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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只拉著人往里走,聲音急切的低聲問:“云喬,你怎么回來的?是他放了你嗎?”

    云喬聽著他的問話,抿唇從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腕。

    點了點頭,輕嗯了聲。

    在云喬眼里,沈硯就是個沒有擔(dān)當(dāng)?shù)呐撤颍羰亲屗獣�,自己是私逃出來的,怕是他還要諂媚的,再送自己一次。

    所以她騙了他,說是蕭璟放了自己回來。

    沈硯聽罷點頭,拉著云喬的手一再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往后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云喬微垂眼簾,靜默了瞬后,抬眼看向沈硯,話音輕柔低緩,卻又分外堅定:

    “沈硯,你別忘了,我們已經(jīng)和離了。我累了,想好好歇一歇,你離開吧�!�

    她話落,便轉(zhuǎn)身往里走去。

    沈硯愣了愣,愈發(fā)意識到,如今的云喬,和從前的她,更加不一樣了。

    初初成親時的云喬,溫柔乖巧事事聽話,后來的她渾身尖刺倔強執(zhí)拗,如今再見,眼前的人,卻冰冷寡淡只有疏離,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也什么都不會放在心上。

    沒有恨意,沒有不甘,只有沉寂和冷淡。

    看著他,像看一個陌生的路人。

    沈硯愣了愣,瞧著云喬蒼白的面色,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踏出了內(nèi)室。

    他出了房門,云喬才放下門上掛著的厚厚簾子。

    云喬曾經(jīng)恨極了沈硯,恨他無能懦弱,恨他荒唐紈绔撐不住家,也扛不住事,只會對女人動輒打罵,耍自己的威風(fēng)。

    可今時今日,她再見到昔日和蕭璟一般讓她恨之入骨的人,卻已經(jīng)平靜的不能再平靜。

    時間真是個好東西,也許再過些年月,她連蕭璟都不會恨了。

    云喬苦笑了聲,拉著被衾裹在身上,側(cè)身面向床榻內(nèi)側(cè),蜷縮著身子,緊緊抱著自己,闔眼睡下。

    踏出臥房門外的沈硯,走下石階。

    對面被阿婆抱在懷里的小丫頭,沖他咿咿呀呀的叫,眉眼還帶著笑。

    沈硯面上掛了幾分笑,緩步走向小丫頭。

    沈家遭逢大難,沈硯心性也變化極大。

    沈父在時,沈硯因為是嫡出幼子,又被母親溺愛,一貫是紈绔子弟的跋扈,胸?zé)o大志,也沒有一點點擔(dān)當(dāng)。

    沈家出事,活下來的男丁,只剩他一個,他再也做不了膏粱子弟紈绔少年。

    云喬離開揚州的這些時日,他和女兒一直活在蕭璟的耳目下。

    偶爾午夜夢回,身邊的女兒啼哭不已時。

    沈硯無數(shù)次后悔,為什么當(dāng)初引狼入室。

    如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也許他還是揚州知府家的公子哥,有個溫柔賢惠的妻子,可愛嬌俏的女兒。

    陳晉送他和孩子來此地時,他也曾一再求陳晉,問云喬的下落生死,問她在京中過的如何。

    男人就是這樣虛偽的東西,他恨自己引狼入室,他表露無數(shù)次后悔,他擔(dān)憂舊日從未善待,又親手送給旁人的妻子在旁人手中受罪,卻不去想為什么,在沈家出事的時候,他那樣狠心的逼他孩子的母親去伺候別的男人。

