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他,待你好嗎?
長安工部員外郎云家宅邸,深夜被從后面押進了個人。
夜幕沉沉,臥房里,云喬抱著女兒睡著。
隱約聽到外頭有些動靜,略掀了掀眼簾。
女兒在懷中揪著她衣襟,嚶嚀著喊阿娘。
云喬抱緊孩子,側了側身子,并未起身。
過會兒,闔眼重又睡下。
窗外宅院里,門前被移去了個石凳。
押人來此的東宮護衛(wèi)里,其中一個搬了石凳去,按著云二坐下。
云二人被捆著,口中也塞了布帛,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只眼神環(huán)視周遭院落,目光仍帶著警惕。
此前,蕭璟吩咐人把他押下,說是讓他自己來看一看云喬是死是活。
云二心里信了蕭璟七八分,余下的那二三分懷疑,實在是那日西山的荒墳,和他一路費心探聽來的消息,太過可怖,讓他難以輕易就信了蕭璟的話。
護衛(wèi)扶著他落座石凳上,輕聲道:“二公子且安生等著,若困了,闔眼倚著門框睡一覺就是,明日一早,待姑娘起身,小的就放您入內去見云姑娘。我家主子心疼姑娘,自是舍不得夜里擾人好夢,您多包涵些�!�
云二耳朵聽著護衛(wèi)的話,目光只看著那緊閉的門窗。
明日,明日一早……
月亮東升西落,朝陽在清晨的鐘鼓聲中升起。
清晨時微冷,云喬抱著女兒蹭了蹭她小臉,將人裹在被衾里,自己起身穿衣。
候著伺候的宮人聽得內室里動靜,忙推門入內。
“姑娘起身了?”宮人捧著水盆子,伺候云喬洗漱。
云喬用溫水洗了把臉,坐在妝臺前。
宮人立在她背后,為她梳著發(fā)髻。
鏡中人面色微有些憔悴,似是昨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
“昨夜后半夜,我似是聽到有些動靜,院子里怎么了?”云喬揉著眼睛,輕聲問。
伺候的宮人想起宅門口坐在石凳上,被東宮護衛(wèi)看著的人。
笑了下道:“昨夜東宮送來了個客人,殿下想著姑娘安睡要緊,交代不許打擾,等天亮了,才請人來面見姑娘,待姑娘梳妝打扮后,見了那位客人,您便明白了�!�
云喬眉心微蹙,不解其意。
宮人動作利索,很快梳好發(fā)髻。
揚聲沖外頭喊道:“姑娘已收拾妥當,請人進來吧�!�
宅院里,云二已枯坐整夜。
他眼下有著極重的烏青,人也憔悴,聞聲猛地抬首看去。
卻看不到臥房門里的人影。
護衛(wèi)聽到宮人喊話聲,應了下,忙給云二解了綁著的繩索,又取了他口中布帛。
“公子請�!弊o衛(wèi)拱手示意。
云二喉頭微滾,抬步踏上門前石階。
臥房里,云喬坐在銅鏡中,目光隨意瞧著妝臺上東宮送來的首飾。
似乎對來客是何人,并不感興趣。
云二人踏進門檻,視線望向妝臺前的人。
他只看到云喬的背影,和銅鏡里,模糊的容顏。
心跳卻突地劇烈的幾分。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便是看不清人臉,云二也隱隱感覺到是她。
“喬喬……”他嗓音艱澀,輕聲喚了句。
妝臺前的云喬,目光微滯,背脊僵了下。
她微垂下眼眸,已然聽出聲音是誰。
那日暴雨中,她從東宮回到云家,她抱著她的娘親,淚落不止,一聲聲喊著阿娘。
可她的母親給她穿好衣裳后把她推入冷雨中,
不許她喊她娘親,告訴她,云家,沒有這樣失貞淫賤的女兒。
自那日后,她再未見過云家人。
而今,卻驟然聽到了,這個數(shù)年不見的兄長話音,喚她小字乳名。
云喬眼底濃暗,記憶被拉回那個倒在寒風冷雨中的夜晚。
在云二喚了她乳名后,好半晌沒有應答。
良久,方才回過神。
她略攥了攥掌心。
側身回頭,看向那初初踏進門檻的云二。
道了句:“數(shù)年不見,一向可好?”
她客套地寒暄,面上掛著笑,極敷衍。
卻沒喚他兄長,更沒喊他二哥。
許多年前,她出嫁那日,伏在他背上哭,喊他二哥,問他能不能不嫁沈硯。
再后來,她在夫家受委屈,褪去最后一點少女時的嬌氣兒,在沈硯對她動手后,問他,能帶她離開嗎。
云二沉默了。
那時的他,不敢,也不能帶嫁了人的妹妹逃走。
她在他的沉默中,背身掩面,崩潰泣淚。
一晃又是數(shù)年,
如今,她隔著數(shù)年風雨山海,同他客套寒暄,連喚都不曾喚他。
這些年,她應當,對云家,對母親,對長兄,對他,對所有人,都是失望透頂?shù)摹?br />
云二立在門檻處,眼眶微有些紅。
罷了,只要西山那具墓碑,不是她就好。
他聽著她的寒暄話語,沒提如何得知她死訊,如何從塞北千里疾奔入京,如何在西山看到那座荒墳,如何憎恨逼死她的人。
只是,頷首點頭。
“很好�!焙唵蝺勺郑疫^離家后數(shù)年的艱辛奔忙,死里逃生。
云喬點了點頭,唇角掛著溫婉的笑,眉眼卻有疲憊。
“近來身子欠佳,不便待客,請回吧。”
她不想見云家人,誰都不想見。
那個云家的女兒,已經死在那一夜寒風冷雨中,死在長兄的一記耳光里,死在母親的輕賤羞辱里。
死在屢屢求救,從無得救的絕望里。
云二僵立門口,喉頭艱澀。
袖中掌心緊攥,幾許后,還是沒忍住,問她道:“喬喬,他……太子殿下,他待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