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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娘家不公

    自這日后,足有數(shù)日,蕭璟再未踏足沈家。

    云喬連吃了幾副藥,總算下了奶水。

    她帶著女兒每日閉門不出,靜等著沈硯忍不下外頭的風言風語,前來給她一封休書。

    云喬所料不錯,自打她回來后,外頭已經(jīng)隱隱傳出她和京中來的欽差不清不楚的消息。

    沈硯在外的狐朋狗友,也明里外里的調(diào)笑過幾句,偏生往日脾氣暴戾的沈硯,這回,卻沒因此暴怒回家對著云喬發(fā)他拿火氣,也一直拖著,沒來和云喬談和離之事。

    倒是云喬娘家人,突然遞了信兒。

    “云家那邊的大少爺那邊的人送信來,說是夫人病倒了,請您帶著小小姐回去看看�!�

    云喬剛給孩子喂完奶,正拿著湯匙自己吃粥,聽得這話,神情微怔。

    云家夫人,是她阿娘。

    她拿著湯匙的手僵了瞬,抿唇道:“知道了,這邊過去、”

    話落,擱下了湯匙,便抱了女兒出門。

    沈家夫人存心折磨云喬,自然不會讓下人給她備什么馬車,云喬只能抱著女兒,自個兒走回娘家去。

    行至半路,膝蓋泛疼,她隱隱有些撐不住,就近尋了家鋪子,歇了歇腿腳。

    “姑娘腿怎么了?好端端,怎么瞧著似是有些站不住?”

    小丫鬟嘟囔著說,云喬手撫著膝蓋,沒有應(yīng)聲。

    這雙腿,那日爬了千層佛階,又跪了整日,想來,是落了些毛病的。

    從前沈家夫人逼她求子時,便跪傷過幾分,當時郎中便提醒她,長跪必然勞損膝蓋,要她日后遇上需要跪拜的事能避便避。

    可云喬人在沈家時,避無可避,只能隱忍。

    唯有后來為蕭璟去求平安符時,是她唯一一次自己情愿跪拜祈禱,求神佛庇佑他平安。

    如今想來,他福大命大,倒是她,多此一舉。

    云喬收回思緒,抿唇笑了笑安撫小丫鬟,柔聲道: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膝蓋有些疲累,你去云家,請我嫂嫂備輛馬車來接我就是�!�

    小丫鬟急急忙忙跑到云家去,同云家如今當家的大少爺和大少奶奶提了云喬交代的事。

    “備馬車接她?好,你去告訴她,準備上一百兩銀子,我這便讓家中馬車去接她�!�

    云喬那長兄,聽得丫鬟的話,不待大少奶奶答話,便混不吝的來了句要錢的言語。

    他好賭,家中錢財早輸了不知多少,成日都想著如何從高嫁的妹妹手里撈銀子。

    小丫鬟也沒想到他能說出這話,氣得直打哆嗦。

    一路罵一路往鋪子里去尋云喬。

    云喬人在鋪子里坐著,想起出來的匆忙,未曾給娘家子侄嫂嫂備禮,便在鋪子里挑了幾盒子精致的點心準備帶給侄子侄女們。

    掌柜的剛打包好,小丫鬟便回來了。

    云喬沒看見馬車,眉心微蹙,那小丫鬟附耳在她跟前,小聲說了她兄長的話。

    云喬唇角微冷,提著點心的手指也有些緊。

    她早知道她那哥哥是什么人,故而只讓丫鬟去尋嫂嫂,卻沒想到,還是聽了這些刺耳的話。

    小丫鬟思及自己主子未出嫁前在娘家的情形,也有些難過。

    倒是云喬,很快就收拾了情緒。

    她理了理衣裙,將點心遞給小丫鬟。

    抱著女兒出了鋪子。

    “罷了,走回去就是�!�

    回娘家的路,不算近。

    云喬忍著膝蓋的不適,總算到了云家。

    云喬抱著女兒進門,往娘親的房間方向走去。

    半道上,一對夫妻突然出現(xiàn),攔了云喬的路。

    是云喬的兄嫂。

    那兄長,正是要錢的那位。

    云喬只對嫂子見了個禮,便接著往院子里走去,順手將備好的禮物遞給嫂嫂。

    “來得急,沒多少時間準備,便只給家中小輩帶了些點心,嫂嫂莫要見怪。娘親怎么樣了,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云喬年歲和長兄差上十余歲,未嫁人前同嫂子相處甚好,也一直和嫂嫂親近。

