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心頭明月
江南冬雪飄落水鄉(xiāng),烏篷船搖櫓聲響。
那氣質兇悍,總帶著鐵制面具的陳晉,已經沒了身影。
云喬立在門前,極目遠眺。
她視線尋索,卻不再見他。
想起這一路從長安到江南,她鼻頭又酸了酸。
呆立好一會兒后,才抱著女兒,回身緩步走入那處老宅門。
另一邊,負劍走遠的陳晉,隱在遙遠暗處。
看著云喬推開那座老宅的門。
她是他少年時遙遙望著的明月,也是他不忍攀折的花枝。
時隔經年后,當他在東宮宅院里,看到那株即將枯萎的花枝,便想將她移到溫暖的陽光下。
他逼著自己,在她面前,做個君子。
盼她能永遠,永遠記得他。
其實他自己心中知曉,他從來不是君子。
這些年刀口舔血,殺人無數(shù),他早就忘了什么良心和君子風范,儲君身邊親衛(wèi),前程錦繡的另一面,是殺人如麻的無數(shù)日夜。
他跟在蕭璟身邊,得其看重,哪會是真正善人。
為達目的也可以不擇手段逼人就范。
只是云喬,之于他,終究意義不同。
那是少年時求而不得的明月,而他,只是江南梅雨時節(jié)的淤泥。
哪里能染臟了她。
蕭璟高高在上,從來不曾給云喬平等的愛與尊重。
可陳晉,自少年時,就遙遙望著云喬。
她在他心里,是明月當頭照進溝渠的微光,是雪夜里枝頭遙遙盛放的寒梅。
長安到江南這一路,他的情,化作想要觸碰卻最終縮回的手。
他見過她對殿下的恨,也更不想,做她眼里挾恩圖報的卑劣之人。
看著云喬踏進拿出宅院,他收回視線,負劍遠走
……
老宅子的門吱呀作響,云喬抱著孩子跨過門檻。
灶臺前一個老婦人正好火急火燎地沖了出來。
人還未見,喊話聲就先一步響起。
“囡囡……囡囡,怎么又亂跑,人呢?囡囡……囡囡……”
云喬抱著女兒向那婦人走去。
老婦人撩開灶房的簾子往外時也瞧見了抱著孩子的云喬。
“你是?”
隔著帷帽,她也瞧不見云喬的臉。
云喬抱著孩子,回話道:“我是囡囡的娘親�!�
老婦人一拍腦門,想起前些時日收到的一封書信。
“喔,原來是你啊,晉兒給我寫了信,說這孩子的親娘過段時日就到,快來快來,屋里坐,老婆子我早給你收拾出了房間來�!�
那婦人說著話,便伸手拉了云喬手腕,親切地喊她進去。
“你隨阿晉喚我姨娘就是,這宅子是阿晉母親的,我無兒無女阿晉便將這宅子給了我住,前段時日他送來了個小女娃托我照料,這丫頭啊,鬧騰得很,你瞧瞧這院子里的花,全被她一株株拔完咯。”
老婦人話家長的絮絮叨叨,倒是吹散了幾許云喬眉眼的復雜心緒。
她捏著小丫頭的手,輕拍了下,訓她道:“怎么這般鬧騰�!�
小丫頭哼了聲窩在她懷里,親昵地蹭了蹭她衣衫。
云喬揉了揉她軟發(fā),揭下自己頭上戴著的帷帽,取了發(fā)間一根挽發(fā)的玉簪,遞給婆婆。
“多謝姨娘照拂,我孤身前來,身無長物,這簪子,還請姨娘收下,聊表心意,萬望您收下,我們母女才好腆著臉在此叨擾�!�
對面的老婆子瞧著一大一小玉雪一般的模樣,心里暗暗盤算著,自己那少語寡言從不多事的外甥,怎么就突然送了一個娃娃來給自己照料,這娃娃的親娘,還生得如此漂亮。
這娃娃倒是還有個爹住在小鎮(zhèn)另一頭,時常來給自己送些銀兩食物。
陳晉信里對她說,他和孩子的父親是友人,才救下孩子父親,托人照料這孩子。
可老婆子自己跟那孩子的親爹聊過幾回探了話,那人,對陳晉的事,一問三不知,甚至連陳晉的名字都不知道。
這算什么友人。
老婦人眼珠子微轉了下,暗想,這小娃娃,莫不是眼前這女娘和自家外甥瞞著那娃娃的病秧子父親偷情所生。
若不然,陳晉怎么如此看重這娃娃。
那小丫頭的確討喜,老婦人也喜愛,如今猜想著或許有可能是自己外甥的骨肉,更是待見,收了簪子后,伸手就把孩子從云喬腿上抱了過來。
