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蕭璟眉心緊蹙,將那鎖鏈上的兩個金鎖都打開了來,獨(dú)獨(dú)取下那只腳環(huán)。
沒有了鎖鏈,這腳環(huán),看起來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純金所制的腳鏈?zhǔn)罪椓T了。
他抿唇將那腳環(huán)拿起,和那皇后送的珠串,一道扔在另一個盒子里。
抬步起身,往云喬寢殿而去。
偏殿里房門緊閉,外頭的東宮各處卻熱鬧至極。
蕭璟刻意藏著東宮娶親的動靜,說什么顧忌她身子,不愿擾了她清凈,其實(shí)還不是潛意識里,不想被她知曉自己娶親立妃。
可有些事,世人皆知,焉能獨(dú)獨(dú)瞞過云喬。
等到迎親那一日,東宮的陣仗,哪里能瞞過去。
還不是要被云喬知曉,現(xiàn)下做這些來遮掩,又有什么用。
……
夜中時分,云喬掩著雙眸,假裝睡去。
蕭璟推門入內(nèi),云喬聽到熟悉的步音,不曾抬眼,下意識將眼睛閉得更緊。
內(nèi)室里溫?zé)�,蕭璟身上,卻帶著室外的冷意。
他落座在她床榻邊沿,垂手捏了下她鼻尖。
“裝什么睡,眼睫都還抖著呢�!�
云喬沒說話,只攥緊了身上的被衾。
蕭璟也不逼她睜眼,揉了揉她鼻尖紅痕,沉聲問她:“怎么這樣快的就應(yīng)了,當(dāng)真想清楚了嗎?”
榻上的云喬仍未睜眼,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片刻后,猶豫了下,還是怕蕭璟說話不算話,刻意又道:“只要你說話算話,待我給你生個孩子后,就放我回我女兒身邊,我一定乖乖聽話,按你的吩咐辦事�!�
蕭璟聞言心下煩躁,明明是他自己將生一個孩子用作砝碼,來逼云喬就范,要云喬和他做這一場交易,此時聽得云喬這話,心里卻又介意云喬把給他生一個孩子,當(dāng)做直白的任務(wù)交易,只一心惦記著和蕭璟在揚(yáng)州生下的女兒。
他如此想著,冷哼了聲,嗤道:“怎么,你這慈母心腸,還分人不成,離了你那女兒,便心疼得不得了,日日夜夜盼著回去和那丫頭團(tuán)聚,到了要給孤生個孩子,就能狠心地一生下來便將他拋下,孤倒是不知,你的心能這樣硬�!�
云喬攥著被衾的手微有汗意,沒有言語。
蕭璟卻不肯輕易放過她,蹙眉逼問她:“為何不說話,又啞巴了不成�!�
蕭璟富有四海,只缺一個孩子。若是有個子嗣,無論是出身還是旁地,都不會讓他吃虧,那孩子也一定受他和皇后娘娘萬般疼寵,不會因?yàn)闆]有親生母親的疼愛照拂,就活得多么糟糕。
可是云喬的女兒不一樣,她生來就不被沈家眾人期待,即便如今勉強(qiáng)留在親生父親身邊,云喬也不知道她日子過得如何,沈家已經(jīng)倒了,她沒有親娘在身邊照顧,父親也未必能撐得住,如果云喬不想盡辦法回到她身邊,只怕,她連活著長大都難。
蕭璟的孩子不缺疼愛照拂,沒了親娘,也會過得不差。
可云喬在沈家生下的女兒,卻只有她這個母親真心疼愛她,她哪里忍心扔下這自小就跟著她吃盡苦頭活得萬般辛苦的女兒不管。
云喬想到此處,緊閉的眼尾淌出淚珠。
那淚珠無聲無息落在枕頭上,蕭璟借著月色瞧見,低嘆了聲,沒再多問。
“好了,別哭了,睡吧。你只需要記得,你乖乖聽話,孤絕不會虧待你�!�
話落,伸手給她擦了下眼尾淚痕。
他今夜似乎格外溫柔,也格外愿意照顧云喬的情緒。
手掌輕拍著她背脊,哄著她安睡。
……
次日一早,東宮熱鬧非凡,滿殿紅綢招展,獨(dú)獨(dú)云喬這處,格外冷清寂寥。
外頭喧鬧聲陣陣,云喬清晨醒來。
披了寢衣,推門出去。
恰好瞧見一條繡著大紅喜字的紅綢,被寒風(fēng)吹在了偏殿的樹上。
第195章
暖情湯
她昏睡那日正好是選妃宴,如今太子妃進(jìn)門,也不稀罕,只是沒想到,皇家娶親,也趕得這樣匆忙。
遠(yuǎn)處隱約還能聽到喧鬧聲響,云喬將目光從那紅綢上收回,斂了眸光。
嬤嬤捧著早膳走來,也跟著瞧見那飄落在枝頭的紅綢。
“哪個奴才這樣不仔細(xì),主子不是交代了嗎,不許驚擾此處。還不快取下送到前殿�!�
