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當二人發(fā)生共振,生活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又怎能不奢求更多
眼前的蔚樂大樓一如往常的高挺與龐大,正是上班高峰,男男女女們提著包袋掛著工牌紛紛進入大門,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蜂巢上那一顆顆下陷的洞。
黎若閉上眼輕嘆口氣,又令自己的目光再次隔著玻璃聚焦回大廳會客沙發(fā)上那西裝筆挺的程霽陽。
過去幾年,有多少次,他便就這樣從一個路人的視角遠遠凝視他。
黎若從不自覺卑微,便也不會如常人一般覺得這樣的凝視與仰望令二人的關系有如天埑。他一心愛護他的弟弟,只企盼他能在這個城市的另一處平安幸福地生活生存,既是看到,便已足夠。
可愛本身卻自會催生出更多的貪求——當程霽陽主動選擇闖進他的世界,當二人的生活產(chǎn)生聯(lián)結(jié)、肉體發(fā)生共振,又怎能不令人奢求更多的更多。
譬如奢求二人能一直這樣下去。
又譬如奢求……程霽陽也愿意愛他。
可或許奢望自始至終都只是奢望——原來無論物理距離是遠是近,真正的程霽陽,從來離他那樣地遙遠。
將剛剛順路購買的某件禮物緊緊攥在掌心,直至那圓形的內(nèi)環(huán)生硬地扣入掌肉,令方才在鎮(zhèn)上抵抗那些借便利店來發(fā)泄網(wǎng)絡怨氣的居民時遺留下的劃傷隱隱作痛。
黎若自嘲地笑笑,又繼而撥通了程霽陽的手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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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后,坐在黎若車內(nèi)的二人久久無話。
下一刻,還是程霽陽抬起腕表看了看,后又起先開口打破沉默,
“我待會兒還有個供應商要見,沒有多少時間了�!背天V陽忍不住偏頭瞧他一眼,“就像我剛才說的,你記得把今年你和蔚樂簽約之前美樂洗手液的進貨單拉出來,也和之前對接的中間商達成統(tǒng)一,如果貨源確實沒有問題,那最好;萬一不巧貨源真的有參差……”
“不會的�!瘪{駛座的黎若表情依然沉沉的,“程霽陽,你明知我不是那么不小心和不負責的人�!�
“……我沒有那么說�!背天V陽咬住下唇,只覺此刻喉口生出硬結(jié)一般難以順暢地表達。
深嘆一口氣后,他再次頗為無奈地開口,“我知道這件事肯定給你帶來了困擾,但整件事,品牌和你既然都是被牽扯在局中的人……這本來就很難避免�!�
“而在那個境況下,哪怕知道會讓公眾對你這個進貨渠道有更多的設想和微詞,我們都不可能不發(fā)那個聲明。”
頓了頓后,程霽陽繼續(xù)道,“黎若,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我有說我不理解嗎?”終于愿意轉(zhuǎn)過身子直視程霽陽,黎若蹙著眉峰開口,“我完全尊重你基于蔚樂的利益做出公關行為,但在今天我聯(lián)系你以前,你有給過我理解的機會嗎?”
“你哪怕有開口問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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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實一度想要聯(lián)系你……但……”或許是出于心虛,又或者是其他某些不具名的原因,程霽陽并不想令黎若知道程愫回國并意外打斷他撥出電話的那一事實。
難耐地撫了撫額,程霽陽繼續(xù)艱難地開口,“……你能不能不要再逼我了,既然事已至此,我們各自去想解決問題的方法,不好么?”
“……好�!绷季煤�,黎若苦笑著應了聲。
車門門鎖叩開的輕輕聲音擲入此刻安靜的空氣,卻如石子投入平靜無波的河水般教人驚覺突兀無比。
黎若用下巴輕點右邊車門,“下車去工作吧�!�
程霽陽登時有些無助——車外便是那高聳入云的蔚樂大樓,里面有母親程愫、有他的上千名員工,亦誠然有著許多種待他親自解決的繁雜事務。
他是蔚樂的總經(jīng)理,更是程愫翹首以盼的未來的中國區(qū)總裁。他理應權威、強大,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牽動心神。
可此刻他卻只想要黎若抱一抱他。
一個星期不見,他是真的很想他。
“黎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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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程霽陽�!�
當他剛剛想要開口示弱,卻倏然被黎若親口打斷。
“如果你要繼續(xù)說……沒錯,我是真的在失望和難過�!毕乱豢�,黎若握著方向盤的手再又揪緊幾分,“我根本不需要你在處理方式上對我有任何偏向,我只希望你能和我溝通,希望你信任我……”
“哪怕我當時和你打了電話或是見了面,我對你表達了信任,可是那然后呢?”
