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想死

    蕭璟低眸，瞧著眼前的云喬。

    他知道這世上有很多人盼著他死，恨不得他死，爭儲的兄長們，漠北王庭的可汗，甚至許多許多死在他手里或被他流放的人。

    他不在乎那些人，只把他們當螻蟻。

    只是，他沒想過，眼前的云喬，也會有恨不得他死的那天。

    他清楚的明白她不是螻蟻，可他又不知道她對他而言，究竟是什么。

    她的話，有那么一瞬，讓他想起了十幾歲的那一年。

    那年，他的母后死了妹妹。

    姨母下葬那日，母后掐著他的脖子，質問他，怎么不去死。

    后來她告訴他，她見到他就恨不得殺了他，要他去西北搏命。

    十一二歲的小郎君，那時學的是治國經(jīng)略，不是武將刀劍。

    西北刀劍血影，他未必能活。

    可母后告訴他，死了就是他的命。

    當今圣上，既不是個好皇帝，更不是個好父親。

    蕭璟同他疏遠也淡漠。

    可皇后不同。

    皇后一手將他養(yǎng)大，教導他長成。

    他敬她愛她，真心將她視作母親。

    蕭璟長到今日，全賴她傾心培養(yǎng)。

    只是，他不是她親生的兒子。

    他是皇帝強暴了她妹妹的產(chǎn)物。

    她應當很是厭惡蕭璟這個，帶著皇帝骯臟血脈，染污她那可憐妹妹的孩子。

    她傾注心血的將他養(yǎng)大，偏偏，始終恨著他，厭惡他。

    妹妹死的那日，皇后眼里對他的恨，濃烈刺骨。

    而今，云喬看他的眼神，一樣是濃重的恨。

    他不明白，一個孩子而已。

    為何云喬，這樣在意。

    他的母后，是他的養(yǎng)母。

    他的姨母，是他的生母。

    她們，可都不在意他的死活。

    姨母生他，是要他成為姐姐在宮中穩(wěn)固權力的工具。

    母后養(yǎng)他，是要他做她手里，最能報復父皇的一把刀。

    十一二歲那年，他就明白，他們都很他，也都恨不得他死。

    只是不得不用他罷了。

    他想，如果他死了，只要有一個新的存在，能為她們所用，繼續(xù)達成她們的目的。

    那他的姨母，他的母后，應當都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為什么云喬，卻這樣在乎她的孩子呢？

    蕭璟不明白。

    他高坐儲君之位，得母后傾心栽培。

    可他長到如今，并不懂什么是所謂真正的情真正的愛。

    父母之愛，男女之愛，舐犢之情。

    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再輕賤再鄙薄不過的東西。

    沒有人那樣愛過他，他當然不理解，那是什么。

    自然，也不會真的愛別人。

    昔日他對云喬溫雅垂憐，一派君子做派。

    可那，其實不是他。

    只是一具假面罷了。

    騙別人，也騙自己。

    而云喬，不過是被哄騙的一個女子。

    他喜歡她的天真，喜歡她望向他時愛憐的眼。

    所以不介意，多裝一裝，再騙一騙她。

    可她，不該如此不識好歹。

    他對她夠好了，不是嗎？

    一個孩子而已？

    他奪走了她的，以后再還她一個就是。

    等價交換而已，

    她為什么要恨他？

    “云喬，你恨我？”

    明月光影爛漫，照在他身上，清輝一般。

    云喬聽著他問自己的話，昂首望著他的眉眼。

    眼前的男人，面容依舊溫潤如玉。

    可是從夢中清醒過來的云喬，知道他是修羅，是厲鬼，是折磨她的地獄業(yè)火，而非神明，佛陀，更不是能拉她出泥沼的救贖。

    她好難過，好難過。

    她恨他，也恨自己。

    怨他，也怨自己。

    萬般痛苦，到此刻，望著眼前的蕭璟。

    腦海的記憶，似是被劈成兩半。

    眼前的他，也被裂成兩半。

    一個是昔日在江南揚州城，永遠護著她的郎君。

    一個是手持屠刀，殺了她孩子的惡鬼。

    他們在眼前分割成兩個人。

    她萬般喜愛珍重的郎君，為了護著她死在那一日江南揚州宅邸的箭雨里。

    后來活下來的，她捏著平安符，在暗道出口見到的。

    她攥著花壇碎瓷片，在揚州沈家血水里對峙的。

    她無數(shù)次求他，也沒喚回他心軟的。

    都不是她昔日喜愛的郎君。

    只是頂著那個郎君的皮，和他全無半分相似的惡鬼。

    他不是他。

    他也不能是他。

    如果他是他，那她的喜歡和愛重，多么可笑又可悲啊。

    她喜歡的人，她鐘愛的郎君，怎么能，又怎么可以忍心，殺了她的孩子啊。

    昔日揚州佛寺，千層石階，字字真心求得平安，不該是給他！

    “滾，出去，我不想見你。”

    滿臉病容憔悴，支離破碎的云喬，仰面同他說著這話。

    她眼角眉梢，有脆弱，有痛苦，也淚雨漣漣。

    蕭璟聽著她言語，無聲攥緊了掌心……

    夏夜晚風吹進窗欞內(nèi)，月光灑在云喬臉上。

    將她本就絕美的容色，襯得更加凄艷。

    蕭璟抬手捏著她下顎。

    云喬眼尾的淚，滴滴掉落。

    他下意識想讓她別哭，指腹力道輕柔的給她抹淚。

    她猛地側首。

    那一瞬，仿佛瞧見昔日在揚州沈家，溫柔給她拭淚的郎君。

    可她一點點不想眼前的他，是昔日的他。

    心中幾近崩潰，怒聲道：“我讓你滾！別碰我！”

    他瞧著她淚眼，一時心緒難言。

    “云喬……”

    輕聲喚她名字。

    “別喊我的名字，我覺得惡心�！�

    云喬卻已經(jīng)崩潰。

    惡心二字，打在蕭璟臉上，撕破了那點勉力維持的溫和。

    “惡心？”

    他掐著她下顎，將她砸在了榻上，目光沉冷。

    她回頭側首，望著這個，曾經(jīng)日夜枕邊親近，也曾耳鬢廝磨的男人。

    恨極了他，渾身發(fā)顫。

    “早知今日，那日佛寺受辱，我就該金簪自盡……”

    云喬話音極輕，落在蕭璟耳邊，卻又極重。

    他扼住她脖頸的手猛然用力，有那么一瞬真恨不能掐死她了事。

    云喬淚水一點點順著她臉龐滑落，墜到了蕭璟手上。

    他扼著云喬脖頸的手，力道微顫。

    終于還是松了開來。

    云喬身子脫力，身子滑落，倒在了床榻邊沿的地上。

    蕭璟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目光冰寒可怖。

    袖中拳頭握得極緊，關節(jié)骨頭都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