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路懷安
雨夜·長樂宮。
窗外雨聲漸大,檐下銅鈴被風(fēng)撞得叮咚作響。
陸晚寧倚在床榻上,臉色蒼白,指尖緊緊攥著錦被,目光卻死死盯著殿門的方向。
——陛下沒有來。
往日她只要稍一蹙眉,祁蘅便會放下政務(wù)匆匆趕來,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撫。
可今夜,她明明一早就讓太醫(yī)傳話說心悸發(fā)作,卻只等來一碗冷冰冰的安神湯。
“陛下呢?”她聲音微顫,問跪在地上的宮女。
“回娘娘,陛下……回了乾清宮。”
陸晚寧猛地坐起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桑余!
一定是那個賤人做了什么,才讓祁蘅連看都不來看她一眼!
她胸口劇烈起伏,恨意如毒蛇般啃噬著理智。
她都已經(jīng)是個殘廢了,為什么還是不安分?
陸晚寧目光陰冷,在雨夜中徒增了幾分潮濕。
半晌,她忽然冷笑一聲,掀開錦被下床,赤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走到妝臺前,從暗格中取出一封信。
信紙泛黃,字跡卻依舊清晰——是父親從苦寒之地送來的家書。
“晚寧,為父與你母親在此地度日如年,望你早日登上后位,接我們回京……”
她指尖微顫,閉了閉眼,提筆蘸墨,在回信上寫道:
“父親放心,女兒定會盡快成為皇后,讓您和母親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來�!�
寫完,她又將信交給心腹婢女,冷聲道:“務(wù)必親手送到父親手中�!�
待婢女退下,陸晚寧站在窗前,望著漆黑的雨幕,眸中寒光閃爍。
“——桑余,必須除掉�!�
否則她的后位之事,恐怕還要擱置下去。
一旁的貼身婢女青黛湊近,低聲道:“娘娘,桑余如今雖不得寵,但陛下對她仍有幾分舊情,若貿(mào)然動手,恐怕會惹陛下生疑�!�
“我怎么會不知道?可又該如何?”
青黛垂眸,聲音輕而狠:“對于桑余那樣的亡命之徒,殺人……不如誅心�!�
陸晚寧一怔,隨即唇角緩緩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
——是啊,殺了她算什么?
——讓她生不如死,才最痛快。
她轉(zhuǎn)身,指尖輕輕撫過妝臺上的金釵,眸中算計漸深。
“去查,查桑余最在意什么,最怕什么。”
“本宮要她……自己把自己逼瘋�!�
——
連著好幾日,祁蘅再沒來過清梧院,賀昭儀也沒再找過麻煩。
桑余的傷漸漸好了起來,進福也能下床走動了,清梧院里難得有了些生氣。
"姑娘,您看這花開得多好。"林嬤嬤捧著一束新采的秋菊走進來,笑意吟吟。
桑余接過花束,輕輕嗅了嗅:"真香。"
窗外陽光正好,照在她淺青色的裙裾上,像是給那素淡的顏色鍍了一層金邊。
進福拄著拐杖在院子里走動,傷口疼的一頭冷汗,還是固執(zhí)地不肯多休息。
"進福,別逞強。"桑余隔著窗子喚他。
"娘娘放心,奴才好多了。"進福憨厚地笑笑,"再躺下去,骨頭都要軟了。"
桑余搖搖頭,唇角卻不自覺地上揚。
這樣的日子,平靜得幾乎讓她忘記了宮中的險惡。
宮女云雀從外面回來,手里小心翼翼的捧著一道步錦。
“娘娘,方才有宮人送來了一道懿旨。”
桑余奇怪:“懿旨?”