    他無數(shù)次的后悔,卻也并不妨礙,重來一次,他仍舊會做出懦弱不堪的選擇。

    做過惡事后的愧悔不安,和遲來的情深一樣,比爛草還輕賤,一文都不值。

    當(dāng)初,陳晉覺得小丫頭年歲這樣小,親生父母若是都不在身邊,豈不可憐,違背蕭璟命令留下小丫頭時,才將沈硯,也留在了這處鎮(zhèn)子上。

    沈硯身子虛空,陳晉瞧出他活不了多久,今日送云喬回來,才并未處理他。

    冬日天寒,沈硯原本是給小丫頭送做棉衣的布料的。

    他從內(nèi)室出來后,擱下衣料,抱了抱女兒。

    沒一會兒,阿婆瞧了眼天色,便道:“瞧這時辰,你也該去碼頭幫工了吧�!�

    沈硯聞言點了點頭,把女兒還給阿婆,就抬步出了這宅子。

    他出了門,往碼頭工人合住的地界走去。

    破敗的船艙里,全是惡臭腐爛的味道,大通鋪擠著睡下數(shù)十人。

    往日嬌生慣養(yǎng)的知府家公子,如今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

    沈硯厭惡的蹙眉,躲進艙房里,從自己睡得那一角鋪位下,拽出一個包袱,抱在了懷里,避開人的耳目,往河邊走去。

    他一路疾奔,在寒風(fēng)下被吹得猛咳,吐了口血后才停步。

    抹了把嘴邊的血,坐在河岸邊,打開了包袱。

    破舊沾滿灰塵的包袱里,是一個人的頭骨。

    這是蕭璟派人從長安送來的一具首級。

    頭骨的主人,是沈家從前的當(dāng)家夫人,沈硯的親生母親。

    沈硯抱著那頭骨,手摸了摸,沒忍住掉了眼淚。

    淚水滴在頭骨上頭,他拿衣袖擦去眼淚。

    喉頭哽咽道:“娘,你放心,只要有一點機會,兒子一定會給咱們一家報仇。”

    蕭璟瞧不上沈硯,陳晉也瞧不上沈硯。

    他們都覺得,沈硯不過是個無用的廢物,身子康健時,尚且懦弱至極,如今病的茍延殘喘,不知哪日就死了,更翻不出什么浪花來了。

    可他們忘了,這世事,從無定數(shù)。

    第220章

    戰(zhàn)場

    江南冬雨連綿,西北風(fēng)雪漫漫。

    蕭璟初初歇息醒來,人剛起身,就收到了前頭的軍報。

    “報!殿下!宋巖正在城外叫戰(zhàn)!”

    那宋巖,正是中原被漠北策反的一員悍將。

    蕭璟同他有過幾面之緣,也算舊識。

    緊隨著軍報聲踏入內(nèi)室的杜成若,走了進來,拱手行禮。

    蕭璟蹙眉招手,喚她近前,詢問宋巖之事。

    “那宋巖,究竟因何而叛,你可知曉些內(nèi)情?”蕭璟問話時眉心蹙著,神情慎重。

    杜成若聞言心下思量,面色有些為難,到底還是如實稟告道:“回殿下,宋巖原是罪臣之后,因軍中功績破格特赦,原就對朝廷和……和陛下,多有怨言,西北軍餉吃緊,他早就心存不滿,也不知從哪得的消息,說殿下送來西北的這筆江南銀款,就是給西北的斷頭飯。那宋巖恐怕便是因此生出反心�!�

    蕭璟聞言低眸,又問道:“你如實與孤講,對上宋巖,你有幾成勝算?”

    思及當(dāng)初西北軍中對宋巖的些微印象,蕭璟才問了這話。

    杜成若聽罷,面色微有些難看,低首道:“屬下無能,至多五六成,少則三兩成。宋巖不是庸碌之將,往日便是我父親麾下一員悍將,我與他同為父親左膀右臂,臣不敢自大,那宋巖,若非罪臣之子的出身,不會屈居與臣之下,此戰(zhàn),屬下,并無多少把握,只能勉力一戰(zhàn)。”

    杜成若和宋巖在西北軍中威名赫赫,如今西北軍中的尋常將士,都是宋巖昔日手下,難保不被他威名所震懾。

    偏生杜成若女子之身曝光,更是壓不住宋巖的氣勢。

    只怕,西北軍中對上宋巖,軍心并不穩(wěn)當(dāng)。

    蕭璟低眸思量,問了句:“依你之見,宋巖,是能用之人嗎?還是,心中存定反叛之念,已無勸降可能?”