下人趕忙要爬上樹干去取紅綢,云喬瞧著,眉心微蹙,柔聲道:“就掛著吧,這樣高,爬上去仔細(xì)摔傷了,懸在上頭倒也能添些喜氣熱鬧�!�
嬤嬤聞言只得眼神示意下人退下,自個兒扶著云喬進(jìn)了殿內(nèi),伺候著她用膳,明里暗里道:“姑娘不必憂慮,主子娶的太子妃,最是寬宏大度,日后必定不會為難府上姬妾�!�
云喬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言語。
她臉色有些蒼白,嬤嬤瞧著擔(dān)憂。
“姑娘臉色怎么瞧著蒼白,可是昨夜沒睡好,不應(yīng)當(dāng)啊,這殿里,打您昏睡后,日日都燃著安神香的。”
那安神香,是蕭璟讓太醫(yī)特意配的,其一是讓云喬睡意安沉不被噩夢所擾,其二,也是起著壓制云喬記憶的效用。
嬤嬤說日日燃著安神香,云喬昏睡時確實(shí)如此。
可她昨日醒來后,總覺得那安神香,讓她不適,于是入夜后嬤嬤離去,便往香爐里潑了一盞茶。
那安神香的效用,自然大打折扣。
她睡得并不算安穩(wěn),后半夜做了許久的噩夢。
醒來雖不記得夢境,可云喬總覺得,那噩夢里,是她遺忘的記憶,也意識到安神香不對勁,隱隱猜到,蕭璟并不愿意讓她全然想起從前。
她不知道為什么,她只是本能的,覺得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云喬閉了閉眸,壓下心中疑慮,告訴自己,蕭璟不至于下作的騙她,想來定會言而有信。
也只有如此一遍遍的在心里勸自己,才能稍稍安心。
云喬用了早膳,便抱被窩在榻上補(bǔ)眠。
冬日天寒,她也極易困倦,很快,就睡了過去。
……
另一邊,大婚的太子夫婦,已然拜完了宗廟,雙雙乘車回了東宮。
下了馬車,那剛剛解開束縛不久的狼犬,遠(yuǎn)遠(yuǎn)瞧著一身嫁衣的杜成若,急急奔了過來,臨到近前時,又猶豫的停步,來回打量著她。
杜成若瞧見那狼犬的獨(dú)眼,笑著近前,伸手揉了揉它狗頭,逗弄道:“怎么?換了身衣裳,就不認(rèn)得人了?”
狼犬認(rèn)出她是誰,扭著頭蹭了下她掌心,蕭璟蹙眉瞧著,不無感慨道:“這狼犬倒是著實(shí)奇怪,當(dāng)初在西北一見著你,就格外撒歡,前些時日,它在京中撲了個女娘,孤原本以為,它定是要逞兇,誰知它卻俯首帖耳,乖順得很,全然不似在孤跟前兇悍難養(yǎng)�!�
杜成若聞言微愣,納悶的瞧著那狼犬。
不對勁,這狼犬之所以對她親近,是她少年時,教過這狗主人騎馬,同那小丫頭一道撿了這狗崽子養(yǎng)過幾天的緣故。
這狼犬可不是親人的性子,兇悍的很,怎么會對著個京中的女娘俯首帖耳。
“京中的女娘?是誰?”杜成若納悶的問。
蕭璟還沒來得及回答,東宮的宮人就已經(jīng)急著催促兩位新人進(jìn)門。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娘娘和陛下已經(jīng)在東宮里等了許久了,您二位可莫要在這門口耽擱時辰了,誤了吉時,豈非不美�!�
宮人的急聲催促,打斷了蕭璟和杜成若的交談。
兩人頷首應(yīng)下,一前一后,踏上了東宮門前的石階。
蕭璟生得面容溫雅,身量修長,一身新郎官的喜服,難得讓平日寡淡的面色,不那樣冷漠,可眉眼間,卻還是沒什么喜色,好似只是在辦一場,不得不辦的公事,哪里像是新郎官娶親。
杜成若也生得極為高挑,只比蕭璟略矮些許,便是穿著女子嫁衣,眉目也剛烈清冷,活脫脫似是哪家公子,偷穿了女裝的樣子,周身都帶著戰(zhàn)場廝殺數(shù)年的凌厲。
這二人,頂著兩張同樣出色的臉踏進(jìn)東宮,不像夫妻,倒像老友。
那兩張臉上的表情,還都是公事公辦的樣子。
一對兒新婚夫婦進(jìn)了東宮,拜了上首端坐的帝后二人。
從洛陽趕來的皇帝,敷衍的送了禮,隨意交代了幾句,就借口身子不適離席。
婚儀一切從簡,可該有的也自然都不能少。
東宮后院里,擺了許多的桌宴。
旁人不大敢敬酒,那景慧和尚,卻以水代酒,走到了蕭璟跟前。
“殿下娶妻,自是好事,只是不知,那養(yǎng)在東宮的婢女,您預(yù)備如何安排?”
