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p>
棗泥山藥糕</p>
這行徑突然就讓許同舟想起了大學那幾年，住在學校里，因為大一大二不讓出去拍戲，狗仔和粉絲也進不了學校，所以那兩年他過得尤其輕松和開心，晚上和室友一起翻墻去網吧打游戲，點了外賣半夜從學校后面用籃子吊進來……</p>
人人都說他是娛樂圈里最禁欲的青年演員，其實也曾經像個普通的少年一樣，有過躁動熱烈的青春。</p>
不用擔心第二天的行程和工作，不用擔心吃甜食長胖，不用擔心熬夜會長痘痘和黑眼圈，一切都像普通人一樣，開心又滿足。</p>
周與卿見他只傻笑著發(fā)愣，又往上蹭了蹭，“快接著呀，發(fā)什么愣。”</p>
夜幕里昏黃的燈下，許同舟臉上的笑顯得極生動，眼睛里盛著星星點點的光亮，伸手去抱那個籃子，往里一看才知道是一層一層疊著放起來的棗泥山藥糕。</p>
周與卿倏地把麻繩抽回去，半張臉伏在墻頭上，壓低了聲音甕翁道：“嘗嘗好不好吃�！�</p>
棗泥甜膩，山藥清口，里面還混雜著碎碎的桂花糖末和果脯，味道層次一層一層蔓延到舌頭上每一處味蕾。</p>
他還從來都沒吃過這樣味道適宜得就像是量身打造般的點心，一時有些驚艷。</p>
“那個，今天我家雞打擾到你們了，然后謝謝你們幫我捉雞，一點心意，送你們吃了�！敝芘c卿絮絮說完，眼珠子左右看了看，小模樣十分嬌俏，然后就跟美人魚入水一般慢慢沉了下去。</p>
許同舟望著墻頭那片地方，半晌有些懊惱，忘了問她的名字。</p>
提著點心進屋。今天的客人里有兩個小姑娘一個叫方宛，一個叫江溪寧，剛出道不久，演了孫庭禾的新片，這回過來做客，嘴甜得很，哄得程頤和孫庭禾合不攏嘴。</p>
“許老師，我?guī)湍隳冒��！苯獙幙匆娫S同舟進來，立馬起身迎了過去，目光有些閃爍，但勇氣倒是鼓得足足的。</p>
許同舟客氣地提了唇角，自然地避了過去，“沒事，鄰居送的小點心，給大家嘗嘗。”</p>
江溪寧勉力笑了笑，只能又坐了回去。</p>
“鄰居姐姐又做什么好吃的了？”顏司明聽不得吃，一聽眼睛就一亮，扒拉著湊上來看。</p>
程頤正倒了茶回來，“你還別說，隔壁那個小丫頭真的逗，早上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們院子里可熱鬧了，那真的是，我還從來沒見過這么逗的姑娘，真看不出來……還有她給那雞取了個什么名字你們還記得嗎？叫大將軍，哈哈……哈哈哈……”</p>
這不提還好，一提孫庭禾又笑得停不下來，“我本來還沒清醒，那會兒直接給笑醒了……誒，不過我看著那丫頭有點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p>
“得了吧，你看誰都眼熟。”程頤懟他。</p>
孫庭禾在圈里地位高，人脈也廣，基本上就沒他不認識的，偶爾有些整過容的女明星有那么幾分相似，他有時候還認不清，有些尷尬，打了個哈哈把話題岔開，“嘗嘗人家送來的點心。”</p>
說著遞了一塊給程頤，味道那真的沒話說，孫庭禾這一輩子就沒幾個服氣的人，在做菜上，他就只服李欽光，但這隔壁小丫頭的手藝，還真有兩把刷子。</p>
許同舟也不插話，坐在一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著普洱，很久才拿起一塊放進嘴里，溫度涼了些，甜味里帶了冷意，不如剛才在墻角那吃的那塊好吃。</p>
他低垂著眉眼，長睫如扇，遮去了眼底的情緒。</p>
江溪寧坐在許同舟對面，輕咬著下唇，手指在褲縫上來回滑動。方宛瞟了她一眼，伸手過去拍拍她，做了個口型——別想了。</p>
江溪寧對許同舟的心思，實在是遮掩得不到位，她粉了許同舟很多年，進這行也是為了他。三年前她還沒出道，許同舟就和女星連盞在一起了，如今他和連盞分開，她也走進這個圈子，可在許同舟眼里，她和平常粉絲沒有半分區(qū)別，即便江溪寧長了一張人稱“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1]的絕色臉。</p>
