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餞行
托蕭晏川的福,林嬋才當(dāng)值了沒幾日,就又閑了下來。
被蕭晏川派來的幾個女史不免好奇,試探著問起林嬋。
真實的緣由當(dāng)然不能說,林嬋只信口胡謅,道自己舊傷未愈,陛下特地恩準(zhǔn)再將養(yǎng)幾日。
女史們羨慕之余,又更敬重林嬋幾分。這第一位御前近身侍奉的宮女,還得陛下如此關(guān)心,來日定有一番造化,定要好生待她。
林嬋便每日學(xué)學(xué)禮儀、養(yǎng)養(yǎng)身子,五日時間一晃而過。
而當(dāng)陳全來喚自己去上值時,她總算明白為何蕭晏川定了如此期限。
這日,宮中設(shè)宴,為林威出征餞行。
為顯親近,這場宮宴的規(guī)模不大,只宴請了林威父子,還有那位被中書令與兵部尚書一同推選的年輕郎君,以及端王。
先帝子嗣不多,其中皇子只有三位,其中一位因病早逝,余下蕭晏川與端王相爭,最終還是蕭晏川更勝一籌。
現(xiàn)在的端王,基本被架空了實權(quán),軟禁在京城中。
端王與這場戰(zhàn)事無關(guān),請他來參宴,不過是帝王的一個還算友好的暗示:這是一場近似家宴的宴席。
但林威他們會不會另做他想,蕭晏川就懶得理會了。
既然林嬋回來了,在前去舉宴的元和殿之前,蕭晏川便示意她過來為自己穿衣。
林嬋捧著衣物上前,半垂著眼睫,還算利落地為他披衣系帶。
但今日為他戴上環(huán)佩時,她的動作明顯慢了許多。
蕭晏川低眸,看著她有些笨拙地繞起繩,指尖輕顫著,以至于怎么也系不上結(jié),還幾次不小心戳到了他腰上。
衣料之下,他腰腹微繃,為這細(xì)小的觸碰。
在又一次被戳到之后,蕭晏川實在受不了林嬋墨跡的動作,默然奪過了環(huán)佩自己戴上。
林嬋飛快一抬眼,隨后啪地跪下:“陛下恕罪�!�
殿里鋪著厚實的地褥,她卻跪得如此響亮,實在讓人聽得膝骨一疼。
蕭晏川原先就算有不滿,也被這過分實誠的一跪給跪沒了。
他嘆了口氣:“孤沒怪你,起來吧。”
林嬋低低應(yīng)一聲,不免趔趄地站起,還是將頭埋得低低的。
蕭晏川看了她片刻,莫名覺得五日未見,她似乎又比先前好看了一些。
看來那些人還算盡心。
“小嬋,你在害怕�!�
不是疑問句。
林嬋這才怯怯抬眼,含糊地“唔”了一聲。
今日,會是林嬋入宮以后,第一次與父親林威將軍相見。
或者說,是母親重病之后,第一次再見他。
她對這個近乎陌生人一般的父親,早就沒有半點骨肉血脈之情。
但在蕭晏川面前,林嬋還是得假裝一下,假裝自己仍有怯懦猶疑,假裝自己搖擺不定,割舍不下。
她給他親手打磨她的機(jī)會。
讓他親手幫她斬斷舊情,親眼看她寒心生恨,這個多疑的君王,才能對她再信一分。
果然,在林嬋應(yīng)聲后,蕭晏川的聲音便緩下許多。
“林將軍將要出征,孤給你一個父女道別的機(jī)會�!�
林嬋輕聲:“謝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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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緩緩,歌舞升平。
林嬋跟隨著蕭晏川進(jìn)入元和殿時,被宴請的眾人都已到達(dá)。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那位年輕郎君吸引過去。
青衫白袍,純凈似雪,氣質(zhì)如松,容貌秀美,卻又似一把未出鞘的利劍。
林嬋瞳心微縮,認(rèn)出了此人。
這位被中書令和兵部尚書同時推舉的,正是現(xiàn)在的左郎將,葉禮。
這位年輕有為的武將,曾是趙尚書的門生,秉性正直,又有天賦,是用來鉗制林威一干的極好人選。
林嬋緊了緊手掌,在被察覺之前收回了目光,繼續(xù)扮演聽話順從的宮女。
而在蕭晏川宣了開席之后,座下眾人借著祝酒的名頭,眼神皆有意無意地往林嬋身上飄來。
林威只看了一眼便沒再瞧,林嬋那兩位所謂的兄長亦是如此,倒是端王不加掩飾,打量完之后還意味深長地與蕭晏川道:
“臣弟該先恭賀皇兄得此佳人,先飲為敬。”
端王生得儒雅溫潤,但一張口,卻如蕭晏川一般讓人皺眉。
林嬋聽著倒沒什么感覺,只想蕭氏皇族,是否都是這樣臉美嘴毒。
蕭晏川眸色清淺,似乎并不在意:“既如此,便勞煩清和替孤謝過林將軍了�!�
“若非林將軍,孤又如何得此佳人?”
