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他回來了
夏日暴雨下了一天又一天。
自這日后,足有半個月,蕭璟人都不在揚州,也未曾來過沈家。
倒是沈硯,每隔個幾日,就會來云喬院中一趟。
短短半個月,趕上前頭幾年攏共來的次數(shù)了。
那沈硯仍是不好伺候作威作福,卻也未再真動過手腳。
云喬照常做著賢妻良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也未曾被瞧她不順眼的沈夫人抓到錯處,中饋掌權之權,還好生生在手里,使得家里的下人,在她跟前,不敢如從前一般輕易欺辱,總算有了些少夫人的體面。
她過得稍稍好些,那一貫看她不順眼的婆母,卻是氣不順。
因著前頭沈硯命人給云喬女兒請了個奶嬤嬤的事,沈夫人更是動氣,見不得兒子親近云喬半點。
想了個歪點子命人將云喬女兒接了過去,說是和柳姨娘所生的兒子一道養(yǎng)在祖母跟前,做個玩伴。
話說得合情合理,名頭也正當,云喬這個做兒媳的,便是說不也無用。
何況柳姨娘的兒子,現(xiàn)下也在沈夫人處養(yǎng)著。
自打女兒被沈夫人帶走,云喬已經(jīng)好幾日吃不好睡不香了。
眼見云喬日漸消瘦,嬤嬤和丫鬟瞧得也是揪心。
尤其是嬤嬤,那小丫頭的奶嬤嬤,是她暗中尋的,乃是蕭璟的人手。
自然事事都會向她稟告。
奶嬤嬤跟著小丫頭去了沈夫人院中,后來回來悄悄告訴嬤嬤說,那沈夫人老虔婆的厲害,對那帶把兒的孫子,金貴得很,對云喬女兒,卻是可恨得緊,甚至克扣奶娘的膳食,害得小丫頭挨餓,因著小丫頭餓得哭鬧,她還要把小丫頭趕去偏僻燥熱挨著樹叢常有蚊蟲的地方歇息。
嬤嬤到底是親自養(yǎng)過一段時日那小丫頭的,聽聞此事難免心疼,思來想去,還是告訴了云喬。
云喬人正坐在桌案前給女兒繡著襁褓,嬤嬤附耳在她跟前低語,轉述著那奶嬤嬤的話。
云喬聽得目光凝沉,繡花針猛地刺進了皮肉。
血珠涌出,嬤嬤嚇了一跳。
“哎呦,怎么傷著了�!�
嬤嬤驚呼了聲,云喬目光低垂瞧見那血珠,面色沉冷。
女子本弱,為母則強。
她低眸拿帕子把血珠擦了干凈,攥了攥掌心。
目光看向內(nèi)室里,女兒的搖籃。
“嬤嬤,走吧,去一趟前院,把小丫頭接回來�!�
她話落,便起身往門外走去。
嬤嬤猶疑了番,提醒云喬道:“可沈夫人說了,不許您見小小姐,您過去,豈非違逆了她這婆母的話�!�
云喬眉眼微苦,搖頭道:“嬤嬤,她將我逼到這份上,我還管什么忤逆不忤逆�!�
話落,徑直往沈夫人居住的正院趕去。
此時正值午后時分,沈夫人在臥房逗弄柳姨娘的兒子午歇,一口一個金孫孫心肝肉的叫。
“哎呦,祖母的心肝兒金孫喔,莫哭莫哭,那不識好歹的賤丫頭,祖母已經(jīng)把她扔出去喂蚊子去了,讓她動手打我們金孫,瞧把祖母心肝兒的臉撓的�!�
云喬女兒雖在沈家并不受重視,可云喬,是把她捧在心尖尖上養(yǎng)的,寵愛驕縱處處疼惜,也輕易不讓她見沈家并不善待她的人。
那孩子在母親疼愛下養(yǎng)著,也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反倒是霸王脾氣。
沈夫人想著讓那柳姨娘的兒子欺辱作弄云喬女兒,卻害得她那金孫,臉蛋子被小丫頭抓花。
把那孩子扔去喂蚊蟲,除卻是嫌棄云喬女兒哭聲外,更多的,也是想給那沈家的金孫出一口氣。
酷暑時節(jié),沈夫人抱著她那金孫在屋子里扇風納涼,云喬的女兒,則被扔在偏僻廂房里,喂著蚊蟲。
飛著蚊蟲的房中,奶娘低聲咒罵,一邊拍著孩子哄,一邊手扇著周邊蚊蟲。
小丫頭心大,哭累了后倒睡得沉,只是臉上,卻全是被蚊子咬出的紅腫。
云喬同嬤嬤進了沈夫人院中,便在嬤嬤引路下,往那偏僻廂房走去。
正院的奴才見狀,忙要攔人。
“哎,少奶奶留步,夫人說了,不許您見小小姐的!”