    長兄嗜賭如命,又和沈硯一樣,流連青樓。

    云喬心疼嫂子,故而從未將哥哥的骯臟事牽扯到嫂子身上,反倒很是心疼自己這個嫂子。

    只是她真心待她這嫂嫂,她這嫂嫂卻未必是真心待她。

    云喬十三歲時從祖父身邊回到家里,那時容貌便已初見絕色。

    她這嫂子,打從見她第一眼,便知曉云喬生了這樣的一張面皮,日后前程定是極好,當年之所以對云喬處處照拂,無非和他哥哥當初待她好時一樣,惦記著云喬天姿國色,必定能給家中帶來裨益。

    云喬那嫂子接過禮物,面上笑吟吟地道:

    “也不是什么要緊的,只是拿藥看診又要花去許多銀錢。

    妹妹你也知道,咱們家不比以往,哪有什么多余的銀錢可用。

    母親病著,又不能照看家中孩子,倒還要我們來照看母親,我和你哥哥,是真為難。

    妹妹,你可得體諒體諒我們啊。”

    云喬抱著孩子,略頓住步伐,側(cè)首看向嫂嫂。

    緩聲道:“這段時日,我住在娘這處照料娘親,嫂嫂也能輕快些�!�

    她那嫂嫂說來說去無非是想要銀子,云喬這話一出,非但沒讓她滿意,反倒讓她心頭憋了一堆火。

    遠處幾個孩瞧見云喬,一疊聲地喊姑姑,前前后后跑了過來,鬧著要吃那點心。

    云喬哥哥給孩子拆著點心盒子,嘴里卻嘟囔道:“一點銀錢都不肯給,家里白養(yǎng)了她這么多年,沒良心的白眼狼�!�

    周遭靜了瞬,云喬神色泛冷,抿唇未曾言語。

    她這長兄嗜賭如命,家中如今早是個空殼。

    昔日她懷女兒時,他欠了五千兩的賭債,債主上門,他便去沈家尋她要。

    云喬人在沈家,本就步履維艱,那日這賭鬼哥哥登門,張口就是五千兩。

    當年出嫁時,沈家給的聘禮,也不過就是五千兩。

    他是全都要。

    云喬有了孩子,自然要為孩子考慮,更不愿意拿錢給賭徒,讓他繼續(xù)流連賭場。

    她讓他把家中宅子抵押了,從此戒賭好好過日子,只肯給他五百兩。

    結(jié)果,她那兄長大怒,揚言說不肯給他五千兩,便要讓她和沈硯和離,將她再賣個好價錢,還道,當日便不該聽了娘的話,將聘禮給她這白眼狼。

    云喬氣的動了胎氣,也驚動了沈硯。

    她懷的,到底是沈家嫡出的孩子,沈硯出面,給她那哥哥平了賭債。

    五千兩,從此,讓云喬在沈家再也抬不起頭。

    云喬也因此,更在沈硯跟前不得不逆來順受。

    這之后,每當沈夫人逼她歸勸沈硯讀書上進,沈硯便會拿那五千兩銀子說事,道她不過是云家賣給他家的女娘,別在他跟前擺正妻的架子訓他。

    她在她的夫君面前,毫無尊嚴,因為,她就是被娘家賣進他沈家的。

    與奴婢,也無甚差異。

    她本不是這樣的性子,只是真的,真的抬不起頭。

    云喬無聲攥緊了袖中的手,目光沉黯。

    眼見云喬情緒不對,一旁的嫂嫂適時打圓場道:“哎呦,怎么說話的,快些領(lǐng)著孩子去一旁玩去�!�

    話落拉著云喬衣袖,說什么她這兄長說話不中聽,讓她別往心里去。

    許是見慣了這些,也早知曉自己這哥哥的為人,云喬心硬了很多,沒似從前那般被氣得難受掉淚。

    只隨嫂嫂一道進去見娘親。

    云喬的娘親病懨懨倚在軟榻上,一見云喬眼里倒泛起笑意。

    她生了兩個兒子,只得云喬一個閨女。

    從前云喬在家中,吃喝用度穿衣打扮,她的阿娘都給她最好的。

    除卻禮教規(guī)訓教導(dǎo)嚴苛外,并未虧待過云喬。

    可她似乎更在乎兒子的前程,一家子的生計。

    所以,在意識到云喬生的絕色時,便將拉扯家族的指望,寄托在她身上。

    盼她嫁入高門,盼她扶持娘家,

    不肯讓她嫁入尋常人家,時常攥著她手說:

    “喬喬,你哥哥不中用,咱們一家子的指望,娘這輩子的盼望,就都得靠你了,你生了這樣好的容貌,可不能白瞎了�!�

    世間有許多母親,總會如此,她們疼愛女兒,卻更在意兒子。

    遇到需要權(quán)衡利弊時,也可以獻祭女兒,去為兒子求一個前程。

    就如云喬母親,明知沈硯是個浪蕩子,也要她嫁。

    而這世間大多數(shù)女兒,卻總是心軟。

    或許是女子天生柔軟可人,

    又或許,是她們慣來秉性純善。

    她們習慣了感恩,即便被所謂的親人,傷了無數(shù)次,也很難、很難冷下心腸割舍。

    仍舊會在瞧見母親被病痛折磨時,本能地心疼。

    就如此刻的云喬,瞧見母親病容時,心底還是不住的泛酸。

    她將女兒放在一旁,交代小丫鬟看著,便親自給母親打水擦洗。

    云喬母親病的厲害,行動不能自主。

    兄嫂連擦洗凈身,都不給母親做,只將飯食送來了事。

    云喬一進門,瞧見的母親,就是亂發(fā)未梳,衣衫口邊都沾著藥漬飯粒的模樣。

    云喬母親往常慣是愛潔體面的人,也最是要臉面。

    而今這樣,云喬瞧見,怎會不心酸。

    她眼酸的厲害,總算給母親梳洗打理好。

    嫂嫂早退了出去,小丫鬟抱著女兒在一旁的外間玩鬧,里頭此刻只云喬和母親兩人。

    云喬扶著母親坐在妝臺前,云喬母親瞧著云喬,伸手揉了揉云喬耳垂。

    “喬喬,你得給沈家生個兒子,那沈家的柳姨娘,誕下了沈硯長子,若是你再不能生,沈家往后,還真是個妓子當家了不成�!�

    “喬喬,你這性子打小不馴,全怪你祖父母不費心,我費了幾年心力,才算是將你教好,也不知怎的,這嫁人幾年后,瞧著,竟好似又似從前一般野性難馴。這般的性子,哪里能討得主君歡心�!�

    “喬喬,你出嫁前,你哥哥嫂嫂也是疼愛你的啊,你可不能不管你哥哥。你就當是為了娘,把你手里的嫁妝銀子給了他成不成?你別怪阿娘,當日你出嫁,阿娘也做主讓你自個兒拿了你聘禮的,只是如今,你哥哥賭債欠著,家中實在為難,就當阿娘求你了,好不好?你是女子,生得也是個女兒,你們娘倆要銀子有什么用。若是日后再生個兒子,沈家的資產(chǎn),自然也能分給你兒子,屆時你靠著生了兒子在沈家坐穩(wěn)位置,這五千兩,算得了什么�!�

    生養(yǎng)她的母親,一聲一聲喚著她的乳名,字字句句卻都是剝掉人心頭血肉的言語。

    云喬望著鏡子里的母親,久久說不出話來。

    直到被母親扯住衣袖,才苦笑了聲,

    她想起曾經(jīng)父親還在時,她因為長久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想要祖父母的宅子做個紀念,那個母親眼里疼愛她的哥哥,知曉后卻恨不能對她扒皮抽筋,說她一個注定要外嫁別人家的女孩子,都算不得他們家的人,怎么能分他家中的宅子。

    那時,父親母親,可都是覺得,兄長說的話,字字都在理,逼她跪祠堂,抄女戒,一再警告她,注定要外嫁的女兒,娘家的東西財產(chǎn),就是一根筷子也不許她沾。

    他們默許了哥哥的話語,寧肯讓染了賭的哥哥把那宅子不知賣了幾手,也不愿意讓云喬一個女兒擁有。

    若非云喬自己暗中籌謀,從旁人手中買到那宅子。

    現(xiàn)下那宅子,早不知落入誰手中。

    而今,她的娘親,卻要她,給她那哥哥五千兩銀錢來還賭債。

    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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