林威連忙站起舉樽:“臣惶恐,小女不肖,有幸得陛下賞識,已是臣萬分榮幸了。”
蕭晏川淡聲:“小嬋很好,不肖者,則另有其人�!�
想到仍被禁足著的林婉月,林威一時覺得蕭晏川是來興師問罪,可都過去一個半月了……何況他還要自己去打仗,這會兒問什么罪?
林威心底略有不滿,面上尚且恭敬:“是臣管教不嚴(yán),還請陛下寬恕,再給臣那逆女一次機(jī)會�!�
蕭晏川目光幽涼:“當(dāng)然,林將軍為國盡忠,孤無論如何都會寬恕婕妤,不讓將軍寒心�!�
端王挑了挑眉毛,看戲似的打量著林家人與蕭晏川的神色。
林威頰肉抽動了一下,卻還是壓抑下來沉聲謝恩。
而葉禮,自始至終安分坐在自己位上,專心致志地用著眼前的菜肴。
立在一旁的林嬋根本沒在意蕭晏川與林威之間隱晦的交鋒,她斟酒布菜之余,只用余光小心地瞥著座下的葉禮。
他與數(shù)年之前不同了……卻又還是相同。
一樣的純白潔凈,一樣的不染塵埃。
她的心不在焉被蕭晏川收入眼底,他瞧了眼葉禮,并未點破。
酒過三巡,眾人皆有了幾分醉意,言談也逐漸放松起來。
林威似是有意扳回一城,借著醉意說起昔日與先帝征戰(zhàn)沙場,蕭晏川微微帶笑應(yīng)和,誰也看不出他究竟作何想法。
但在林威終于絮叨完后,蕭晏川輕輕:“小嬋。”
“林將軍有些醉了,去取些醒酒湯來。”
這三字實在很難不讓他人想多,能夠坐在這里的,多少都對當(dāng)晚內(nèi)情了解一二。
林威越發(fā)覺得蕭晏川就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按下酒樽,笑道:“陛下,臣一介武夫粗人,吃酒如飲水,用不上這等精貴之物,臣謝過陛下好意。”
林威當(dāng)面駁了蕭晏川,殿中氣氛微有凝滯,蕭晏川眼睫微垂,烏目沉沉。
恰在此時,沉默已久的葉禮忽然起身,聲如玉石墜地:“林將軍,酒雖好卻傷身,臣與將軍一樣皆是習(xí)武之人,臣以為既要行軍領(lǐng)兵,就更需好好保養(yǎng)身體,養(yǎng)精蓄銳以應(yīng)敵�!�
“若放縱無謂,那不需敵人,自己便毀了自己,又如何退敵?”
驀地聽葉禮開口,林嬋持著酒壺的手指輕顫了一下。
林威嗤笑:“黃口小兒,老夫打過的仗比你吃過的飯都多,不需你在此訓(xùn)誡老夫�!�
葉禮不見慍色,垂眸謙和道:“臣的確年輕,但臣所言,并非就是錯的,將軍認(rèn)定的,也并非就是對的�!�
林家三郎聞言皺眉,張口要駁斥,卻被林威不動聲色制止。
蕭晏川的沉默不語,足夠讓林威明白葉禮將在自己帶領(lǐng)的兵馬中扮演什么角色。
真是一個難纏的硬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