連軸轉(zhuǎn)的加班、程愫軟硬兼施的步步緊逼……一切一切,早已令程霽陽身理心理的疲憊都到達頂峰,在黎若一再的拒絕與怨懟下,他的情緒終于也到達了臨界值。
“你說是說不需要我偏向你,可是事實本來就只能非黑即白,一味地感情用事再去同你有牽連接觸,只會讓我被情緒主宰失去判斷�!�
冷硬地抬起頭,程霽陽咬住仍在微顫的嘴唇強勢道,“只要我一天還是蔚樂的高層,是我母親的孩子,我就不可能成為這樣的人……”
“如果當年我母親對黎東明感情用事了,那他只會造成比現(xiàn)在更殘酷惡劣百倍的影響,我……”
陡然敏感地意識到什么,程霽陽止住了那情緒上頭的說話——一直以來,黎東明是牽系了兄弟兩人血脈的載體,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在嚴肅正經(jīng)的語境下,卻也從來是二人之間微妙又默契地緘口不言的禁忌。
“程霽陽,你要不要聽聽你自己在說什么?”黎若不可置信地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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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比作黎東明,把我們的關系比作……”
“我沒有�!背天V陽喪氣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抱歉,是我太激動了,我……”
黎若諷刺地呵笑一聲,“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不止我一個人是黎東明的兒子,你同樣……算了�!�
憊怠地合上雙眼,黎若終還是不忍心再以他們那個劣跡斑斑的父親作比來對程霽陽予以回擊……
“我們就談到這兒吧,我累了�!�
肩扛的貨物一箱接一箱地被搬上貨車,午后的陽光刺眼,黎若隔著在過程中沁出在額際的汗液,又看到不遠處那抹模糊又熟悉的身影愈來愈近。
“成雨?怎么是你?”
“小黎哥,我就說我記得那條大路轉(zhuǎn)彎就是你在鎮(zhèn)上的店了!”成雨背著書包,又緊忙小跑幾步來到店門前。
倏然間,女孩陡地因眼前場面而愣住。
那時成雨剛因程霽陽的有意牽線而同黎若合作上了團建項目,雖中間隔著供應商不用直接對接,但也曾來到現(xiàn)下這間黎若經(jīng)營多年的店鋪實地看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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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jīng)面積小外墻也甚是樸素的小店卻有著干凈溫馨的裝修與陳列,時不時能看見的露營椅或其他裝備,亦比市里的有些咖啡店還更時新且特色十足。
可誰成想如今的小店入口處里外的墻面卻被鑿塌好幾處,橫七豎八的彩色涂鴉被一看就是臨時的粉刷所勉強補救遮掩,里頭貨品雖已清理得還算是整潔,可地板卻分明還殘余一些劃痕與刮痕——但凡一細想,便知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怎樣的混亂。
誠如程霽陽所料——又或者比他所能預見地更為荒唐嚴重,這個鎮(zhèn)子的關注了這波網(wǎng)絡輿論的人,都將這口大鍋狠狠扣到了黎若的頭上,更將他們從中積攢的怒意怨氣,盡數(shù)發(fā)泄排解在了這間小小的店鋪。
“小黎哥,你的店……”成雨怔愣著開口,“是……鎮(zhèn)民?他們怎么能這樣啊?”
“我們這里地方小,人和人之間關系也近,好處當然有,壞處自然是壞事傳千里�!�
黎若拿來毛巾拭了拭汗,又自嘲地笑笑,“不過網(wǎng)絡上的熱點總是一茬接一茬,在那上面積攢的怨氣,也是轉(zhuǎn)頭就忘的,你看現(xiàn)在不也很清凈,已經(jīng)沒人會來鬧了�!�
“何況市里的店沒人認得老板是我,也就沒有受到任何波及,這不,我正打算把效期近的東西往那兒搬呢�!崩枞糁噶酥附幍呢涇嚕盅b點出平靜的安慰小姑娘的語氣,“這家店歇一陣就好,沒什么大事的,放心�!�
話雖如此,成雨卻無法輕易像黎若一般作出沒事人似的回應——他雖將話說得輕巧,可小鎮(zhèn)的人際關系盤根錯節(jié),大小事情比大城市更依靠關系遠近與人情世故,這一個污點對他和未來生意的影響不可謂不大,更何況他從小在這里生活長大,聽程總說這兒原來甚至還生活著他的母親……
緊皺著眉頭低嘆一聲,很快地,成雨卻又迫使自己收拾心情、扯出笑容,“不過小黎哥,沒關系,我今天來,就是為了還你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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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若挑了挑眉,又有些驚異地看著眼前這個脫離了秘書身份后、格外明快跳脫的富有正義感的女孩兒。
黎若盯著成雨的手機,那上頭正是當初幼兒園方發(fā)布聲明時所附上的洗手液外包裝照片的放大版本,又不禁隨之皺了皺眉,“其實這張圖,我之前也有仔細研究過�!�
“他們拍攝的時候刻意避開了條碼,我沒法查到具體的生產(chǎn)批次,后來再去聯(lián)絡他們的采購,他們根本就不予回應�!崩枞魢@了口氣道,“這上面只露出了對他們有利的限制使用日期,那能證明視頻里的洗手液確實在保質(zhì)期以內(nèi)。”
“而且,國內(nèi)洗護產(chǎn)品一般是兩年保質(zhì)期�!闭f話間,黎若兩指一點,又將相片放大了一倍,“限制使用日期,上面顯示是今年十二月三十號,往前再一倒推生產(chǎn)的年份和月份,確實和我這邊記錄的那年和幼兒園方的交易時間是對得上的�!�
黎若無奈地垂眸,“也就是說,如無意外,這批貨確實是我出給他們的,無論他們的工作人員究竟有沒有對這瓶洗手液做過些什么,我都沒法真的把自己撇清�!�
“確實�!彪S后很快地,成雨狡黠地笑了笑,“但你記錄的交易時間,是指你這里發(fā)生了實際入賬的時間,對么?”