    一番話問的審慎,杜成若回答的也認真。

    如實道:“臣以為,若真能從中轉(zhuǎn)圜,勸降于他,讓他臨陣倒戈,的確事半功倍�?伤螏r,確實早有反心。他早就對朝廷不滿,無非是早些年羽翼不豐,這才忍了下來。家父和我,因著西北實在無人,委實拿不下他,只能暫且用他,未曾想,釀成今日之禍。”

    蕭璟沉眸片刻,抿唇道:“稍候且試一試,能成自然好,若是不能……”

    話落,招手示意杜成若近前,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叮囑了一番。

    杜成若聽罷,眼神微有閃爍,雖不明白蕭璟為何如此吩咐,也還是頷首應(yīng)下。

    ……

    兩人一前一后離開軍帳,一身戎裝上了戰(zhàn)場。

    杜成若統(tǒng)率西北軍士,縱馬出城,迎上前頭還穿著中原服飾,卻已然在為漠北作戰(zhàn)的宋巖。

    “呵,倒還披著張人皮,本將還以為,你早成了旁人家里養(yǎng)的犬畜生呢�!�

    杜成若一番話說的諷刺,戳的宋巖面皮發(fā)紅。

    到底是大儒之家的出身,忠君愛國修了半輩子,如今給漠北胡人當(dāng)狗,自然是羞恥的。

    宋巖咬牙受辱,嗤笑了聲,反唇相譏道:“一個女子,女扮男裝在西北這么多年,蒙騙了不知多少人,怎么?中原如今是無人可用了嗎?竟要你一女子出來應(yīng)敵?”

    話音落下,便欲揮落長刀。

    玉門關(guān)外風(fēng)雪漫天,宋巖手中的長刀,直直掃向杜成若。

    蕭璟身披戰(zhàn)甲戎裝,緩步登上城門。

    腳下是西北積年血水染紅的城墻,耳邊是兩軍對壘的漫天廝殺聲。

    他人立在城門上,低眸掃著下頭縱馬而來的宋巖。

    宋巖也同樣看到了他。

    舊日匆匆?guī)酌嬷墸伤螏r到底還是認得眼前人的。

    “是你?呵,殿下不在長安養(yǎng)尊處優(yōu),怎么到了西北這臟臟地界�!彼螏r攥著長刀的手微緊話音滿是諷刺。

    蕭璟笑意寡淡,身上銀甲映著西北冬日寒光,更襯得他面龐如玉,只是眼底那一抹冰寒,冷得滲人。

    他輕笑了聲:

    “多年不見,將軍倒還記得孤。只是孤,卻有些認不出將軍你了,昔日將軍在西北軍中的風(fēng)采,孤也有耳聞,當(dāng)年孤特赦于你,原是盼你建功立業(yè)報效家國,倒是不曾想,給西北軍中,添了個禍患�!�

    下頭的宋巖聞言先是一愣,第一次知曉,特赦于他,授予他軍銜的,是眼前的這位太子殿下。

    他在西北掙來軍功時,蕭璟已經(jīng)即將離開西北歸京。

    不過只和他有過匆匆?guī)酌嬷墸蛑斢律茟?zhàn),歸京時掌權(quán),得了杜儀奏折時,思量了番破例特赦。

    特赦時杜儀不過只得了個小將的軍銜,蕭璟隨后也就沒再怎么想起過這人。

    這事過了許多年,如今他人重歸西北,手中翻了遍這叛將的履歷,才知曉,這人,正是當(dāng)年自己特赦之人。

    聽著蕭璟提及此事,宋巖也知曉他是想借此提醒自己,他能有今日,是賴他這個儲君,昔日特赦提拔,本該忠心為國。

    那雙被西北血色染的猩紅的眼,微微愣了下。

    轉(zhuǎn)念想到,自己從明寧郡主口中得知之事,隨即冷笑了連連,昂首對著蕭璟罵道:

    “少裝模作樣,你不過是把西北當(dāng)做你坐穩(wěn)儲君身登帝位的耗材罷了。拿西北軍士耗盡漠北胡族,獻祭西北軍民,換你身登大寶,既解了漠北邊患,也拔出了西北軍權(quán)不在朝廷手中這根刺,如此殺雞取卵的勾當(dāng),也只有你這樣的偽君子才做的出!”

    話落后,不待蕭璟回應(yīng),口中喊著殺聲,示意身后軍士動手。

    蕭璟聽罷眉峰微挑,倒是沒想到,這人心里,是如此想著自己的。

    只是,他是憑何有此推斷的呢?

    前方兩軍對壘正廝殺,蕭璟來不及深想,只能盯著局勢。

    僵持日久,杜成若漸落下風(fēng)。

    左肩處被前頭的宋巖,砍了一刀。

    蕭璟眉心微蹙,寒聲道:“杜成若,撤!”