“來,讓阿婆抱著,你娘親這身子瞧著就弱,你讓阿婆養(yǎng)得白白胖胖跟小豬仔似的,仔細壓垮了你阿娘�!�
話落,又看向云喬道:“老婆子日子寂寞,得了這小娃娃養(yǎng)著,倒是開心得很,說什么叨擾�!�
邊說邊暗暗打量著云喬的面龐。
這嬌花一般的小娘子,便是嫁過人,配自己那寡言木頭的外甥也是自家外甥得了便宜。
且不管這小娃娃是不是外甥的骨肉,端看那娃娃的親生父親一步三喘氣的病秧子模樣,可不是個長命的。
便是眼下自家外甥和他沒什么指望,待那病秧子歸西,可就說不準咯。
老婦人如此想著,抱著小丫頭一邊玩鬧,便指著那收拾出來的干凈臥房道。
“出了廳門,左手邊的那間,便是給你收拾出來的,瞧你小臉白的,指定是好幾個日夜沒睡好覺,快些去歇著,好生睡一覺醒了再說�!�
云喬身子的確虛弱,病后退燒也不曾好好休養(yǎng)。
此刻見到女兒,她緊緊懸著的心總算松了下來,加之身子確實不適,聽罷也沒多做推辭,道謝過后,便起身往那臥房去了。
冬日寂冷,外頭還飄著雪花和冷雨。
云喬抱著雙臂,凍得微有些抖,加快了步伐,往隔壁的臥房去。
行至門口,撩開窗簾子時,身后的宅子大門,突地響起一陣吱呀聲。
隔的有些遠,此時又下著雨水飄著風雪,云喬凍得身子發(fā)冷,并未留意身后的動靜,也未曾轉身,只撩開了臥房的簾子。
簾子都被冷氣凍得冰手,她指尖微顫,哈了口熱氣,搓了下手掌,才抬步踏進門檻。
身后大門處,隨著木門吱呀聲后響起了驚疑不定的喚音。
“云喬?是你嗎?”
男人的聲音聽來十分病弱輕飄,全無舊時在沈家時的跋扈。
云喬聞聲頓足,一手握著冰冷的簾子,回頭看向不遠處大門的方向。
她面色寡淡,并無分毫情緒,只是遙遙看向這個昔日的結發(fā)夫君。
時間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此刻,她瞧著眼前的沈硯,心里,居然已經起不了半分波瀾了。
云喬面色平靜,沈硯臉色卻很是激動。
遠遠瞧見她,確認真是她后,疾步就往她這邊走來。
他身子虛弱,又著急,便是一段極短的路,也走的跌跌撞撞。
將將要到云喬跟前時,還踉蹌摔在石階上一跤,撲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摔,沈硯砸進雪里,連聲猛咳,忙伸手拉住云喬裙擺,另一只手撐在地上掙扎爬起。
“真的是你?”
他在衣衫上抹了把手上沾著的灰泥和雪,伸手拽著云喬手腕,拉著人往里走了幾步。
云喬刻意將簾子掛起,不曾放下。
更不曾闔門。
外頭的那老婆婆,抱著云喬女兒也能瞧見里頭的情形。
她防備沈硯,也不信任他,不愿和他閉門獨處。
沈硯似乎沒想到云喬動作的深意。
只拉著人往里走,聲音急切地低聲問:“云喬,你怎么回來的?是他放了你嗎?”
云喬聽著他的問話,抿唇從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腕。
點了點頭,輕嗯了聲。
云喬怕沈硯若是知曉自己是私逃出來的,搞不好會再送自己一次。
所以她騙了他,讓他以為是蕭璟放了自己回來。
沈硯聽罷點頭,拉著云喬的手一再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往后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云喬微垂眼簾,靜默了瞬后,抬眼看向沈硯,話音輕柔低緩,卻又分外冰冷:
“沈硯,你別忘了,我們已經和離了。
我累了,想好好歇一歇,你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