"貴妃娘娘設(shè)宴,邀各宮嬪妃今夜共聚長樂宮。"云雀說完,將帖子遞到桑余手中。
桑余接過,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
"娘娘,這……"林嬤嬤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無妨。"桑余深吸一口氣,"總歸是要去的,否則定是又落下任人拿捏我們清梧院的由頭。"
她選了件最普通的淺綠色裙子,發(fā)間只簪了一支素銀釵。太過樸素會顯得不敬,太過華麗又會招人眼紅,這樣正好。
傍晚時分,桑余帶著貼身宮女云雀前往長樂宮。
長樂宮燈火通明,絲竹聲聲。桑余踏入殿內(nèi)時,已有不少嬪妃入座。她低著頭,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你就是桑余?"一個圓臉女子突然湊過來,眼睛亮晶晶的,"我給你說,御膳房的點心最好吃了,我今日討了不少帶來,分你一些?"
說罷,容妃便把銀色盤子遞到了她的面前。
桑余怔了怔,沒想到會有人主動與她搭話。容妃約莫二十出頭,臉頰圓潤,說話時總帶著笑意,看起來毫無心機。
"娘娘金安。"桑余連忙行禮。
"別這么拘禮。"容妃擺擺手,從盤中掏出一塊酥餅塞給她,"嘗嘗,真的很好吃,像我家鄉(xiāng)的桃酥餅。"
桑余正要道謝,又一個穿著鵝黃色宮裝的女子走過來:"容姐姐又偷帶吃食,小心被貴妃娘娘責(zé)罰。"
"齊嬪妹妹!"容妃笑嘻嘻地拉她坐下,"你也來嘗嘗。"
齊嬪比容妃年輕些,眉眼靈動。
齊嬪看向桑余,打量了幾眼便想起了她是誰。
她眼睛一亮,很快坐下,湊到桑余耳邊:"你是桑余吧?我聽說賀昭儀上次找你麻煩,被她氣得夠嗆?干得漂亮!"
桑余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得抿唇笑了笑。
"你們在說什么不敬之話?"
賀昭儀不知何時站在了她們身后,聲音冷颼颼的。
齊嬪立刻挺直腰板:"說某人仗勢欺人,活該被陛下冷落。"
"你!"
賀昭儀臉色鐵青,正要發(fā)作,忽然瞥見陸晚寧的目光。
她忽然想起今日還有一份大禮要送桑余呢,頓時就收斂起來,冷哼一聲走開了。
賀昭儀今日沒抓著她不放,桑余松了口氣,卻又感覺一道銳利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頭,正對上陸晚寧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頭猛地一緊。
宮宴正式開始,絲竹聲悠揚,長樂宮內(nèi)觥籌交錯。
桑余安靜地坐在角落,手中茶盞已續(xù)了三次水。
容妃正與齊嬪低聲說笑,時不時往她盤子里夾一筷子菜。
"桑姐姐別光喝水,嘗嘗這個。"容妃眼睛彎成月牙,"御膳房新研制的,酥皮里裹著桂花蜜,可好吃了。"
桑余淺笑著接過。
桑余身后一直跟著個捧茶盤的綠衣宮女,見桑余的杯子空了,準備再次給她續(xù)茶。
可卻沒想到,身后路過的一名宮女崴了腳,撞到了她,她整個人向前撲去——
"�。�"
茶盤翻倒,滾燙的茶水全潑在桑余裙上。
桑余被撞得踉蹌后退,后背抵上朱漆圓柱才穩(wěn)住身形。
"奴婢該死!"宮女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手中卻不著痕跡地將空了的紙包塞回袖中。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宮女連連磕頭。
陸晚寧優(yōu)雅地整理著衣袖,聲音輕柔:"笨手笨腳,拖下去,杖責(zé)一十,發(fā)配浣衣局。"
桑余垂下眼簾,不忍看那宮女被拖走的場景。
她端起茶杯又飲了一口,卻覺得味道有些異樣,但并未多想。
插曲過后,宮宴不動聲色的繼續(xù)。
"桑妹妹受驚了吧!"陸晚寧浮上關(guān)切神色:“來人,給桑婕妤準備一套本宮的一群�!�
桑余不知道她的好意是否暗藏洶涌,便決定先拒了。
“娘娘,嬪妾無事……”
可話未說完,桑余突然按住太陽穴。
一股莫名的燥熱從體內(nèi)升起。
"桑婕妤,你怎么了?"容妃關(guān)切地問。
"只是有些悶熱……"桑余聲音發(fā)顫,意識到情況不對。
她強撐著站起身,低聲說道:"容妃娘娘,嬪妾身體不適,先行告退。"
不等容妃回應(yīng),桑余就已經(jīng)匆匆離席。
