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鎖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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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響起一陣步音。
緊跟著宮人稟告聲響起:
“殿下,皇后命人傳您和杜姑娘一道過去,商議婚儀之事,宮中喜服也已備好,娘娘的意思是,需得您二位親去試穿�!�
稟告聲入耳,蕭璟視線從錦囊上收回。
皇后一再催促,蕭璟便是再如何對婚事不上心,面子功夫也總要做。
“回稟母后,孤稍后便到�!�
話落,令陳晉退下,又命人交代嬤嬤看顧好云喬處,才帶著內(nèi)侍去往中宮皇后處。
中宮殿內(nèi)喜氣洋洋,宮中那些個如今早不得寵的妃嬪和外朝幾個同皇后關(guān)系不錯的大臣夫人,此刻圍在皇后跟前。
“杜姑娘女中英杰,頗有娘娘當(dāng)年之風(fēng),配太子再登對不過了�!�
“日后新婚燕爾,生個嫡出的小皇子來,娘娘就等著抱皇孫罷。”
宮中上下大都清楚,蕭璟久未娶親無有子嗣是皇后心中一大憂。
話自然都往著皇后心坎說。
皇后聽得笑意更濃。
蕭璟人到殿門前,拱手給內(nèi)殿諸位夫人娘娘見禮。
皇后見他到了,忙讓周遭人退下。
宮嬪夫人們行禮告退,出了殿門。
皇后瞥了眼蕭璟,嗤了聲道:“一催再催,可算是來了。杜姑娘呢,怎不見人?”
蕭璟垂眸,回道:“西北有要事需得她處理,抽不開身。”
皇后聞言眉心微蹙,打量了蕭璟幾番。
手撫在鳳椅上,輕拍幾下,緩聲道:“婚期定在半月后,你意下如何?”
蕭璟頷首應(yīng)道:“全憑母后安排�!�
皇后面色這才轉(zhuǎn)緩,示意他同自己往內(nèi)殿里去。
撩開珠簾,便瞧見掛在殿正中衣架子上的兩身紅衣喜服。
皇后特意命人趕制的兩套喜服,都費了不少的心思。
尤其是那身新娘子所穿的衣裳,裙擺處墜著小顆的明珠,熠熠閃光漂亮極了。
“這裙擺上的明珠,是你外祖當(dāng)年在南海時,親自為母后尋的,如今用在太子妃嫁衣上,算是母后的一點心意。”
聽著皇后的話,蕭璟目光落在那鳳冠霞帔上。
的確漂亮,可他瞧著,卻沒什么喜色。
“勞母后費心�!彼暤�。
皇后打量著他神情招手吩咐嬤嬤取了個盒子來。
“你的衣裳尺寸,宮里人知曉的,倒不需特意來試。
只這嫁衣,需得新娘子試穿一番,你將嫁衣帶回去,讓杜姑娘試試,可有不滿意之處。若有,宮人匠人也好修一修。
盒子里是做嫁衣剩下的珠子,母后串成了個手釧,你帶回去,同嫁衣一道,送給太子妃罷�!�
皇后安排人去收拾那鳳冠霞帔,紅裙喜服,要裝入箱籠里抬出去。
內(nèi)殿里宮人魚貫而入,蕭璟自個拿著那裝著珠串的盒子,先一步出了殿門。
殿外,大臣們的夫人都出了宮去,只剩下幾個妃嬪們在殿門外拐角處,慢慢悠悠邊走邊低聲叨叨著。
“自郡主和親后,殿下婚事一拖再拖,滿京城怕也尋不出比郡主才貌更佳的,卻沒想到,這東宮太子妃的位置,落到了西北杜家。”
“聽聞東宮如今一位名分未定的姬妾,容貌更甚昔年郡主。待得太子妃進(jìn)門,那位,只怕是要得側(cè)妃位的,這等勁敵在,那西北杜家行伍出身的女娘,怕是難得寵�!�
“那有何要緊的,東宮那位姬妾,只是沾了郡主幾分福氣罷了,生了張似了郡主幾分的臉才能得殿下寵愛,一個早嫁過人的婦人,在殿下身邊日子這般久,肚皮也沒動靜,若是沒本事生個一兒半女,今日如何盛寵,來日便如何凄涼�!�
“是啊,你瞧瞧,咱們幾個,哪個當(dāng)年沒受過寵愛�,F(xiàn)如今,沒個孩子依靠,在宮里過的都是什么日子�!�
蕭璟立在殿門處,微垂眼簾。
那些皇帝的妃嬪已經(jīng)走遠(yuǎn),他們的話音,卻好似仍在他耳邊。
宮人們抬著衣箱子,也跟出了殿門。
衣箱子抬上蕭璟馬車內(nèi),自中宮殿門外離開。
蕭璟坐在馬車內(nèi),目光落在衣箱子上。
他一手打開箱子,垂眸看著那一襲嵌著串串南海明珠的紅裙喜服。
當(dāng)真是好看。
可他心底,卻總有些不快。
方才中宮殿門外,那些早已失寵的妃嬪們的話語猶在耳畔,他想起不久前在母后殿中看到的,那幾個捧盂打扇的妃嬪。
如果有朝一日,要云喬,在他的妻子面前如此伏低做小,卑躬屈膝,他舍得嗎?
