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周遭護衛(wèi)倒抽一口涼氣,瞬息后才潺潺抬眼看去,見棺木果真是一具燒焦過后的骨頭,都松了一口氣。
“殿下,云姑娘人都死了,您就讓她安息吧,別再擾她亡魂了。”
蕭璟喉頭滾動,手指觸到骨頭,一寸寸撫過。
落到腳踝處骨節(jié)時,目色凝沉,突地輕笑了聲。
“這不是她�!�
鏈子已斷,她即便沒有逃出火場,腳踝上,也該留著那腳環(huán)的。
即便是燒的焦黑,即便被溶成金水,也該是嵌在她身上的。
可這具尸骨,即便被燒過,腳踝處卻干干凈凈。
不是被燒死的,而是死后,被燒成的焦尸。
護衛(wèi)不知蕭璟如何猜出的,也不敢問,此時個個不敢抬首。
蕭璟將手從骨頭上抽離,取出帕子細細擦過指腹。
沉聲道:“留兩個人,把這墳重新埋了,碑上的字,刮干凈了。其余人,隨孤入宮一趟�!�
……
深宮內,皇后披衣而坐,捏著眉心,滿臉愁容。
“他白日聽本宮提及西山墳冢一事瞧著平靜極了,怎么就突然冒雨去了西山,他去那,是想祭奠,還是想做什么?”
一旁伺候的幾個嬤嬤也不敢多言,只垂首嘆息。
只有那往日伺候過云喬的一個嬤嬤,猶豫再三后道:“娘娘,殿下對云姑娘的事,一向在意,奴婢覺得,瞞是瞞不住的�!�
皇后低嘆了聲,撫著額頭道:
“本宮知曉往日他在意那云丫頭,可他說到底不還是瞧上了云丫頭生得像明寧嗎?如今明寧已經(jīng)被他迎回,他還能多在意那云丫頭,本宮只是想著,再拖些時日,即便他想起也沒什么要緊的,時日越久,他即便真有什么念頭,也難尋云喬下落。罷了,左右那墳墓里,放著一具亂葬崗里撿回的焦尸,便是他挖墳開棺,也只能瞧見一具死尸,屆時自會死心�!�
話音剛落,便聽得門口一陣聲響。
緊跟著,就是蕭璟未曾通稟,闖了進來。
他蓑衣已脫去,周身的衣裳濕透,還滴著水。
發(fā)絲沾著雨水,一身狼狽模樣。
眼里光亮卻灼灼。
“母后,人藏在哪?”
是皇后造了做假墳,是皇后尋了具假尸體,也是皇后和蕭璟說,云喬死了。
蕭璟自然懷疑是皇后把人藏了起來。
第232章
苦命鴛鴦?
皇后面色微變,意識到蕭璟已經(jīng)知道人沒死。
她閉了閉眸,嘆道:“璟兒,母后不知道她的下落,也不希望你知道,明寧不是回來了嗎,你瞧上她,不就是因為她像明寧幾分嗎?如今你迎明寧做側妃,若真是再把她找到強帶回來,讓那個那樣像明寧的丫頭,如何自處?尋到她又有什么意義……”
皇后苦口婆心,可蕭璟沒有心思聽。
他并未全然想起一切,只記得些許片段,在那些片段里,那個女子的確生得像明寧幾分,從蛛絲馬跡的推斷和皇后的話語里,蕭璟也知道,只是因為那女子像了明寧幾分,他才把人弄到了身邊。
可他卻想不出,一個替身,有什么特別之處,讓他在重得正主后,仍舊控制不住地想把人尋到身邊。
聽著皇后的話,蕭璟手掌微緊,只道:“兒臣自有安排,母后只需告訴兒臣,那天晚上,人是怎么跑的,去哪里了。”
安排?能是什么安排呢?
杜成若這樣出身貴重又有軍功,性子也得皇后看重的女子,自然無比順遂地就做了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如明寧那樣頂著為國和親名頭的郡主,即便二嫁,也無人敢污她不潔,歸朝后若是為太子正妃或許艱難險阻也需蕭璟頂著朝臣的壓力再費心力,可做個太子側妃,卻是順理成章,亦是無朝臣百姓敢議論半句。
這是蕭璟送明寧和親時就做好的打算。
那時的他,不通情愛也不懂男女之欲,他明白自己無法對自少時起就伴在他身邊的明寧動情,只是本能地,仍舊惦念少時恩情,感念喬昀的教導,即便應下漠北要求送了明寧和親,也盡力為她日后打算。
他應允了明寧歸京后會給她名位身份,也知曉為國和親的郡主,不會有人以不潔二嫁的名聲攻詆毀于她,同樣盡力保全她榮華。
可是云喬呢?