許同舟待她，還是格式化的客套又疏離。</p>
而許同舟此刻在想什么呢，他想的不過是剛剛在墻頭上，周與卿一雙杏眼微睜，催促他趕緊拿籃子的時候神情生動，兩頰一鼓一鼓，好似塞了花生的倉鼠，靈氣四溢，山風攜花香而來，吹著她的發(fā)梢輕動。</p>
他在圈里見慣了各色女人的面具，或艷麗或清純或嫵媚或仙氣，都像是方程式里堪堪計算出來的假人，舉手投足都挑不出半分錯和不得體。</p>
習慣了在鏡頭里扮演完美，于是忘了其實每個人都并不一樣，而這世上也沒有完美，往往陷入怪圈而不自知。</p>
雖然他見到周與卿的次數寥寥，但每次都像看到一個鮮活真實的靈魂，沒有偽裝沒有虛假，她的眼睛通透得好似一眼能望進人心底，喜怒嗔怪，都透在眼角眉梢的每一處縫隙里。</p>
就像那會兒入喉的棗泥山藥糕，甜膩又不失清爽，讓人好似……欲罷不能。</p>
“誒，明天早上讓明明帶你們去體驗一下插秧吧。累是累點，不過對你們來講應該還是挺有意思的�！睂O庭禾嚼著糕點，兩眼微睜，好似想到了什么好點子。</p>
——</p>
四月里春雨一場較著一場，淅淅瀝瀝下個沒完沒了，不比北方瓢潑一場就算完事。這纏綿的春雨隨著山里江邊不斷變化的天氣，一天一個模樣，上一秒萬里無云，下一秒狂風大作雨點如豆，再過一會雨停了便是山頭橫跨的彩虹。</p>
周與卿一大早看著天氣還算不錯，抱了被子出來曬，然后搬了架竹椅在院子里躺著曬太陽，睡了個回籠覺。</p>
許同舟跟著孫庭禾挖完筍回來，透過那木門的縫隙，一眼就瞧見了在院子里打瞌睡的周與卿，被子正對著陽光，落下的陰影正好罩在周與卿的臉上，她睡得沉，眉宇輕緩，嘴角微勾，就像夢見了什么好事一樣。</p>
一回到自家院子里才發(fā)現客人已經來了，是三個上了年紀的老藝人，不吵不鬧，穿著沖鋒衣正坐在院子里和程頤一起腌梅干菜。老一輩人吃過苦，干過活，一上手那都是熟練得不得了，臉上是從容又寬慰的神情。</p>
顏司明在一邊給他們打下手。</p>
“程老師啊，我們回來了�！睂O庭禾出聲招呼，把菜遞給了許同舟，然后走過去和三位老友意義擁抱，“好久不見啊，我老約你們出來喝酒，你們總是忙，這回好了，今晚上不醉不睡啊。”</p>
數十年的交情，言語中都透著熱忱。</p>
許同舟和其中一位前輩有過合作，一手拎著菜，走過去跟他們握手打招呼，不卑不亢，謙虛大方。</p>
上了年紀的人大多都喜歡比較安靜的活動，帶了一幅象棋，幾個人就坐在院子里的老榕樹下面下棋，一下就是一下午。</p>
周與卿難得清靜一天，還有些不習慣，往院子那頭看了好幾眼。</p>
這山里的天氣說變就變，上午還陽光普照，下午沒一會就刮起了大風，山頭上一陰，看著那烏云滾滾就過來了，兩聲春雷轟隆砸下，就像是一個預兆，隨后狂風大作，吹得人睜不開眼睛。</p>
孫庭禾趁機吃了人家一個馬，然后抱著棋盤進了屋，再出來和程頤、顏司明、許同舟一起收拾那些鍋碗瓢盆和放在一邊沒處理的梅干菜。</p>
雨說下就下，嘩啦就模糊了天際。</p>
幾個大男人，勞動力充足，沒一會收拾完了，撐著傘準備進屋。許同舟從墻邊走過，恍惚間聽見一聲輕呼，然后是瘋狂的吐槽。</p>
“操，這天氣，說下雨就下雨，不能提前打商量嗎？老娘的床單啊……”</p>
雨水打在建筑物上噼里啪啦，摩擦過山上的植物發(fā)出沙沙的響聲，周與卿的聲音被拆解的支離破碎，可那語氣里的跳腳卻依然能讓人感受的一清二楚。</p>
許同舟腳下一頓，叫住了顏司明：“明明，你先進去，我出去一下。”</p>
“誒，許老師你去哪兒啊？”顏司明還沒問完，就看見許同舟撐著傘匆匆往外走，腳下帶起的水濺到褲腳上，沒一會就濕了一小片。</p>
這還是許同舟第一回進別人家不敲門，也沒料到那木門已經松垮到了這樣的地步，隨便一推，晃上兩晃，嘎吱自己就開了。</p>
周與卿站在自家院子里，渾身淋得像個落湯雞，長發(fā)貼在臉側，看著那叫一個楚楚可憐，弱不禁風，可聽著她嘴里一個勁的吐槽，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面目表情擰巴成一團。</p>
