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是誰?
蕭璟聽得門響,回身看向房門。
目光越過抱著孩子的宮人,看向房內(nèi)。
堆疊的帷幔床帳,掩沒帳子里的身影。
他看不到人,只隱約能瞧見她的影子。
宮人抱著孩子屈膝行禮,蕭璟收回視線,看向那被宮人抱著的小娃娃。
其實(shí),歸京途中,他很多次都想掐死這孩子。
養(yǎng)得再好,到底也不是他的骨肉。
只是那一路上,他看得出云喬在意這個孩子。
也更清楚,一旦弄死這孩子,云喬必定恨他入骨,與他不死不休。
那個在東宮殿閣下,持金簪決絕自盡,對人間沒有半點(diǎn)留戀的云喬,成了蕭璟心底隱隱畏懼的噩夢。
他不愿意再見到那樣的云喬,也害怕那時東宮之內(nèi),沒有生機(jī),麻木空洞的人,一日日消沉的死去。
這孩子便是在他眼里有千萬個不好,只有一點(diǎn)能令云喬生機(jī)盎然的好處,蕭璟便也肯善待她。
他抬步走近,伸手撫了撫小娃娃似了云喬的眉眼。
孩子睡沉了,這些時日以來,對他也很是熟悉,并沒有流露出排斥。
蕭璟喉間溢出聲低笑,收回了手。
殺了陳晉也沒什么的吧,有這孩子在,云喬總會原諒他的吧。
一個陳晉,算得了什么呢,死了也就死了。
就連那沈硯,這孩子的生父,他動手殺了他,
當(dāng)日血水濺在這孩子臉上,時日漸久,這不記事的小娃娃,卻也忘了那場景。
而云喬也對此事只字不提,忍了下來,并未因一個沈硯的命,就與他鬧得不死不休。
說到底,也就是這孩子,對云喬最重要,至于旁人的命,會得她憐惜,會讓她不安,可只要這孩子在,她就不會為了旁人性命尋死覓活。
結(jié)發(fā)夫君育有一女的沈硯尚且沒這本事,
難道一個少時的情郎,能比她孩子的父親還重要?
蕭璟心中如此想著,擺手示意宮人抱著孩子退下,自己踏進(jìn)了門內(nèi)。
臥房內(nèi)只剩一盞燭火在,榻上的女娘睡得昏沉,卻并不安穩(wěn)。
她眉心微蹙,似是睡得并不安穩(wěn)。
蕭璟落坐榻邊,指腹揉開她眉心褶皺。
夢中的云喬眼睫微顫,迷迷蒙蒙醒了過來。
睜開眼后,便見枕邊坐著的蕭璟。
燭火昏暗,她瞧不清他的神情,卻也認(rèn)出了是他,下意識撤了身。
動作后,當(dāng)即意識到不對,立刻逼著自己停下。
“睡醒了?瞧見孤,你躲什么?”
