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上一輩的舊事
廳堂內(nèi),被劈開的桌案雜亂堆在地上。
茶水和血污在那地上的茶盞碎片中,一片狼藉。
云喬兄長哭嚎不已,抱著自己手跪在地上,哭叫著討?zhàn)垺?br />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
那模樣姿態(tài),可笑又諂媚。
蕭璟冷眼瞧著,無論如何也無法將眼前這奴顏婢膝的男子,和云喬想到一處。
云喬那性子,絕不會如眼前的男子這般,諂媚討好趨炎附勢,沒有絲毫骨氣。
說來也怪,他進(jìn)了云家,瞧著云家的人,從她這哥哥到嫂子,都是趨炎附勢之人,這樣的家風(fēng),怎么偏偏養(yǎng)出了云喬那樣的女兒。
真是奇了怪了。
難不成,歹竹真能出好筍?
甚至,云喬的模樣長相,也和她這個哥哥毫不相像。
她這兄長不過中人模樣,相貌平平無奇,偏偏云喬,卻生得絕色。
蕭璟微有不解,轉(zhuǎn)念卻想,或許云喬和她這兄長的容貌,是一個肖似父親一個像母親。
蕭璟正想著,門外云喬母親跌撞的闖了進(jìn)來。
瞧見自己兒子的可憐模樣,當(dāng)即撲了過去,將兒子護(hù)在身后。
“兒啊,這手怎么回事?誰給你弄的!”
蕭璟冷眼瞧著這老婦人一副心疼兒子的做派。
云喬的一雙眼睛,其實(shí)是很像她的母親。
只是她旁的容貌,卻和云母,并不算多相像。
蕭璟若是見過云喬父親,便知云喬這位嗜賭窩囊的兄長長相和云父乃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相似。
只云喬二哥和云喬,卻不像父親。
昔年揚(yáng)州云家二郎和云家女兒,是江南一等一的好顏色。
這大郎,卻不過中人之姿。
云父偏心老大,家中資財,皆給了老大。
那二郎在云父離世后,便離家闖蕩,至今數(shù)年杳無音信。
蕭璟并不知云家之事的內(nèi)情,見云母如此心疼兒子的做派,他笑了聲,重又落座在上頭座椅上,淡聲問:
“你這般心疼你這兒子受傷,昨夜云喬臉上落得那樣重的掌印,怎不見你心疼,反倒暴雨天將她趕了出去,難不成在你心里,就只有你這兒子,是你的孩子?云喬這個女兒,就不是你的骨肉?”
蕭璟對云家重男輕女之事,也稍有耳聞,可他是絕沒想到,這云家人,竟做的如此過分。
縱著云喬兄長,對云喬動手。
云喬母親聽得他提及云喬,那滿頭白發(fā)的老婦人,目光閃爍。
片刻后,卻咬著牙,梗著脖子道: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早該隨她那夫君沈硯赴死才是全了好名聲,說不準(zhǔn)還能給家里掙個貞潔牌坊,可她卻茍且偷生不守婦道,敗壞自己的名聲,我沒有這樣的女兒�!�
方才云喬嫂嫂去請?jiān)颇高^來,云母本是不肯來的。
那云喬兄嫂,倒是不在意云喬是否清白是否為亡夫守貞,只覺得云喬能攀上太子便是莫大的福氣。
云喬母親一慣最重規(guī)矩禮教,她從前也確實(shí)著重教導(dǎo)云喬女戒規(guī)訓(xùn),一再告訴云喬,女子貞潔比命重。
即便蕭璟是太子,云母口中仍舊說云喬應(yīng)該隨沈硯去死。
蕭璟冷不丁聽云喬母親說出這樣的話,養(yǎng)氣功夫再好,額頭也沒忍住崩起青筋。
“你竟要你自己的親生女兒去為旁人殉葬?只為了貞潔牌坊這樣的死物?”
蕭璟不敢想象,云喬的母親,竟說得出這樣的話。
云母聞言目光微閃,答道:
“失貞不潔的女子,茍且偷生的活著,也是讓旁人的唾沫星子淹死,還不如早早自己死了干凈痛快,何必忍辱偷生,受一輩子旁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你一個出身高貴的男子,哪里懂得這世道失貞女子的艱難,我要她去死,也是為她好!”
