的那個熊貓鑰匙扣。
他大學(xué)時有個舍友是成都人，大二暑假里邀請大家去成都玩，他和另一個舍友一起去了。在逛到當(dāng)?shù)匾粋�文創(chuàng)商店時，他看到這個鑰匙扣覺得挺喜歡，就買了下來，之后一直掛在鑰匙串上隨身帶著。
他用指腹摩挲著鑰匙扣，想起了盼盼——那個亞運(yùn)吉祥物，同時還有秦盼。記得在高三的某一段時間里，他就是這么稱呼秦盼的，他以為他會喜歡。
現(xiàn)在當(dāng)然不會再這樣叫他了，雖然這周以來他們每天吃完午飯都會一起下樓喝杯咖啡，關(guān)系比剛重逢時拉近了不少，但盼盼這個昵稱還是過于親熱了——印象中連秦炎都不會這樣叫他。
剛才在分別前，祝赫又向秦盼發(fā)出了約飯邀請，秦盼沒有拒絕，兩個人還討論了一下今晚要吃什么。秦盼在省城讀了三年大學(xué)，對本地好吃好玩的東西比祝赫熟悉多了，在聽說了祝赫租住在附近的城中村后，他說那一帶有家老字號的牛雜煲，據(jù)說味道很不錯，但他也還沒試過，提議今晚可以一起去嘗嘗看。祝赫欣然同意。
然而到了下午，組長像個瘟神降臨似的突然派發(fā)了緊急任務(wù)，全組同事集體加班，看樣子今晚九點(diǎn)之前是別想走人了。隔壁工位的同事罵罵咧咧，祝赫也有些郁悶，本來今晚可以跟秦盼去吃牛雜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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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秦盼發(fā)去信息：突然通知加班，今晚不能一起吃飯了。
不多久秦盼回復(fù)道：沒事，改天約吧。
祝赫：明晚？
秦盼：再看看吧，沒準(zhǔn)明晚也要加班呢。
祝赫：真的不好意思。
秦盼：沒什么的，工作優(yōu)先嘛。外加一個熊貓撓頭的表情包。
祝赫打了幾個字，又都刪掉了，收起手機(jī)埋頭工作。最好是能早干完早走人。
再抬起頭放松脖頸時，他隱約聽見雷聲響動，往外面一看，只見天空黑壓壓的聚滿了烏云，看樣子是要有一場大雨。
組長路過，隔壁同事朝他的背影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嘆道：“天要下雨，爹要?dú)⑷税��！?br />
祝赫好笑，說：“下雨挺好的，最近熱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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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憋到下班時間才落下。晚高峰時遇到暴雨，少不了又是一次全城大堵車，就算正點(diǎn)下班也得堵在路上，更別說同事們沒幾個帶了雨傘，于是今天這加班也顯得不那么可惡了。
大廈的食堂不提供晚飯，大雨天點(diǎn)外賣又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幸好泡面和零食多少是備著點(diǎn)的。感覺到餓的時候，祝赫拿著杯面去茶水間倒上熱水，又拆了一包蘇打餅干，潦草地對付了一頓晚飯。
過了八點(diǎn)半，活兒已經(jīng)干得差不多，外面聽不到什么雨聲了，也不知道雨徹底停下了沒。祝赫打了個呵欠，拿起手機(jī)一看，有秦盼發(fā)來的信息，問他吃晚飯了沒。是一個多小時之前的了。
他正要回復(fù)，秦盼的語音電話突然打了進(jìn)來。他接通后喂了一聲，聽見秦盼問：“祝赫哥，還在加班嗎，沒打擾你吧？”
“沒，什么事？”
“那個，你吃過晚飯了嗎？”
“嗯�！�
“哦，那沒事了�！�
祝赫追問：“怎么了？”
“就是，我買了點(diǎn)吃的�！鼻嘏握f，“還想著你要是還餓著肚子的話，我給你送點(diǎn)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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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赫有些驚訝：“你還沒回學(xué)校？”
“之前不是下雨嘛……”
“你現(xiàn)在在哪？”
“還在所里�！�
“我這邊馬上弄完了�！弊：樟⒖陶f道，“一會兒我去找你。”
他加緊把自己負(fù)責(zé)的部分完成，提交組長后就馬上收拾東西走了，讓組長有問題再聯(lián)系他。他乘電梯到十四樓，見會計師事務(wù)所的前臺已經(jīng)空了，但里面還亮著燈，看來也有不少人在加班。
他打秦盼的電話，說自己到事務(wù)所門口了，很快就看見秦盼從里面出來，手里還提著個袋子。
他見祝赫留意到那個袋子，便主動解釋道：“下了班也回不去，就跟同事一了外賣，我多點(diǎn)了一份，本來打算給你的�！鼻嘏窝凵耖W爍，又補(bǔ)了一句：“畢竟你天天都請我喝咖啡。”