下人一疊聲的喊,云喬卻一步未停,硬是推開攔在前頭的下人,直直往廂房走去。
她蹙眉瞧著那樹叢旁飛繞的蚊蟲,臉色很是難看,白著臉踏進屋內(nèi)。
小丫頭睡夢中皺著眉頭,癟著嘴巴,一瞧便知,是受了委屈。
云喬蹲著身子,瞧著孩子臉上一塊又一塊被咬出的紅腫,又看見孩子脖頸上,明顯的大人指甲掐痕。
她手輕撫過女兒面龐,那雙往日,白凈纖弱的手,此時青筋陣陣。
一旁的奶嬤嬤慌忙解釋道:“少奶奶明察,這處掐痕可不是奴婢所為,乃是夫人她……”
云喬接過女兒抱在懷里,當然也不難猜出,這傷痕,是誰掐的。
她眼眶紅著,強忍著沒掉淚,抱起女兒便往外走。
外頭院落里,正房門口,沈夫人正站在前頭。
眼見云喬抱著女兒踏出廂房,沈夫人將懷里的金孫遞到奴才手上,招手就讓下人攔下云喬。
怒聲罵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把我這婆母當什么了!”
沈夫人揚聲罵著,招手示意下人將云喬攔下。
云喬抱著女兒停步,回首看向前頭的沈夫人。
她是她的婆母,是能天經(jīng)地義給她立規(guī)矩,把她孩子奪走的人。
云喬抱緊女兒,試圖躲開下人的攔阻,卻在推搡間,被推倒在地。
女兒嚇得驚醒,嚎著嗓子哭。
云喬心揪在一處,看著遠處得意揚揚的沈夫人。
積年憋屈,在女兒的哭聲中爆發(fā)。
她昂首看著婆母,怒聲反問:“那您呢,您把我和孩子當什么呢?我敬您是婆母,是長輩,不曾攔阻您帶走孩子,以為您再是偏心,總也是個人,可您呢,您是怎么對她的,您有把她當您的孫女,有把我當您的兒媳嗎?我是沈家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媳婦,不是讓您揮之則來呼之則去的奴仆�!�
云喬忍無可忍的話語,卻刺激得沈夫人火氣更大。
急怒紅臉,手指著她,腳步匆匆就從門前往云喬這處走。
“好好好,你竟這般忤逆婆母,下賤商戶女就是下賤商戶女,沒得一點規(guī)矩,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規(guī)矩!”
邊罵,揚手便欲打向云喬臉上。
云喬抱著女兒,無力去擋。
也沒有想過躲。
迎著沈夫人掌風,云喬臉上落了個指印。
她半邊臉痛得麻木,瞧著沈夫人,唇邊浮過輕笑:
“母親,您別忘了,父親,是因何被參的。婆母可以給兒媳立規(guī)矩不假,可動手掌摑,是哪門子的規(guī)矩?若是兒媳今日,頂著這張臉出去,您說,父親會饒過您嗎?”
一番言辭,話音輕緩,卻逼得沈夫人動作驟停,臉色劇變。
“你……你什么意思?你想做什么!”沈夫人冷著臉質問。
云喬淡笑了聲,那被銀針刺破過的手指,撫過頰邊掌印。
緩聲道:“兒媳不想做什么,只是想帶走孩子而已。您放心,只要您日后,不再動孩子的手腳,有什么沖我來,兒媳自然不會去打擾父親�!�
她話落,抱著孩子起身,屈膝同沈夫人告辭,便往門外走去。
沈夫人驚駭?shù)厍浦瑲獾檬侄�,卻顧忌她方才的言語,不敢再猖狂。
眼見云喬踏出正院,才恨聲罵道:“我早瞧她不是個好貨,老爺還說什么云家女最是溫婉賢良,什么溫婉賢良,我看都是裝的!若不是我費心壓著,她長了那張狐貍臉,日后一旦哄得硯兒心向她,我在這家中還怎么立威!”