如果有朝一日,要云喬,枯老深宮無子無女無出身依仗,受旁人拜高踩低,他舍得嗎?
自然不舍得。
可是,即便再是不舍得,他可曾有一瞬,真心認(rèn)為,云喬可以做他的妻?
怕是連半刻也未有過吧。
他眼里的她,太軟和,也太不能經(jīng)風(fēng)雨。
只該是養(yǎng)在溫室的菟絲花。
對云喬,他有濃重的憐,有洶涌的欲,一再的不舍,無數(shù)次的心疼。
許多的喜歡,
獨獨,沒有彼此平等的愛與尊重。
那是喜歡,是可憐,是心疼,不是彼此平等的愛。
他把自己當(dāng)她的救世主,卻從未將她視作真正的愛人。
東宮的太子殿下,是高居上位生殺予奪之人,
而云喬,只是那一日寒夜冷雨中倒在攤販爐火旁的小貓。
他撐起傘在她身邊,怕她淋雨。
他將她抱在懷中,恐她受寒。
他小心翼翼的,撫過她臉上旁人打的掌印,指節(jié)微顫。
他為她受苦遭難動怒,素來愛潔厭血無比的人,親手拿著硯臺砸碎她那兄長打過她臉的手骨。
他見不得旁人欺負(fù)她,他一定會為她遮風(fēng)避雨,護(hù)她平安周全。
可是,也就僅僅是如此了。
車駕搖晃前行,蕭璟猛地闔上了衣箱。
捏緊了袖中那盒皇后給他的明珠。
……
很快,車駕就到了東宮門前。
宮人抬著衣箱子,往杜成若的院子送去。
而蕭璟并沒有將皇后吩咐他和嫁衣一道送給杜成若的那珠串盒子,交給送嫁衣的宮人。
他那珠串盒收進(jìn)了袖籠中,抬步往自己寢殿走去。
回到寢殿,已是夜幕升起時。
伺候云喬的嬤嬤從殿門外走來,蕭璟落座殿內(nèi),沉聲問:“她今日如何,可有異樣?”
嬤嬤搖了搖頭,回道:“還是老樣子。”
老樣子,乖乖吃飯喝藥,人卻一日日枯槁。
想起云喬如今的模樣,嬤嬤心底輕嘆,試探地同蕭璟道:
“殿下,老奴瞧著,姑娘似是不喜歡呆在東宮,老奴想著,若是讓姑娘離開東宮或許會好過些?”
離開東宮?
是離開他吧。
蕭璟低眸未語,眼底劃過一抹冷寒。
他沒答話,反而垂手從書桌下的暗格里,取出了個盒子。
將那盒子和皇后給的盒子一道放在了桌案上。
皇后盒子里裝的,是南海明珠所做的首飾。
蕭璟這盒子里,卻是他從前命匠人打造的鎖鏈。
極細(xì)的鎖鏈,是純金所制。
有兩把小巧精致的金鎖,一把,將那鎖鏈末端的純金腳鏈子,鎖在鎖鏈上,一把,在鎖鏈最上頭,用來拴著人。
有時候他會忍不住地想,不如干脆就拿鎖鏈鎖了她,讓她再不情愿,也得乖乖留在他身邊。
可他卻又總是狠不下心。
他想,或許自己再多些耐心,再等一等。
她那樣心軟善良,總會原諒他的過錯的。
蕭璟垂眸靜默許久,
而后,將那鎖鏈和皇后送的珠串,一道扔在一個盒子里。
抬步起身,往云喬寢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