景慧邊灌著蕭璟酒水,邊貼在他耳邊問。
一旁景慧的親生兄長,耳力極好,聽得此話,忙上前去拉了景慧。
“胡說什么呢,大喜的日子,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蕭璟接過景慧遞來的酒,原本不準(zhǔn)備飲,聽得這話,卻低眸飲盡了手中杯盞。
他在宗廟里,沒往玉碟上寫杜成若的名字。
可是從今日起,世人皆知,他娶妻立妃,而在這大喜的日子里,旁人提及云喬,就成了晦氣的言語。
他心里明白,依著云喬的身份,只能做妾。
他也從來沒想過,娶她為妻。
在他看來,妻與妾,都是他的人,沒什么分別。
可今日,聽著景慧和他兄長這言語,卻還是讓蕭璟,意識到了不同。
即便皇家嫡庶之別并不明顯,可做妾,到底是奴而非主。
蕭璟沒有回答景慧和尚的話,只在心里告訴自己,讓云喬生下長子,把孩子留在她身邊撫養(yǎng),來日做她在深宮的依仗,已經(jīng)是他此刻情濃之時,能給她的,最大的保障和優(yōu)容寵愛。
……
好不容易熬過繁瑣流程,蕭璟臉色已然帶了些被酒意暈出的薄紅。
皇后在東宮呆到酒宴結(jié)束,親自盯著嬤嬤送了蕭璟到太子妃住處。
“去,將本宮備好的解酒湯,給太子服下�!�
皇后吩咐嬤嬤,那嬤嬤眼珠子轉(zhuǎn)了下,忙從餐盒里拿出備好的解酒湯,伺候蕭璟服下。
收拾妥當(dāng)后,皇后瞧了眼榻邊的杜成若,擺手道:“母后先回宮了,你好生照料太子。”
杜成若恭敬應(yīng)下,皇后起身出了這處寢殿,行至門外,扶了扶額頭道:“但愿這解酒湯,能起些效用,也讓本宮早日抱上嫡孫,解了這心頭憂慮�!�
那湯,既有解酒的作用,又有暖情的功效。
第196章
當(dāng)年真相
皇后已然從伺候云喬的嬤嬤口中得知,蕭璟預(yù)備讓云喬生下長子,她本就重視嫡庶,哪里愿意蕭璟的長子,是連個正經(jīng)身份都沒有侍妾所出。
何況,依著蕭璟此時待云喬的寵愛,真要是生了個孩子,怕是還要讓云喬親自養(yǎng)著,皇后如何肯應(yīng)。
說到底,她再覺得云喬可憐,也始終清楚的知道,云喬就不適合被養(yǎng)在深宮,更不可能擔(dān)得起教養(yǎng)皇子之責(zé)。
那樣嬌弱天真的小丫頭,就該在宮外,尋個一心一意待她,事事疼她寵她的郎君,哪里能在深宮內(nèi)院里熬得住磋磨。
她扶額蹙眉,思量再三,猶豫道:“她昏迷了這般久,太子竟還讓御醫(yī)強(qiáng)行用藥壓下她的記憶,若真到了她全然想起的時候,怕是太子和她,誰都不好過,左右如今太子已經(jīng)娶親,想來有了旁人,這初嘗情事的女子,也算不得多重要了。罷了,安排人在東宮盯著,若是哪一日,那丫頭想離開,讓本宮的人,順手幫她一把,也算是本宮積德行善�!�
皇后話落,便帶著嬤嬤離開了東宮。
此時,內(nèi)殿里,蕭璟撐著額頭,坐在桌案邊,臉色微微潮紅,不知是因著酒意,還是因著皇后的藥。
杜成若掃了眼皇后方才讓嬤嬤喂的醒酒湯,拿起嗅了嗅,擰眉將其放下。
喚來蕭璟貼身伺候的內(nèi)侍,吩咐道:“將殿下送回寢殿去,先請個太醫(yī)過來,再備一盆冷水,或是,讓往日伺候他枕席的那侍寢宮女過去�!�
蕭璟蹙眉抬眼,也看向了那醒酒湯。
那湯只是暖情,效用并不劇烈。