云喬聽著身后的罵聲,并未言語。
她回到自個兒院落,拿過藥膏給孩子傷處紅腫涂抹。
嬤嬤和丫鬟瞧著她臉上掌印,也是心驚。
想到那沈夫人的猖狂樣,還暗暗咋舌。
“哪家的官家夫人疼自個兒動手打傷兒媳臉的,那沈夫人行事未免太過囂張。鄉(xiāng)野村婦出身做了官太太也還是洗不去泥腿子的習性�!�
云喬苦笑了聲,沒說話。
一旁的小丫鬟心疼的拿了另一份藥膏,想給云喬上藥。
云喬卻側首避開了丫鬟。
“怎么了主子,您傷著這樣,怎么不上藥?”
丫鬟擔憂的問,云喬低垂眼眸,并未答話。
過了幾瞬后,接過藥膏,放在一旁。
開口吩咐小丫鬟:“你去尋一尋公子,請他過來一趟�!�
小丫鬟不明白云喬何意,只依著她吩咐照做。
倒是一旁的嬤嬤,眸光微沉,隱隱明白了什么。
看來,這位沈家的少奶奶,是把方才沈夫人的話,聽了進去。
人在后宅,哄得男人心向自己,比什么都管用。
而沈硯這段時日,往云喬這處跑的極為頻繁,不論是重被云喬美色所迷,還是旁的,對云喬更上心了總是事實。
便是云喬再不喜沈硯,再討厭這樣的日子,眼下,也只能借沈硯,在沈家的后宅里,讓自己和女兒,日子過得好一些。
……
小丫鬟在沈家尋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人,只找到了個往日跟著沈硯的小廝。
小廝倒是知道近日自己主子對少奶奶格外上心的事,沒敢說沈硯人在青樓,聽了小丫鬟的話,拍胸脯說包在自己身上,這就把話遞給少爺。
花樓酒巷里,沈硯人在一堆浪蕩紈绔間,敞著衣裳飲酒。
他人剛進酒樓倒是沒喝幾口,只是煩躁,沒尋到瞧得上的妓子,往日那些個,不知怎的,總覺得膩味了。
倒是那日買下的,同云喬有幾分相似的雛妓,讓他有些意動。
可問了樓里老鴇,卻得知被那位京城來的貴客,派人接走了。
沈硯意興闌珊,正無趣著,小廝趕了來,附耳在他身邊嘀咕了幾聲。
云喬可從來沒主動請過沈硯去她院中,前頭些時日,每回沈硯過去,她雖也小意伺候,可沈硯又不是傻子,見慣了女人伺候自己的樣子,哪里看不出云喬不甚情愿。
今日乍然聽聞云喬主動請自己過去,自是喜上眉梢。
當即也不想著那勞什子雛妓,邊攏著衣裳邊往花樓外走。
行色匆匆間,還撞上了個人。
那人是個和沈硯有些交情的人,被撞了一下倒沒生氣,反倒笑著寒暄。
問了句:“眼下天還沒黑呢,往日沈兄白日過來,不都要玩一晚上次日走的嗎,怎么今日這般急著走�!�
沈硯抹了把臉笑,隨口道:“家里娘子派人請我回去,想是今夜不愿我歇在樓里……”
話音里隱帶得意。
撞他這人,便是那日林家,對著暈倒的云喬品頭論足言辭并不規(guī)矩的幾人中的一個。
后來更是幾次玩笑說瞧上了云喬,讓沈硯不如轉手把人送了他算了。
聽得沈硯這話,臉上浮現(xiàn)幾抹興味,拍著沈硯肩頭道:“原來如此,沈兄家中娘子,這樓里的庸脂俗粉,自是比不上,哪一日,沈兄若是再冷落了佳人,小弟我可見不得美人寒衾孤枕……”
“去去去,滾一邊去!”沈硯聽著這話,面露不悅,把人推到一旁,急匆匆往家里趕。
不遠處,頭戴黑紗帷帽,立在扶梯拐角處的男人,目光落在急匆匆離去的沈硯身上,嗤笑了聲。
“孤半月不在,她和沈硯倒是過得如膠似漆,更甚從前�!�
是蕭璟,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