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番外一:初見
灰燼還未冷卻,濃煙如沉默的纏繞,在廢墟之間盤旋。
雷妮絲坐在斷垣殘壁的一角,膝蓋蜷起,小小的身體被泥土與血污覆滿,雙眼空洞,卻沒有哭。
她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
那天清晨,村莊在一場突襲中被燒成灰燼。
她從火堆中爬出來,滿手燒焦的碎木與大人的殘骸,母親的手腕斷在她腳邊,指節(jié)還緊抓著什么,但已經(jīng)分不清是什么了。
她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只知道——很餓。
餓得發(fā)暈,餓得眼前的世界都變得模糊起來,她曾試圖搖醒一具尸體,想從懷里扒點什么吃的,卻只換來蒼蠅與惡臭。
直到那雙鞋子,穩(wěn)穩(wěn)地停在她面前。
她抬起頭,看見了一個穿著軍校制服的男孩,銀灰色的眼睛里沒有多余的情緒,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手里捏著一塊干干的面包。
那是標準軍配口糧,硬得近乎無法咬動,邊角泛著冷白的干裂,對于一個富裕軍官家庭的孩子來說,大概連嚼都不屑嚼第二口。
男孩低頭看著她,眼神像是在思量什么。
——他想起那只鳥。
那是他六歲時父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一只剛學會鳴叫的小鳥。
它曾經(jīng)在清晨的窗臺叫醒過他,在書桌旁啄過墨水瓶,也曾在他發(fā)高燒時靜靜躲進他掌心里發(fā)抖。
但某一天,小鳥啼叫不斷,吵到了父親。
父親不發(fā)一語,將它放進洗手盆里,按住它頭頂,用冷水活生生將它壓進水里。
“你該學會分辨什么叫適當?shù)挠锰�,”那是父親淡淡地說的話,“不聽話的東西,就別養(yǎng)。”
那只鳥在他手邊抽搐了十幾秒,喉頭發(fā)出最后幾聲顫抖的尖鳴,然后沉了下去。
小小的、濕漉漉的、沒人需要的生命。
眼前這個女孩也是。
瘦小得可笑,骯臟又濕,躺在泥濘與尸塊間,像條爛泥巴里的蠕蟲。她嘴角破了,手指顫著,卻還是死命想啃那塊連狗都不吃的面包。
他沒有說話,只是蹲下身,把那塊面包放在她腳邊。
他下了一個決定。
——她不會是那只鳥。
她不會被餓死、扔掉、壓進泥里窒息。
她怔怔地看著,沒有伸手。
“吃�!彼f,聲音淡得幾乎沒有波動,但卻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命令語氣。
雷妮絲顫了顫手指,終于伸過去,抱起那塊面包,像小獸一樣蜷縮著啃咬起來。
男孩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站起身,轉(zhuǎn)身離開。
他的背影高直、冷淡,塵土般被風吹散在人間煙火與廢墟之中。
多年后,當雷妮絲被親手壓制在帝國的審訊室里,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再次在她眼前出現(xiàn)時——她早已不記得那塊面包的味道,也不記得那個蹲下來的少年。
可他記得。
那微微皺起的眉眼,膝蓋上一道淡得快要消失的舊疤,以及她小時候蜷在灰燼中啃面包時咬破嘴角的動作——一模一樣。
他冷靜地認出了她,卻什么都沒說。
就像當年那樣,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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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賽巴斯提安沒有聽老父親的勸告,長大后養(yǎng)了一只不聽話的殺手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