他此時都還沒意識到身子有什么不對勁。
卻還是在杜成若的話語中,明白了過來。
他沒再多言,也沒提及醒酒湯的異常,只道了句:“早些休息,明早還需入宮參拜奉先殿�!�
他話落,就起身帶著內(nèi)侍,離開了此處。
杜成若身邊跟著伺候的丫鬟,瞧著蕭璟離開,心下難免不平道:“主子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新婚之夜,殿下卻要往別處去,這算怎么回事�!�
丫鬟話落,杜成若眉眼凌厲生冷,淡聲道:“掌嘴�!�
那丫鬟聞言既驚又懼,到底還是揚(yáng)手自己打了自己。
巴掌聲連響十余次,杜成若方才捏著眉心叫停。
“好了。”
那丫鬟滿臉是淚,心中不平。
杜成若招手讓她近前,親自取了帕子,給她擦著臉上的淚,又拿了藥箱子給她上藥。
“殿下是主子,你是奴才,哪里能妄議主子行事,我只是為殿下辦事而已,同從前在他麾下領(lǐng)兵,無甚差別,何況,你家主子我心有所屬,他若留宿,我才要惶恐呢�!�
丫鬟止住了眼淚,那杜成若輕拍了下她肩頭安撫。
內(nèi)殿陷入安靜,杜成若理著今日一整日的事。
不知多久時間過去,門外突地響起了幾聲低聲犬吠。
她開門將那狼犬放了進(jìn)來,狼犬盤在她膝頭,嗚咽的叫喚,拉著她裙擺,就要帶她出去。
杜成若被它咬著裙擺,蹙眉拍了下他,起身去換了件尋常衣物,跟著它出去。
狼犬一路拉著她跑,最后停在一處寢殿。
還叫著要她進(jìn)去。
杜成若意識到這偏殿就緊挨著蕭璟本人的寢殿,嚇得慌忙捂著了狼犬嚎叫不止的狗嘴。
外頭看守的護(hù)衛(wèi)現(xiàn)身,見狀近前道:“屬下見過太子妃,您懷里這狼犬,打云姑娘進(jìn)了店門,就一個勁在殿下寢殿外嚎叫,殿下聽了嫌煩,讓奴才將這狼犬趕了出去�!�
夜色靜謐,杜成若立在殿門外,隱隱能聽見女子的哭聲。
那哭聲哀婉低吟,好似委屈,好似痛苦,好似纏著萬般無奈。
又好似,是不得已的情事中,折磨又難耐的哼吟。
杜成若想起那碗醒酒湯,想起方才護(hù)衛(wèi)口中的云姑娘,意識到此時殿內(nèi)應(yīng)該是那侍寢宮女在。
她忙拽著狼犬往回走,邊走,還總能聽到那哭聲陣陣入耳。
杜成若停步,遙遙立在寢殿前頭,低眸瞧了眼懷里嗚咽不止的狼犬。
里頭的女娘在哭,外面的狼犬,也在嗚咽。
杜成若心里莫名的焦灼,突地輕聲問那護(hù)衛(wèi)道:“殿下養(yǎng)得那狼犬,前些時日撲的京中女娘是誰�!�
那狼犬極為通靈,殿下養(yǎng)了它這么多年,它也未曾對殿下親近,怎么會對著個陌生人獻(xiàn)殷勤?
護(hù)衛(wèi)不知道杜成若緣何突地問起此事,卻也如實(shí)答道:“正是撲的云姑娘,當(dāng)日,將殿下都嚇了一跳呢,好在有驚無險。”
杜成若牽著狼犬的狗繩,手指越攥越緊,聲音近乎有些啞的問道:“那云姑娘,叫什么名字?”
護(hù)衛(wèi)納悶不解,但也不敢得罪新進(jìn)門的太子妃,如實(shí)答道:“姓云,單名一個喬字�!�
杜成若臉色劇變,低首牽著那狼犬,腦袋一片空白的往回走,連話都說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