他手理了理她鬢邊亂發(fā),指尖觸到薄汗?jié)褚狻?br />
云喬隱隱覺得今日的蕭璟有些不對,勉強(qiáng)笑了笑搖頭,伏在他肩頭,悶聲道:“沒有,是做了噩夢,有些怕�!�
蕭璟拍著云喬背脊,力道輕緩溫柔。
在她耳邊呢喃低問:“什么夢,醒來連孤都怕�!�
他問的話語極輕,云喬伏在他肩頭,背脊卻微微發(fā)僵,閉了閉眼,試圖忘掉夢里的血腥。
啟唇輕聲回:“我忘了�!�
忘了,也只能忘了。
那日江南小院的血色,她一直不敢回想,一次都不敢。
很多次,她看著女兒安靜的睡顏,無比希望,那天的血色,只是一場噩夢,夢醒后,一切就都忘了。
卻又無比清楚地明白,那不是夢。
蕭璟就是,握著她的手,持著那柄刀,捅入了沈硯心口。
而沈硯的血,就濺在女兒臉上,眼睛里。
那場景,不比當(dāng)年揚(yáng)州沈家的人頭滾滾,好到哪里去。
可云喬不能回想,也不敢回想,她對女兒同樣只字不提,她有意讓孩子忘了,忘了這些種種。
那日之后,小丫頭生了場病,昏昏沉沉了幾日。
有回突然問她,一直欺負(fù)她的那男人,是不是殺了她爹爹。
自從云喬養(yǎng)著女兒,其實(shí)已經(jīng)有意讓孩子和沈硯疏遠(yuǎn)了。
自那日沈硯當(dāng)著孩子的面,對她口出惡言,滿口的污言穢語。
云喬對他真是失望透頂。
可孩子畢竟和沈硯朝夕相處過,沈硯臨死之前,也曾拼了性命想要護(hù)著她們母女。
云喬怎會分毫沒有動容。
只是,她的情緒沒有用。
她左右不了蕭璟的決定,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蕭璟手下盡力保住女兒的命。
她沒有忘記過蕭璟曾經(jīng)對女兒動過殺心,也時時警醒,分外在意孩子的安危。
女兒問出那句話時,她不敢讓女兒記著沈硯的仇。
她怕極了有朝一日,女兒因?yàn)橛H生父親的仇,恨上蕭璟,最后,卻要死在蕭璟手里。
所以,她瞞了下來。
那天,她抱著女兒哄,一聲聲告訴她,夢而已,那個人不是壞人,也沒有欺負(fù)阿娘,他沒有殺過人,囡囡不要怕。
小孩子忘性大,也無比信任自己的娘親,當(dāng)真信了云喬的話。
從此以后,云喬默許蕭璟對女兒的親近,她告訴自己,就把沈硯的死爛在肚子里,以后和她一起下地獄,讓她的孩子,無憂無慮的長大罷。
可今日午夜夢回,她竟夢到了江南小院,那一身是血的沈硯。
可她不敢說,也不能說。
要忘了,要忘了。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訴自己。
女兒不能記得,她也要忘記。
如此,日子才能過下去。
她說她忘了,耳邊緊跟著響起蕭璟的笑音。
“是嗎?既忘了,想來,也是不要緊的夢。”
他口中如此說,拍著人背脊的手,已經(jīng)往下移了幾分。
抵在云喬寢衣腰帶上。
云喬身子微顫,仍未從夢中的場景中回神,心底難免有些排斥。
她忍了忍,終是咬唇推拒道:“殿下,我今日身子不適……”
原本也不抱希望蕭璟會聽他的,畢竟他這人一貫都是只依著他自己的心思,由不得云喬說不。
可這日,云喬話落,他竟真的停了動作。
只抵在她頸窩處,略蹭了蹭。
應(yīng)了聲:“好�!�
邊說,抬眼看了眼帷幔床帳外昏暗的燭火,似是隨口道:“孤記得,從前在揚(yáng)州,見你騎過馬,騎術(shù)不錯。過兩日,帶你去京郊馬場逛逛可好?”
云喬“嗯”了聲。
蕭璟手撫過她鬢邊碎發(fā),昏暗中,他的眼眸極沉。
在她嗯聲后,話音輕緩溫柔,似枕邊呢喃低語,問道:“聽聞江南閨秀大都不學(xué)騎術(shù),云家養(yǎng)女兒也是往溫婉貞靜上養(yǎng)的,你的馬術(shù),是同誰學(xué)的,家中請的馬師傅?還是府上哪個雜役仆從?”
他話音說得輕緩,好似尋常枕邊閑話。
云喬不疑有他,也沒察覺到不對。
只垂眼如實(shí)答道:“小時候一個待我很好的友人�!�
友人?
蕭璟想起那在沈硯住處搜出來的刻著云喬名字的馬鞭。
眸色一瞬間火起。
一個賤奴而已,也配被她稱作友人。
他強(qiáng)壓著火,話音仍似尋常般,繼續(xù)問:“是嗎?待你很好的友人?是誰?孤在揚(yáng)州可曾見過?”
云喬想起白日那場夢里,在山巔雪景里哄她的小郎君,目光不自覺漾著懷念。
搖了搖頭,抿唇道:“好些年了,我忘了他是誰,只記得他待我很好,殿下應(yīng)是未曾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