云喬算什么呢?
她既無明寧這樣高貴的出身也沒有人為她費心籌謀二嫁免于受人議論。
她就像是開在裝滿了水的花瓶里,將敗未敗的蓮花。
無根之萍,只能供人欣賞把玩,離了花瓶,頃刻就枯萎。
何況,還是罪臣之婦,又在婚內失貞。
一樁樁一件件,都只會讓沒有記憶的蕭璟,更輕賤她。
他尚存記憶,也正濃情時,才會對那個被趙家小姐欺辱打裂了膝蓋骨的云喬,心存憐憫愧疚,肯頂著壓力,她求一個側妃之位。
可現(xiàn)下的他呢?
沈硯的前車之鑒在先,他只會更覺得她有錯。
找到她,又會善待她嗎?
皇后抿唇看向蕭璟,心中也早有判斷。
自己這個兒子,或許不在意云喬已是人婦時跟著他,卻必定不會不在意云喬背著他和護衛(wèi)私逃。
私心里,皇后是心疼那短暫在跟前養(yǎng)過段時日的丫頭的。
也不覺得云喬私逃有錯,即便她當真引誘那侍衛(wèi)帶她私逃,也是受夠了東宮的委屈,但凡蕭璟善待她,多些寬容照拂,少些疑心折磨,說不準她都能在東宮忍下去。
可人非木石,她承受不住,自然想逃。
又有什么錯呢。
皇后想起那時總掉眼淚的小娘子,和太醫(yī)診斷出的郁癥,只希望云喬跑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
索性搖頭閉眸,沉聲道:“你問母后再多遍,母后也只有一句不知道�!�
她知曉蕭璟一旦知曉當日云喬是個護衛(wèi)私逃,必定震怒,有心為云喬瞞著。
蕭璟聞言淡笑了聲,轉而看向皇后身旁的一位嬤嬤。
這嬤嬤,就是今日提燈送蕭璟離開中宮的那位,
也是往日在東宮,照料云喬的人。
“既然母后不肯說,那兒臣,就只有一個個拷問您身邊的人了,這位嬤嬤從前不是就在東宮嗎,應該很清楚當日之時吧?”
蕭璟沉聲說著,驟然拔劍,壓在嬤嬤脖頸上。
寒聲道:“嬤嬤,你來告訴我,她手無縛雞之力,是怎么從東宮的重重防衛(wèi)里跑的,又是為什么,那樣的巧,她逃跑的當日,東宮就燒了一場大火。”
入宮本是不許佩劍的,可他是儲君,又早已監(jiān)國,加之皇帝眼下已經(jīng)回了洛陽行宮不在長安宮城,故而今夜闖入宮闈,才沒被解下佩劍。
劍鋒越逼越近,就壓在嬤嬤脖頸,還真透出幾分血色。
嬤嬤嚇得渾身發(fā)抖,驚惶地向皇后求救。
“娘娘,娘娘救我……”
皇后看向那嬤嬤,也瞧見蕭璟劍刃上的血色,面色泛白,忍著怒火指名道姓斥道:“蕭璟!”
厲聲呵斥入耳,蕭璟握劍側眸看向皇后,聲音隱帶冷意。
沉聲道:“母后,兒臣只是想知道人在哪而已,您是兒臣的母后,兒臣自然不會拔劍對您,可這殿內的宮人,殺了就殺了,欺上瞞下的東西,死干凈了,正好給您換一批更中用的來。”
蕭璟話落,劍刃跟著就割破了嬤嬤脖頸皮肉。
死亡逼近眼前,嬤嬤徹底慌了,嚇得跌坐在一旁,也顧不得皇后的吩咐了,只想著先在這關頭保住性命來。
急急道:“殿下!殿下饒命��!云姑娘逃跑的事,真的和奴婢沒有關系,都是云姑娘自己要跑的,奴婢撞見時還好言相勸,可她偏要跟著護衛(wèi)一道逃跑,奴婢阻攔,那護衛(wèi)便將奴婢打暈了扔在墻角,奴婢是大火后才醒來的啊,至于其他的,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嬤嬤話落,蕭璟臉色陰沉。
握著劍的手更緊,寒眸緊鎖著,追問那嬤嬤道:“帶她逃跑的護衛(wèi)是誰?”