    杜成若原正硬撐,聞言咬牙,忍辱后撤,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惜敗模樣,滿臉不馴。

    左肩處的血,卻淌個不止。

    宋巖見狀,立刻橫刀追了上去。

    這杜成若,如今是西北軍中唯一能用的將領(lǐng)的了,斬了她首級,拿下西北指日可待,他就不信,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真如傳言中那般,肯自個兒上戰(zhàn)場殺敵,染上臟污人血。

    他殺紅了眼,也輕視杜成若的女子身份,只以為她早是自己手下敗將,難免情敵,打罵追擊,一直追到了緊挨著城門處。

    眼瞧著一刀就能砍下杜成若首級,頭頂突地砸下一個鐵籠……

    第221章

    血色

    鐵籠直直砸下,宋巖臉色劇變。

    當(dāng)即橫刀去擋,他右手持刀,追擊杜成若,因而那持刀的右手,是全然被鐵籠罩下的。

    僅剩一只左手,還在鐵籠邊沿處,攥著鐵籠硬撐著,沒讓鐵籠立刻將自己困在里頭。

    這玄鐵所制的籠子,堅硬沉重,他強撐著,臉色漲紅。

    立在城門上的蕭璟冷眼看著,瞬時彎弓搭箭,一箭射向鐵籠處,那宋巖的右手。

    箭矢落下,血水淋漓,宋巖目眥欲裂,看向城樓上的蕭璟。

    鐵籠罩住宋巖,蕭璟擺手示意城門兩邊的將士動手,將那籠子帶人,一道拖進城門。

    宋巖悍勇,卻無謀略。

    否則也不會輕易被明寧的話蒙騙。

    這樣的人戰(zhàn)場殺敵自然英勇,可論起計謀算計,卻是遠落下乘。

    是猛將,卻無帥才。

    若他當(dāng)真有勇也有謀,依著杜儀的性子,決然不會由著杜成若執(zhí)掌西北軍權(quán)。

    怕是早讓女兒換回女裝,回家生養(yǎng)孩子延續(xù)血脈去了。

    蕭璟不算全然清楚宋巖為人,只是知曉宋巖叛國乃是孤身赴了漠北,身邊并無追隨的屬將。

    麾下皆是異族軍隊,他戰(zhàn)無不勝之時,那些兵卒自然服他,可一旦他身陷險境,漠北的軍士,絕不會舍命救他。

    他不過就是漠北可汗手中一枚注定要廢的棋子。

    蕭璟附耳在杜成若跟前說的那段話,便是要她盡力相敵,及時后撤,戲做的越真越好,把宋巖引到城門處來。

    他賭漠北的軍士不會立刻來救被鐵籠困住的宋巖,也從前往西北途中和杜儀交談的信中,知曉宋巖有勇無謀的性子,這才有次一計。

    成了自然是好,不成也無礙。

    宋巖中計,被困在鐵籠里拽入城中。

    蕭璟收了弓箭,居高臨下瞧著下頭目眥欲裂的宋巖。

    下頭的宋巖咬牙叱罵:“奸詐小人,有本事戰(zhàn)場上與我一決高下,暗中用計算什么英雄!”

    蕭璟緩步踏下城樓,行至鐵籠旁。

    神情寡淡瞧著宋巖此刻的樣子。

    嗤笑了聲問道:“方才鐵籠落地那刻,可有漠北軍士,來救身陷囚牢的你?”

    自然是無的。

    宋巖語塞,答不上話。

    蕭璟笑意更顯嘲諷,垂眸道:“你說孤獻祭西北來登帝位,想要一石二鳥,既解了西北軍權(quán)之憂,又能耗盡西北軍民驅(qū)逐了漠北的胡族。宋巖,孤不妨告訴你,若是西北軍中,當(dāng)真有人能扛得住漠北王庭南下,孤不介意其裂土封王,可是你,能嗎?宋巖,兵不厭詐,你空有悍勇卻無謀略,才會被人當(dāng)手中長槍�!�

    蕭璟話落,撫了下腰間長劍。

    寒光乍起,囚牢中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的宋巖,便已身首異處。

    頭顱滾在囚牢里的地上,沾滿了泥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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