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愛物
云喬半跪在鮮血淋漓的地上,緩緩伸手,觸到柳姨娘死前仍舊緊睜著的眼睛。
她原本想為死不瞑目的柳姨娘闔上眼簾,可是當(dāng)她掌心觸到柳姨娘已經(jīng)有幾分冷意的眼簾時,卻又停了手。
云喬想,睜著眼睛死去也好,睜著眼睛離開,才能看清這個世道。
……
這天之后,柳姨娘徹底消失在了揚州沈家。
她那奸夫臨死前尚存一絲人性,咬死不承認(rèn)孩子是自己的,想保下孩子的性命榮華。
可沈家人已經(jīng)查得清楚,確信孩子身世存疑。
畢竟養(yǎng)了些時日倒也沒要了襁褓里孩子的性命,只將小娃娃扔去了鄉(xiāng)下莊子養(yǎng)著,那去救云喬的丫鬟燕秋,便跟在小主子身邊伺候。
燕秋帶著孩子離開后,沈府無人再提及柳姨娘,好像那薄命的女子,從未自花樓來過沈府。
只有云喬,鬢邊戴了朵白布絹花,在她頭七那天,給她燒了紙錢。
柳姨娘頭七剛過,沈府便陷入了一陣恐慌。
原是家中頂梁柱沈延慶,被下了大牢。
下獄的通知一到官衙,沈延慶來不及給家里遞信兒,便被下了大牢。
消息傳回沈家時,已經(jīng)是第二日。
沈家人急得如熱鍋螞蟻,四處求人拜見,想撈沈延慶出來。
一連數(shù)日,沈硯求遍了沈延慶昔日故交舊友,個個閉門不見。
只有一人見了他,同他說了實話。
“賢侄來求我也是無用,你爹下獄,是那欽差持太子令查辦,見令如見監(jiān)國儲君,那欽差看似紈绔世子爺,哪曾想不顯山不露水的,便將江南官場查了個底兒掉,莫說咱們揚州,就連金陵也是官場震蕩,不知多少人下獄抄家!他是東宮親信高門世子,權(quán)勢極重,此行代儲君便宜行事,江南百官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間,我哪有那本事在他手里救你爹!”
說話的是和沈延慶走得頗近的一個官場同仁。
沈硯聽罷,面色慘白,一臉絕望。
“那……那我爹,是沒救了嗎?”
他嚇得面色慘白,怕極了家中父親出事,滿門榮華錦繡不保。
被他問話的人搖頭嘆息,轉(zhuǎn)念似是想起了什么,看了沈硯一眼,問道:“我聽聞,那欽差,和你那夫人有些牽扯?是真是假?”
沈硯面色難看,低首后點了點頭。
“確實有些不請不楚……”他也沒臉講云喬的私情講的明白,是含糊的答。
那人聽罷,走到他跟前,拍了怕他肩膀,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若真是你家夫人在那欽差跟前有些薄面,何不讓你家夫人,前去求一求他,這美人在懷,吹吹枕邊風(fēng),說不準(zhǔn),有些用處呢?”
沈硯聞言臉色難看,那官員瞧著他這神情,也不再多言,只嘆了聲道:“此事伯父我是無能為力,我言盡于此,你自個兒拿主意便是�!�
……
沈硯出了父親舊交府邸,在揚州街上搖晃,回到沈家門前時,猶豫再三,還是轉(zhuǎn)道去了蕭璟住處。
院門緊閉,沈硯上前去叩門。
下人開了門,還沒瞧見人,便道:“我家主子公務(wù)繁忙,不見客,請回吧�!�
這幾日蕭璟忙于私鹽案,一波波的人下獄關(guān)押,求情的拜見的送禮的紛紛登門,他索性閉門謝客。
沈硯聽得下人的話,手忙撐在門上。
下人瞧見是沈硯后,神情略有些猶豫。
自家主子和這沈家少爺娘子間有著私情,下人們自是知道的。
前些時日,沈家少奶奶因著給沈家父子求情被送走,這幾日來,主子心情便一直不好,也極難伺候。
主子不悅,下人自然遭罪。
倒是往日沈家少奶奶在時,主子心情好得很。
那位少奶奶溫言細(xì)語,更是仙女般的人。
這護衛(wèi)思量了番,開口道:“你先候著,我去通稟一聲,看看主子意思�!�
話落,疾步往前頭書房走去。
書房內(nèi),蕭璟端坐案前,眉心緊蹙,一手捏著卷宗,一手提筆,袖口處點點墨漬污跡染臟了衣裳,平日愛潔的他此刻卻全無所察。
下人跟正往書房送茶水的嬤嬤說了沈硯求見,嬤嬤聞言目光微閃,抬步端著茶水入內(nèi),小心擱在蕭璟手邊。
輕聲道:“殿下,沈硯求見�!�
蕭璟正在卷宗一側(cè)落筆,聞言只是眉峰微挑,并未回話。
嬤嬤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神,又道:“沈延慶下了大獄,沈家人心惶惶,他這幾日一直各處求門路,想來今日過來,也是因著他父親一事�!�
蕭璟行筆未停,目光仍落在卷宗上。
嬤嬤將茶水往前遞了下,
蕭璟目光從卷宗上移開,接過茶水,淡淡掃了眼書房門外。
“不見。”
沉冷的話音落下,跟著茶盞也撂在了一旁。
蕭璟重又提筆,伏案于卷宗。
只是,筆下墨跡停了幾瞬。
嬤嬤不敢多言,瞧了眼蕭璟手中筆墨,躬身退下。
“嬤嬤,殿下怎么說?”
那嬤嬤走出書房,將茶水托盤給旁的下人,跟著通稟的人走遠(yuǎn)。
才道:“殿下說,不見。”
話落,擺手示意下人帶自己過去。
門口處,沈硯等的焦灼,方才替他通稟的下人回來,如實道:“我家主子說了,不見客。”
沈硯面色頹唐,焦急地往里頭張望。
嬤嬤瞧了眼他,暗暗打量后,近前去。
沈硯這才認(rèn)出,這嬤嬤是云喬身邊呆過的下人。
他面色微驚,嬤嬤到他跟前后,抿唇道:
“公子自個兒過來,就是來再多次,也是無用。”
沈硯聞言,焦灼道:“嬤嬤這話是何意?”
他心里明鏡一般,卻還是張口問話。
嬤嬤搖頭,嗤笑了聲。
打量著沈硯道:“公子當(dāng)知道,您府上誰是主子愿意見一見的。我家主子的愛物在您手上,您不會不清楚吧。”
蕭璟雖說不見沈硯,卻在聽得沈硯求見后,筆墨停了片刻,可見,還是未曾全然舍下云喬的。
嬤嬤是宮中皇后的人,皇后的心病,便是蕭璟至今未娶身邊更是無人伺候枕席。
雖說云喬身份上不得臺面,可畢竟是做了主子枕邊人。
來日若是殿下仍舊不肯娶親,云喬生個一兒半女,也算解了皇后心病。
再者說了,嬤嬤畢竟伺候過云喬一段時日,心底難免心疼那苦命女娘,想讓她有個好些的出路。
沈家牽扯私鹽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跟著主子,總好過在沈家。
嬤嬤話落,沈硯面色僵白。
他當(dāng)然知道,他府上誰能在蕭璟跟前有些薄面。
也不會不清楚,嬤嬤口中的愛物,便是他的妻子,云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