黎若點了點頭,對女孩的反應亦是不置可否。
“不過,輪崗的時候?qū)舆^財務打款,我是知道的,一般來說,無論是采購服務還是貨品,打款日期不大會和采購日期完全達成一致�!蓖屏送蒲坨R,成雨繼續(xù)道,“那些賬期有時會在一個月以內(nèi),離譜起來甚至會相差幾個月�!�
成雨挑了挑眉,“畢竟不可能知道你具體的流水情況——所以,小黎哥,得虧你養(yǎng)成了頂好的一名成熟銷售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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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雨直接從背包里翻出了自個兒的筆記本又隨即攤開在柜臺,里頭正記錄著她密密麻麻的計算過程。
“這些年你把每個月的毛利和凈利潤都記錄得很明確,我根據(jù)那個利潤表拆到每個月詳細算了算,德惠幼兒園的賬期大概是在一個月左右,雖然中間相差不久,但如果說兩年前的十二月份他們給你打了款,那就意味著,早在十一月份,那批貨他們已經(jīng)收到且投入了使用……”
“十一月份已經(jīng)存在的貨物,根本不可能印上今年十二月的限制使用日期�!崩枞粞劬σ涣�,很快接收到了成雨話中的重點,“超過了兩年保質(zhì)期,這已經(jīng)不合規(guī)了!”
“沒錯�!背捎晖铝送律噍p松道,“所以,要么這批貨不是來自于你,要么就是幼兒園方見輿論太大想推脫責任,所以根據(jù)你們當年交易記錄的時間p了個剛剛好的限制使用日期上去……”
“成雨!”黎若難得激動——雖網(wǎng)絡上熱點已退,但沒有人會在面對囫圇不明的真相時甘愿憋屈受辱,“你真的……太優(yōu)秀了。”
“程霽陽說得對,你真的是值得他培養(yǎng)的好人才�!�
“其實……也是多虧程總特意安排我去了電商銷售部,不然我也不會想到從數(shù)據(jù)的角度去思考和推論�!背捎暧滞屏送票橇旱难坨R,隨著提到程霽陽,嘴角也不自覺地沁出笑,
“你知道嗎小黎哥?我原來是市場營銷專業(yè)出身,對轉(zhuǎn)型還有猶豫來著,但是是他告訴我——過去許多年,做品牌的,無論是國內(nèi)或國外,快消或是耐消,多數(shù)都是重市場營銷而輕銷售,絲毫不重視后端鏈路的決定性價值�!�
“但在他小時候,有個人曾和他說過,內(nèi)心多愛錢表面都不能沾有銅臭味,這是人的劣根性,古往今來都是如此,所以咱們古代才會有文人高貴商賈低下的階級劃分,現(xiàn)在也沒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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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里,黎若有些訝然地抬了頭。
“但他說……”話語間,成雨的雙眸躍入了日色的閃光,又像是本來就如此燦然且明亮,“如同沒錢不值得可恥,有用錢生錢的欲望和動力同樣一點兒都不可恥,創(chuàng)意和想象力很值得贊美,但只有野心和創(chuàng)造力才能改變世界�!�
霎時間,黎若的眸前仿佛出現(xiàn)了十年前年少氣盛的自己與形影不離跟隨的程霽陽;又似乎現(xiàn)出那個自己本無幸得見的、做銷售那幾年張揚肆意的他的弟弟。
眼前像是成雨正在喋喋不休,卻也像是那樣的一個他正在昂然地表達。
笑著深嘆口氣,無論經(jīng)歷多少的誤會與偏差、隔閡與挫磨——程霽陽竟依舊用二人那總能達成一致的認知,直接或間接地幫助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