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野心
林嬋輕手輕腳地跟著蕭晏川進了紫宸宮。
那晚進來的時候,她顧著盤算如何破解死局,根本無心注意四圍。但今日靜下心來,她才發(fā)現(xiàn)整座宮殿幾乎無人,襯得華麗殿宇冰冷無生氣。
林嬋再一凝神,這才注意到在殿中幾乎每個暗處角落里,都站著侍奉的宮人與帶刀禁衛(wèi)。
這紫宸宮看似空蕩,實際卻被密不透風(fēng)地防衛(wèi)起來。
林嬋暗自咋舌。
她并不覺得現(xiàn)在蕭晏川就完全信任自己了,看來他允許自己單獨跟進來,只是因為她根本無法做出格的事情。
只要自己稍稍露出不軌的企圖,就有可能被就地格殺。
這么一想,便有涼氣幽幽纏繞在頸間,林嬋瑟縮了一下,默默放慢腳步,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長。
身后窸窸窣窣的足音漸輕漸遠,蕭晏川微一停頓,在軟榻上倚下,撩眸看去。
小宮女眼神飄忽,莫名心虛。
他嗤聲:“你躲那么遠做什么,孤又不會吃了你。”
聞言,林嬋也只能硬著頭皮靠近去。
她一邊安慰自己:她又不會對蕭晏川圖謀不軌,好像也沒什么好怕的。
如此,林嬋心中底氣多了幾分,脊背都挺直了些。
蕭晏川將她的神色變化收入眼底,暗覺好笑。
或許留這么個人在身邊解解悶,也還不錯。
他一手撐著額角,眼皮微垂:“過來,再替孤按按�!�
林嬋也只得凈了手,在榻邊俯身為蕭晏川揉按著肩頸。
這會兒蕭晏川半合著眼又背對自己,林嬋便大著膽子,仔細打量起他的容貌來。
從這個角度看去,他長直睫羽如扇,鼻梁高挺,唇若涂朱,秾麗中透著不容忽視的貴氣。
林嬋指尖稍稍用力,借著按摩的功夫暗自丈量。
寬闊肩膀,勁瘦有力,林嬋心思一歪,不由聯(lián)想到在御書房里那一抱。
她是實打?qū)嵉乜吭谒麘阎�,彼時她專心應(yīng)對著那江美人,倒顧不得欣賞,如今細細回想……
年輕俊美的君王,寬肩窄腰,胸膛溫暖又堅實,當(dāng)他對自己顯露出放縱溫柔時,難道她沒有片刻淪陷?
林嬋眼睫眨動,在心跳越發(fā)快之前收斂了心神。
她心知肚明,蕭晏川展現(xiàn)的那些,都是假的。
但……總有一日,她會讓這些變成真的。
林嬋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野心。
沒有人,比低位者更能明白權(quán)勢的厲害。
乞丐流民、平民百姓無權(quán),被縉紳豪強欺壓;她的母親無權(quán),于是被把握后宅大權(quán)的主母所害;她為宮婢無權(quán),于是被身為宮妃的林婉月所害。
權(quán)勢之上,萬人獨尊;權(quán)勢之下,白骨累累。
這是何其丑惡,令人作嘔之物。
可沒有它,她又如何拉下高高在上的將軍府?
沒有太多的時間供她仔細籌謀,她必須攀附,必須擁有,必須要拿起這把沾滿鮮血污穢的尖刀。
近在眼前的,便是皇權(quán)。
是蕭晏川!
林嬋垂睫,掩去眸中絲絲戾色,又恢復(fù)了純凈溫柔。
而這時,蕭晏川也在熏香與按摩的作用下久違地泛起了困意,多日來積壓的疲憊感被驟然釋放,他呼吸微沉,抬手示意她停下。
“過來。”
他的聲音一向動聽,此時又因困意染了沙啞,仿佛情人間的低喃。
林嬋指尖微蜷,輕輕應(yīng)是,又繞到了榻前跪坐下去。
蕭晏川神色懶散,像是某種蟄伏于黑暗中休憩的猛獸:“與孤說說,你在府中的事兒吧。”
林嬋不明所以,但還是照做了。
其實她在將軍府的故事的確乏善可陳。
母親陪伴她的時候并不多,在有記憶的時候,她更多地是由侍女和奶嬤嬤們在旁照看,而母親則陪在林將軍左右,討其歡心。
后來母親離世,她記憶里就沒有什么開心事兒了。
顯然這些事情,是不太適合說給蕭晏川聽的。
林嬋絞盡腦汁,總算想起一件還算溫情的事兒來。
那時母親的身子還沒有那么糟糕,春日難得閑暇,母親帶自己去后花園里放風(fēng)箏。
那時林嬋年紀(jì)小,玩性兒大,在園子里瘋跑,很快就累了。母親便抱著小小的她走回院落。
那日春光漫漫,暖風(fēng)細細,她睡眼迷蒙,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輕柔低緩的哼唱聲,也飄入耳中,淌入夢境。
那是一支江南小調(diào),后來林嬋才知道,母親是江南人士,也曾是官家女。但因被政敵陷害家中獲罪,她流入教坊司,后來又幾經(jīng)輾轉(zhuǎn),進了將軍府。
塵世的冰冷與嚴(yán)苛,足以一寸一寸,折斷貴女那可笑的傲骨。
這些,都是母親臨終時告訴她的了。
林嬋不自覺說多了些,恍惚意識到自己又失言了,不覺抬眸去看蕭晏川的神色。
但榻上之人已經(jīng)合起雙眸,神色平靜,似乎睡熟了。
此時的蕭晏川仿佛卸下了身為帝王的威嚴(yán),他睡顏如此安穩(wěn)平淡,就像是一個尋常的風(fēng)流世家郎君。
林嬋一時悵然。
也是……他怎么可能真的想知道她的這些瑣事呢。
不過是聽個解悶,方便入睡罷了。
……做皇帝的也是奇怪,聽什么不好,非要聽這些。早知如此,她就多念念林婉月他們的不是了。
林嬋一邊腹誹著,一邊取過一旁床上的錦褥,輕輕蓋在了蕭晏川身上。
她知道如何能蓋得妥帖又不擾醒對方。
盡管母親會刻意避著自己,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見到過數(shù)回母親如何與林將軍相處。
母親極力想要為自己、為她擺脫舞女的身份非議,可到頭來,林嬋還是效仿著當(dāng)年的母親,去接近另一位男子。
林嬋的氣息重了一下,但下一瞬便恢復(fù)如常。
她飛快地眨了眨眼,仔細掖好了被角,無聲退下。
繡鞋踩在地褥上,幾乎毫無聲息。然而當(dāng)那抹婷婷身影剛退到簾外時,躺在榻上的蕭晏川,卻緩緩睜開了眼。
他輕揉額角,漆眸中一派清明,沒有半點方才的倦意。
原本他是真的困了,但林嬋一張口,卻將他越說越清醒。
其實她在將軍府經(jīng)歷過什么,早在過去的一月里,他就已經(jīng)派人調(diào)查清楚了。
可有些事情,畢竟只有當(dāng)事人才知道。
蕭晏川看了眼身上的錦被,嘲弄一笑。
母親……呵。
單純的小宮女不知道,“母親”二字,是這位帝王埋在心中最深處的禁忌。
可林嬋,是單純的小宮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