“謝謝�！弊：諒乃掷锬眠^袋子，看見里面是一份炒面和一碗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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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盼卻說：“算了吧，都涼了，也不好吃了�！�
“沒事，我回去熱熱就行�！弊：照f，“反正晚飯也沒正經(jīng)吃。”
兩個人一起下到一樓，發(fā)現(xiàn)雨又下大了，而他們都沒帶傘。秦盼從這里走到地鐵站肯定得淋成落湯雞，祝赫也沒法騎車回去，二人站在大廈門口，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曾經(jīng)的一個雨天。
那時候祝赫即將參加高考，而秦盼只有十六歲。當(dāng)時他們也是被大雨攔住了回去的路，一起站在小雜貨店的門口等雨停。彼時的情境正如此刻，只是他們的所在之處變成了鋼筋水泥森林的出口。
秦盼掏出手機(jī)看了看：“打車還在排隊(duì)呢�！�
祝赫提議：“去坐一會兒吧�！�
一樓大廳角落里有茶幾和幾張沙發(fā)，兩個人一起過去坐下了。秦盼嘆氣道：“今晚回到宿舍不知道得什么時候了，明天一大早又要趕過來，想想都累�！�
祝赫當(dāng)然能明白這種通勤的疲憊，尤其還遇上了壞天氣：“我就是嫌路上太花時間，所以才另外租了房子�！�
“我倒是也想，但實(shí)習(xí)就這么兩三個月，再租房子也麻煩得很，人家光看租期太短就不樂意租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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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弊：諒拇永锬贸鎏撬�，開始吃那碗木瓜椰奶西米露，不緊不慢吃了幾口，突然說，“今天也晚了，你可以先住我那里�！�
秦盼見他話鋒一轉(zhuǎn)，一時沒答話。他便又說：“離這邊就兩公里，打車過去很快�！�
秦盼遲疑道：“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不會。”祝赫說，“我那地方小，你不嫌棄就行�！�
秦盼還是有些猶豫，這時祝赫的手機(jī)響起提示音，他解鎖一看，說：“我打到車了。”
他快速吞掉了剩下的半碗糖水，起身要到門口去等車，又看向秦盼，眼神中帶著詢問，也有催促。秦盼右手攥緊了手機(jī)，終于還是起身跟了上來。
路上雖然還有些堵，但畢竟路程短，汽車沒開很久就到了。下車時雨變小了一些，祝赫帶著秦盼一路沿著店鋪屋檐下面跑回租房，也沒淋到太多雨。開門進(jìn)屋，這屋子確實(shí)挺小，也就是個三十多平米的單間，不過獨(dú)居還是足夠了。
但也因?yàn)槭仟?dú)居，多余的生活用品一概沒有，屋里連拖鞋都找不出第二雙。祝赫放下袋子，拿上雨傘，對秦盼說：“你先坐，我下去買點(diǎn)東西�！�
幸好樓下走幾步就有個小超市，他買了牙刷毛巾之類的生活用品，很快便回來了。秦盼趁他出去時用微波爐把炒面加熱了一下，對他說：“你不是說沒正經(jīng)吃晚飯嗎，我想著你估計也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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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赫道：“多拿個碗，一起分著吃吧�！�
秦盼說還不餓，只分了一小半，兩個人在雨聲里安靜地吃面。秦盼應(yīng)該很少在別人家里留宿，祝赫看得出他有些拘謹(jǐn)，一開始他跟秦炎一起被托管在自己家時，經(jīng)常就是這副束手束腳的模樣。
祝赫看他已經(jīng)吃完了面，便說：“你先去洗澡吧，我還得忙一會兒�！�
秦盼拿了新買來的毛巾牙刷和內(nèi)褲，又跟祝赫借了衣服，先進(jìn)衛(wèi)生間洗澡去了。祝赫打開筆記本電腦，還得按照組長的要求再改些數(shù)據(jù)。
洗完澡，秦盼穿著祝赫的衣服出來，臨睡了還套著一條長褲，把自己捂得挺嚴(yán)實(shí)。祝赫弄完了工作，洗完澡出來都十一點(diǎn)多了，見秦盼還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小沙發(fā)上玩手機(jī)。他作為一個客人，大概也不好意思先上床去睡覺。
祝赫擦干了頭發(fā)，走到窗邊看了看：“雨還在下�！�
秦盼說：“今晚下夠了，明天早上應(yīng)該就能停了�！�
“睡覺吧�！弊：瞻汛昂熇o，“你平時半夜要起來嗎？”