這一番話入耳,蕭璟冷笑不已,也算徹底明白云家究竟是個什么魔窟,云喬這母親,又是個怎樣纏著云喬脖頸,幾乎要將她勒死的繩索。
她有一個這樣的母親,想來該是極為辛苦的長大。
蕭璟低垂眼簾,隱隱明白當(dāng)初在沈家,為何云喬是那樣逆來順受的模樣。
有個這樣的母親,日日在跟前耳提面命的規(guī)訓(xùn),云喬可不就活成了泥人木偶一樣的脾性。
蕭璟冷冷收回視線,嗤笑了聲道:“失貞不潔也好,二嫁之婦也罷,她只要乖乖呆在孤身邊,必不會受這世道半分指摘�!�
話落,抬步往廳堂門外走。
云喬母親聞言閉了閉眼,攥著自己兒子手的動作微僵,低垂下的唇角隱帶苦笑,脫力跌跪在一旁。
她心底既苦澀又釋然,目光低垂,復(fù)雜難言。
閉了閉眸,心底嘆息道,
瞧,她的女兒到底命好,比她有福氣。
便是失貞不潔,做了世道不容之事,起碼,起碼還有人,愿意護(hù)著,不必如她當(dāng)年那般,一時為情所迷糊涂,最后落得一生難堪。
只希望,出身高貴的太子爺言而有信,日后便是君恩不再,也給云喬幾分庇護(hù)。
如此,也算是云喬生了那張絕色容貌的一點(diǎn)幸運(yùn)。
云母已是白發(fā)老嫗,她跌跪在地上,袖中的手,抖了又抖,露出顏色老舊的衣袖里,一只古樸陳舊的木鐲子。
蕭璟行過她跟前,不經(jīng)意瞧見那鐲子,猛地頓住了步伐。
木制的鐲子便宜輕賤,滿街都是。
可這只鐲子上的花紋,極為特殊。
蕭璟少年時,也曾見過一只。
那時是在西北,明寧父親喬昀將軍重傷垂死之際,從懷里拿出那只玉鐲,囑咐他妥帖收著,不要讓戰(zhàn)場上的死氣血污,染臟了那鐲子,要蕭璟來日為他移陵江南,把那鐲子同他合葬。
喬昀娶的妻子,是京中榮國公的嫡女,他也只有明寧一個女兒。
并無妾室通房,多年來只得一女,亦不曾為子嗣納妾。
京中都傳,西北守將喬昀和國公爺?shù)牡张�,鶼鰈情深。
蕭璟是到了西北后,才知道喬昀一心撲在疆場上,多年來從未回過家中后宅,連明寧,都很少見她這位父親。
蕭璟少時在西北軍中歷練,喬昀親自教導(dǎo)他兵書武功,同他有師生之誼。
后來,明寧生母,喬昀的妻子,險些害得西北全境淪于敵手,喬昀手刃妻子,自己也以身殉城。
那一年,西北血流成河。
也是自那次之后,多年來中原都無把握去同漠北再打上一仗,只能勉力維持著西北的軍防。
當(dāng)初蕭璟為喬昀夫妻收尸,撐住了風(fēng)雨飄搖的西北。
他念著喬昀多年戍邊衛(wèi)國的功績,不忍心讓他死后受世人唾罵,于是為他隱瞞了那樁事,給了他和妻子雙雙以身殉國的哀榮,又為他唯一的女兒,明寧,求了郡主之位。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起自己少年時那位師父了。
今日,卻在云喬母親腕上,瞧見了這只,和喬昀死前交給他那只,花紋一模一樣的鐲子。
蕭璟腳步頓住,垂首打量那只鐲子。
云喬母親意識到他的視線在自己手腕鐲子上打量,下意識放下袖子遮掩。
蕭璟這才收回視線,抬眼看向云喬母親。
他眉心微蹙,視線隱帶試探。
沉聲問:“你認(rèn)得喬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