東宮護衛(wèi)不知凡幾,可最得用的那幾個,蕭璟卻都有些印象。
嬤嬤這時候嚇得不行,哪敢再瞞,
顫著聲音回道:“是……是陳晉�!�
話落悄悄望了眼皇后,滿臉后怕。
皇后早在蕭璟拔劍時便知曉瞞不住了,也清楚蕭璟這陣仗是非要知曉不可了,即便自己眼下壓著嬤嬤不讓嬤嬤泄露,他也會拷打旁的下人,要不了多久總會知道的。
冷笑了聲,嘲諷道:“呵,經(jīng)年打雁倒是被雁啄了眼,你拆人骨肉將人囚禁,而今人姑娘寧肯跟一個護衛(wèi)亡命天涯也不要在你身邊忍辱負重,倒真是報應。依本宮看,不如干脆成全了人家一對兒苦命鴛鴦,你說是不是呢?”
第233章
平安符?
皇后話音入耳,蕭璟握著長劍的手微顫,腦海中有些沉埋的記憶,幾乎要破土而出。
他腦后炸響般劇烈的疼,手握不住長劍,身形有些跌撞。
強搖了搖頭,讓自己意識清醒。
跟著收了劍刃,眼底冷寂沉黯,望向皇后。
事已至此,皇后不必說話騙他,也犯不著拿這樣的事來刺他。
蕭璟眼簾微垂,手撐在一旁桌沿上一陣猛咳。
他唇角漫出血色,眼前閃過一片黑。
強撐著,抬手擦拭唇邊血色,血污染臟衣袖,眼前漆黑一點點褪去,而后,是那些塵封的記憶,在此刻破土而出。
自江南初初回京,私宅小院里,陳晉是她身邊的護衛(wèi),總不遠不近的在她身旁。
將她接入東宮后,陳晉是東宮里無數(shù)護衛(wèi)中的尋常一個,他因忌諱云喬服藥后春情潺潺時幻想的那個男人,挑了同為揚州人士的陳晉,南下查探。
再之后,是那枚,被陳晉小心藏在手里的女子玉佩,和系在玉佩上的絡子……
怪不得眼熟呢,他在云喬身上也曾瞧見過一個樣式的絡子。
皇后見他咳血,嚇得什么也顧不得,忙上前去扶他。
“璟兒……你別嚇母后,一個女人而已,你本就算不得如何在意,此時又是如何!”
皇后話音擔憂,隱隱覺得蕭璟未必只是把那云喬當做對舊情人求而不得的消遣。
初時是替身,朝夕相處,總也有了感情。
人又并非草木,那女子,也不是一具沒有魂魄思想的死物。
端是皇后自己也覺,那丫頭,比明寧要可人憐愛也讓人心疼的多。
柔軟可憐,偏偏骨子里藏著一縷倔強。
常掉眼淚,性子卻也堅韌。
蕭璟若真是有了幾分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心動,倒也并不奇怪。
皇后如此想著,瞧著蕭璟咳血的凄慘樣子,也后悔自己方才忽略了蕭璟本就傷重未愈的身子,逞了嘴上功夫。
緩了聲音,勸道:“璟兒,母后也是為了你考慮,她不是明寧那樣的心性,也沒有杜成若的手段,并不適合皇宮,對你,更是怨恨糾葛居多,你若是真心有幾分喜歡她,倒不如放過她也成全了她,總好過彼此折磨。”
蕭璟喉間溢出冷笑,低眸瞧了見指腹沾染的血色。
嗤道:“喜歡?母后,一個背叛于我和旁人暗通款曲的人,我怎么會喜歡?又怎么會放過?”