走出殿門,夜風(fēng)拂面,卻絲毫不能緩解體內(nèi)的灼熱。她雙腿發(fā)軟,視線也開始模糊。
"云雀……"
桑余回頭尋找自己的宮女,卻發(fā)現(xiàn)云雀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桑余明白了,自己是中了催情藥。
如若在此時被人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shè)想。
桑余只能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地向清梧院方向走去。
轉(zhuǎn)過一道回廊,她的膝蓋一軟,險些栽倒。
卻有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時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
桑余抬頭,對上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睛。
那是個陌生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面容俊朗,穿著一身墨藍色錦袍,眉眼有幾分藏不住的張揚。
"放開我……"
桑余掙扎著想要推開他,卻使不上力氣。
男子立刻松開手,后退半步,語氣散漫:"別誤會啊,我是看你這一副模樣,才上前問你的。"
桑余混沌的腦海中閃過一絲清明——此人衣著華貴,能在后宮自由行走,身份必定不簡單。
自己中毒,一定和剛剛那個宮女有關(guān),沒猜錯的話,那宮女就是陸晚寧安排的。
她一個人,一定是回不去了。
"送我……回清梧院……"桑余艱難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男子眉頭緊鎖,這才明白她是宮里的娘娘。
他一瞬間就猜到了什么:"你莫非是……中了藥?"
桑余沒有回答,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
男子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卻刻意保持著距離,沒有半點逾矩。
"那得罪了。"他低聲道,隨即解下外袍裹住桑余,將她打橫抱起。
“可別說我是什么登徒浪子,我這是為了幫你�!�
桑余的意識開始模糊,只感覺男子的懷抱溫暖,她咬住手指不去觸碰。
這藥下的猛,不過好在以前中的毒多,桑余才勉強壓制住。
而那男子則抱著她,步伐穩(wěn)健地穿過一道道宮門。
桑余拼命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羞恥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林嬤嬤驚慌的呼聲:"娘娘!您這是怎么了?"
"她中了催情藥,需要立刻解毒。"男子的聲音依舊冷靜,"你這可有藥?"
"老奴這就去熬解藥。"林嬤嬤的聲音顫抖著,"多謝公子相救,不知"
"在下姓……路,路懷川。"男子將桑余輕輕放在床榻上,"別管我了,先照顧好她吧。"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桑余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藥效卻再次襲來,她痛苦地蜷縮起來。
路懷川卻已經(jīng)離開了。
林嬤嬤手忙腳亂地熬藥,一邊憤怒一邊念叨:"怎么敢下這種腌臜藥?真是品行不端!"
桑余大腦一片混亂,只能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體內(nèi)仿佛有千萬只螞蟻在爬。
意識混沌間,她控制不住的想到了祁蘅。
她恨他,可她曾經(jīng)也的的確確的愛過他。
藥讓她又想起了二人的曾經(jīng)……
直到解藥終于灌入喉中時,桑余才如獲大赦,漸漸平靜下來。
"嬤嬤……"桑余虛弱地喚道,"那個人……是誰?"
林嬤嬤搖搖頭:"老奴也不認得,但能隨意出入宮中,想必不是普通人。"
桑余不在意他到底是誰。
只是她以前過的刀口舔血的日子,疑心慣了,怕這人把今日當把柄。
否則日后……
她不敢再想下去,疲憊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