秦盼搖搖頭：“我都一覺到天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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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睡里邊吧�！�
秦盼起身走到床邊，祝赫用余光看到他低著頭把長褲脫掉了，露出光裸的兩條長腿，躺到床鋪里邊后拉起毯子蓋住了身體。
祝赫也躺到了床上，對他說：“你鬧鐘可以改一下，住這里不用起那么早�！�
“好�！�
兩個人認(rèn)識了十幾年，這樣同床共枕還是第一次。這床鋪夠大，睡一個人很寬裕，躺兩個人也不算擠，只是也不可能井水不犯河水，身體總要互相碰到的。
秦盼面朝里側(cè)躺著，祝赫關(guān)了燈，面朝外側(cè)躺下。黑暗中，兩個人背對背蓋著同一張?zhí)鹤�，雨聲淅淅瀝瀝，仍沒有要停下的跡象。
祝赫想起了高三那年的冬天，那時候新年剛過不久，魯冰喬跟秦炎在跨年夜里爆發(fā)了沖突，幾乎可以算是決裂了。祝赫曾想過要為他們調(diào)停，但他一方面本就不擅長處理人際關(guān)系，另一方面又覺得那天秦炎確實(shí)做得過分了，既然連他自己都不想挽回和好，那自己也沒有必要去替他做這個好人。
那段日子魯冰喬大概過得很艱難，但她并沒有向祝赫透露過什么，也不再坐他的單車后座上下學(xué)了。
而祝赫當(dāng)時也有自己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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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盼在跨年夜里發(fā)來的那條語音祝福，他每天反反復(fù)復(fù)地聽，還去問外婆當(dāng)年那個印著盼盼的牛津布袋去哪里了。外婆說記不起來，他就翻箱倒柜地找，最后還是沒能找到。偶爾在上學(xué)路上見到秦盼，打過了招呼，他竟會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他搞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有點(diǎn)不對勁。
直到考完試的那天晚上，都快十一點(diǎn)了，魯冰喬突然來找他。
她說今晚跟秦炎見面了�？缒昴翘烨匮紫蛲粞﹦C表白，得到了一個再無回旋之地的答案，他因?yàn)樾那樘^沮喪，又喝多了酒，把自己的失敗遷怒到了魯冰喬頭上，所以當(dāng)時才說出了那么惡劣的話。
秦炎認(rèn)真地道了歉，也認(rèn)真地告訴她，自己對她并沒有超越友誼的感情，讓她別在自己身上浪費(fèi)時間了。
“所以你們和好了？”祝赫問。
魯冰喬頹喪地坐在他們家門口的臺階上，苦笑著搖頭：“我們只是把話說開，和不了好了。”
之前的傷害，再加上今晚的拒絕，他們就算能夠互相諒解，也永遠(yuǎn)不可能再回到當(dāng)初的關(guān)系了。
看著魯冰喬黯然傷心的樣子，祝赫心中不忍，也在她旁邊坐下，輕輕把她攬到懷里，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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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冰喬把臉埋到他的肩上。祝赫知道，即使是在這么難過的時候，她也并沒有落下一滴淚水。
“我好像從懂事開始就一直喜歡他了�！濒敱鶈陶f，“久到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路燈昏黃，四周安靜，這時突然一個騎著單車的身影從眼前劃過。
祝赫抬起頭，看到他仿佛一陣迅疾的風(fēng)，燈光照在那張帶著少年棱角的側(cè)臉上，而他的目光始終只望向前方。
寒風(fēng)刺骨，不知道為什么，他的眼神中似乎透著一種告別的決絕。
在那一剎那里，祝赫心跳劇烈，他好像明白了之前那些不對勁的緣由。
“從小到大，每次遇到難過的事，總是他安慰我、逗我開心，可能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這樣了。如果一直沒有說破多好，說破之后就連朋友也做不了了。但是之前都鬧成了那樣，我寧可再也不跟他做朋友。”魯冰喬說完又自嘲地笑道，“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你連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都不知道吧？”
等那陣心跳平復(fù)了，祝赫輕聲說：“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