他話落,拂開皇后的手,穩(wěn)住身形后,抬步踏出中宮內殿。
外頭雨后濕潤,難得消去幾分夏日悶熱,蕭璟心頭卻悶窒的厲害。
他微微閉了下眸,吩咐道:“讓人立刻去陳晉的住處,好生的搜一搜,另外,去調云喬和陳晉的卷宗,把他二人從落戶籍起始至今,但凡能查的事,樁樁件件都挖出來,不能錯過半點蛛絲馬跡。”
他驟然被刺激想起了從前的記憶,猛地咳了血,而今腦袋還是疼著的,強忍著撐著意識清醒已是艱難,若是打馬必定扛不住,交代完護衛(wèi)辦事后,便吩咐下人備了車駕。
暴雨初歇的深夜,跟著的護衛(wèi)大多數(shù)快馬自宮內趕往陳晉在京中的住處,另有兩三個去了官衙調去陳晉的卷宗。
沒多久,一駕馬車也跟著從宮門口離開,去了陳晉住處。
陳晉的住處很是簡樸,也沒什么富貴的東西。
數(shù)月不住人,各處都落了灰。
護衛(wèi)們先行抵達,推門入內搜查。
陳晉性子冷,但為人真誠,平日在護衛(wèi)中沒有特別交好的,卻也沒有交惡的,加之他一慣忠心耿耿,沒出這事前,誰能想到他居然敢膽大包天帶著主子的女人私逃。
一個在前搜查的護衛(wèi),邊搜著,邊嘟囔道:“陳晉是瘋了不成,主子的女人,他也敢碰,那云姑娘畢竟是主子身邊頭一個女人,便是出身再低,主子也容不得旁人沾惹啊,這陳晉真是被美色迷了眼,為著個不過才見過數(shù)月的女人,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殿下讓他給云姑娘做護衛(wèi),他竟和云姑娘有了私情,唉,且等著吧,待殿下找到了人,非得將他扒皮抽筋不成�!�
護衛(wèi)嘟囔個不停,幾個人悄聲議論。
“誰說不是呢,尋常護衛(wèi)里,殿下算是看重陳晉了,若是好的給殿下辦事,來日必是錦繡前途,還會缺美人不成,為著個才相識幾個月的女子做這樣的蠢事,委實不值得,不過那云姑娘倒真是有本事,一個二嫁的婦人,前頭迷得殿下將她帶到京城,還動了立側妃的念頭,后腳又引誘陳晉那木頭幫她私逃,嘖嘖嘖,真是好本事……”
這護衛(wèi)正說著,在陳晉房中桌案里,翻到了一個東西,話音突地一停。
“咦,這畫里的少女,怎么瞧著,有些像云姑娘……”
護衛(wèi)手中拿著的,是已經(jīng)泛黃的紙頁,裹在一本被翻的卷角的書里。
那時好久好久之前,十三歲時剛剛從西北回到江南的云喬。
笑眼璨璨,一身朝氣。
紅衣朱釵,撩開車簾遙遙望著人笑,眉眼彎彎。
幾個護衛(wèi)圍過來瞧,面面相覷,愣住了下。
“這……難不成,陳晉從前就認識云姑娘……”
護衛(wèi)話音剛落,蕭璟恰好踏進陳晉這住處。
他抿唇看向護衛(wèi),也瞧見了被護衛(wèi)拿在手中的畫像。
“拿過來�!彼谅暦愿�,護衛(wèi)暗暗抹了把冷汗,恭恭敬敬呈了上去。
蕭璟接過畫像,低眸瞧著這年代久遠都已泛黃的紙頁,和畫中那許多年前,少女模樣的云喬。
喉間溢出冷笑,攥著紙頁一角的力道,將那畫紙邊緣都捏碎。
“繼續(xù)搜。”
邊說,邊落座在一旁木椅上,手里還緊緊捏著那畫像。
陳晉的畫技粗陋,自然不及蕭璟這樣自小在大師名家教導下學出的畫技。
可這幅畫,卻還是能瞧出畫這畫像的人,費了無數(shù)心思。
這樣拙劣的畫技,也不知耗了多少苦功夫,才能畫出這幅明艷的女子來。
而那畫里,明艷燦爛,笑眼彎彎的少女,是蕭璟,從來未曾看過的。
陌生,又讓人無比向往。
蕭璟低眸看著那畫,一眼不錯。
此時,去衙門調卷宗的人趕了回來,將陳晉和云喬的卷宗送了上去。
蕭璟把畫收進袖中,接過卷宗打開,低眸細細的看。
陳晉,揚州人士,家貧,少時為揚州富商長工,后從軍。
揚州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