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錨點
雷妮絲坐在辦公室內(nèi),目光落在軍令文件上,卻怎么也無法集中。
紙頁上的文字模糊成一片,她明明盯著,思緒卻像望向虛無之處。指尖無意識地敲擊桌面,節(jié)奏凌亂無序。
心里回蕩的,不是眼前的軍事情報,而是那名刺客臨死前的話語——
“狗終究是狗……最后還是會對帝國的主人搖尾乞憐……”
胸口悶得透不過氣,呼吸變得淺薄而急促。指節(jié)蜷縮,冰冷的理智與某種難以言喻的騷動在體內(nèi)交纏,將她的思緒一步步拖入泥沼。
她的忠誠該交給誰?是誓死效忠的祖國,還是她血脈中流淌著的帝國?
文件上的字句不斷跳動,她以為自己還在工作,直到驚覺——
自己已經(jīng)翻閱同一頁五次了。
對面的塞巴斯提安翻閱著手中檔案,修長的指節(jié)輕敲紙頁,聲音沉穩(wěn)而有節(jié)奏,如同計時的鐘擺。
他在等她回神。
銀灰色的眼眸淡漠地觀察著她,細細拆解她的一舉一動。她的表情太安靜,安靜得過頭——這不是雷妮絲的作風。
她的眼神恍惚,指節(jié)泛白,情緒明顯不穩(wěn),像站在一條分界線上,遲遲無法跨越。
終于,他開口了。
“在想什么?”
低沉冷淡的聲音刺破辦公室的寂靜,如同一記無形的重擊。
不是詢問,更像是審問。
雷妮絲微微一僵,瞬間回神,猛然握緊手中的文件,低頭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沒什么�!彼杆匍_口,語氣刻意維持平穩(wěn),試圖回到正軌,裝作毫無異樣。
但她太過刻意了。
手指輕微地顫抖,文件甚至拿錯了編號,自己卻毫無察覺。
錯誤一個接著一個,越積越多。
“你這種狀態(tài),還能看懂這些?”
男人的聲音比剛才更冷了幾分,帶著審視的銳利,輕輕滑過她僅存的理智。
他側(cè)頭掃過她的文件,眼中流露的不是憐憫,而是毫不遮掩的評估——
她動搖了,并且無法掩飾這一點。
下一秒,塞巴斯提安不再給她掩飾的機會。
他直接伸手將文件抽走,擱在桌上,然后緩緩靠近,修長的手指扣住她的下顎,迫使她抬起頭。
指節(jié)輕貼著她的皮膚,微微施壓,冰涼的觸感透過肌膚傳來,帶著無法忽視的壓迫。
雷妮絲的視線被迫與他對上。
冰冷的銀灰色瞳孔,清晰地倒映出她的狼狽。
“別讓混亂動搖你,服從才是唯一的秩序�!�
塞巴斯提安的聲音平穩(wěn)而冷硬,不帶任何情緒起伏,卻透著不容違抗的力度。
他站在那里,身形筆直,合身的軍裝襯托出威嚴的氣勢,肩章映著昏暗的燈光,金線勾勒出的徽記如他本人一般銳利、不可動搖。
“你是我的獵犬,不是那些被拋棄的無名死士�!�
語調(diào)依舊冷冽,卻更像一種強制性的提醒,或許更接近某種刻意給予的認可。
雷妮絲的呼吸微微凌亂,喉嚨緊繃,卻倔強地沒有回應。
她的理智仍在抗拒。
“再問你一次,你在想什么?”
這一次,他的聲音低了一些,不再像剛才那樣審問,語調(diào)緩慢,卻更為沉穩(wěn),像某種不容忽視的耐心。
她的嘴唇微微顫動,卻說不出任何字句。
不是不想說,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腦海里仍回響著那名刺客的話語,以及塞巴斯提安前些日子所說的話——
“你是我的獵犬�!�
她本應該反駁、否認、擺脫這種近乎屈辱的不自由。
可是,再次迎上他的視線,她卻發(fā)現(xiàn)——
他的眼里沒有輕蔑,也沒有冷漠。
有的是某種更深層的東西,一種明確而不可動搖的認定。
她的心跳微微一滯,理智告訴她不該相信他,但身體卻無法抗拒那份安定感。
她感到害怕。
害怕自己竟然會在這種時刻,因為塞巴斯提安的話而動搖。
“閉上眼�!�
他的命令突如其來,語氣毫不容置疑。
雷妮絲怔住,“……什么?”
“閉上眼睛,然后告訴我——你現(xiàn)在身處何地?”
他的話語帶著某種引導式的強制性,她無法違抗。
于是,她閉上了眼。
黑暗瞬間籠罩視野,她的感官變得敏銳,聽覺放大。
男人的氣息在不遠處,他的存在感強烈而沉穩(wěn),將她包圍,像是某種無形的掌控。
壓迫,卻異常安穩(wěn)。
“……在辦公室�!�
她低聲回應。
“錯�!�
她的眼皮猛然一顫。
“睜開眼,看著我�!�
男人的聲音更近了一些,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屏住呼吸,緩緩睜開雙眼,再次對上那雙冷冽如冰的銀灰色瞳孔。
他的手掌順著她的頸后緩緩滑至肩膀,將她拉近,力度不重,卻像一道無法違抗的桎梏,令她無從逃離。
“我這里,才是你現(xiàn)在真正的位置。”
他站在光影之間,軍裝上的金屬紐扣在燈光下泛著冷冽的色澤,如同他不容動搖的話語。
“他們棄你如敝屣,而我——還愿意要你。”
當日他的話語依舊回蕩在耳邊,雷妮絲指尖微微蜷縮,喉嚨發(fā)緊,卻無法從他眼里移開視線。
她應該推開塞巴斯提安,應該反駁,應該說自己不需要這種“安慰”。
可是,她什么都說不出口。
他的語氣如此篤定,彷佛她的歸屬從未動搖過——
彷佛,只是她自己還不愿意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