周與卿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聽見聲響，勉強瞇著眼睛往門口看過去，只見那人長身玉立，一身被色T恤外面套著黑色連帽外貌，撐著一把傘，踏水而來，雨幕恍惚了他那張臉，連帶著也瞧不清那雙神仙似的眼睛。</p>
畫面感太強烈，沖擊力太大，周與卿一時半會都沒回過神。</p>
雨傘罩在她頭上，許同舟從褲兜里掏出一方帕子遞過去：“擦擦？”</p>
周與卿從善如流，拿過帕子胡亂擦了一下臉，那手法可謂是極其直男和粗糙，然后把帕子往兜里一揣，也不跟許同舟客氣：“來來來，幫我抬一下這個架子�！�</p>
說著讓許同舟抬架子，自己就要出去收被單，許同舟眼疾手快拉住她：“你干什么？把傘撐著。”</p>
周與卿抖開他的手，捋了捋自己臉上的亂七八糟的頭發(fā)，就跟個女鬼一樣，湊過去讓許同舟好好看看。</p>
“我都已經成這樣了，還要傘干什么，你自己好好撐著，甭給我了。”也不給許同舟反駁的機會，話一說完就一頭沖進了雨里，留許同舟舉著傘站在那里十分尷尬，這還是頭一次，他撐著傘，女孩在雨里忙來忙去，好像生錯了性別一樣。</p>
“快啊，幫我抬一下，也不知道早上怎么曬的被單，怎么就壓住了�！敝芘c卿指揮著，自己把濕被單一抱，示意許同舟動作快些。</p>
這里里外外的，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使，許同舟好幾次想把傘給周與卿，都被周與卿那一臉嫌棄的眼神逼了回來。</p>
“要你打著就打著，矯情什么。我這是已經淋了雨，所以無所謂了，你那有傘不打是不是發(fā)神經。別跟我來我是女的那一套，我不吃，謝謝，把傘老老實實撐好�！�</p>
她就跟個氣勢十足的山大王一樣，明明生了一副極清軟的模樣，可那舉手投足都是實打實的霸氣。</p>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周與卿站在屋里，蒼白著一張臉，發(fā)絲凌亂，腳下滴了一圈水，跟從水里撈出來的水鬼一樣。</p>
累得不輕。</p>
許同舟這是第一次進周與卿家，堂屋里擺著木質的沙發(fā)，兩側放著半人高的花瓶，花瓶里插著嶙峋的枯枝，生生勾勒出幾分沉淀的氣質。</p>
她家里很冷清，家具也不多，看著空蕩蕩沒點人氣。</p>
周與卿還站著門口擰著衣擺的水。</p>
許同舟掃視一圈后，目光落在周與卿的背后，難得生出了幾分好奇，到底是怎么樣一個人，才會讓人看著那樣靈動又充實，可背后卻藏著空蕩和干枯的生活。</p>
“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他出聲。</p>
周與卿回頭，半張著嘴，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然后擺擺手：“沒了沒了，你回去吧。今天真的多虧你了，謝謝你啊。對了，回去記者熬點姜湯喝，這山里的風雨涼的很�！�</p>
許同舟輕笑，走到門口彎腰拿起傘就準備離開，沒走出兩步又退了回來，直勾勾地看著周與卿的眼睛。</p>
“每次都忘了問你，你叫什么名字？”</p>
[1]《妾薄命·武平一》【唐】：有女妖且麗，裴回湘水湄。水湄蘭杜芳，采之將寄誰。瓠犀發(fā)皓齒，雙蛾顰翠眉。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綽約多逸態(tài)，輕盈不自持。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子夫前入侍，飛燕復當時。正悅掌中舞，寧哀團扇詩。洛川昔云遇，高唐今尚違。幽閣禽雀噪，閑階草露滋。流景一何速，年華不可追。解佩安所贈，怨咽空自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