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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玉枕

    云喬目光對上她,并未應(yīng)聲。

    她沒問,好似也不想知道。

    可云夫人瞧著她,卻又笑了聲。

    繼續(xù)問道:“你不想知道嗎,你不過一個長在鄉(xiāng)野的二嫁婦人,緣何得了太子殿下寵愛?”

    云喬目光微沉,擱下了手邊茶盞。

    仍舊未曾言語。

    她當(dāng)然知道緣由,很早很早,早在揚(yáng)州城時,就已經(jīng)知道了。

    云夫人見狀,蹙眉嘲諷地笑了下。

    當(dāng)即明白了過來。

    “你知道?既是知道,怎還甘心做旁人替身?”

    云喬不想答話,只攥了攥掌心。

    云夫人猶自笑著,幽幽道:

    “做別人的替身,別人的影子,如此一輩子有什么意思?

    那太子對你,可會有一絲真心?

    榻上纏綿枕邊親昵,他有沒有叫錯過你的名字?

    哦,對,他不需要叫錯,云喬,喬喬,你還不知道罷,明寧郡主,本姓喬,單名也是一個喬字。

    你說,他喚你名字,句句親昵時,究竟喊的是誰,你知道嗎?”

    云喬無聲攥緊掌心,指尖刺得皮肉生疼。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手,此時此刻,有沒有滲血。

    她不僅生得像那位金尊玉貴的郡主,連名字,也這樣相像呢。

    云喬心底一陣陣泛疼,半晌后,才抬眸看向云夫人。

    緩聲道:“說完了嗎?說完了夫人請回罷�!�

    她半句沒有反駁,只想送客,云夫人卻恍若未聞。

    死死盯著云喬道:

    “大姑娘,你說,若是你今日逃婚,明日,云府滿門會不會都會被問罪?

    我,你那些兄弟姐妹,老爺,是不是都會被殿下一怒之下殺了,或是投入監(jiān)牢?

    總之,老爺他做的升官發(fā)財(cái)夢,應(yīng)是沒戲了。

    你想逃走嗎?你若是想,我可以幫你啊。

    南海北疆,你想去哪,我就送你去哪可好?”

    一番話自言自語,竟似瘋子一般。

    云喬默默望著她,抿唇道:

    “你憎恨你的夫君,哄我逃婚,想借此害他,可是夫人,你的兒女尚在云府,你夫君出事,自然也會牽連你的兒女,你的兒子尚未科舉成親,女兒也未曾出嫁,你的恨,要賠上你兒女的一生嗎?”

    她話落,那云夫人似是如夢初醒,眼神里的瘋狂漸漸平緩下來。

    “是啊,我給他生兒育女,日日忍受輕賤折辱,大夢初醒得知他害我母族時,孩子已經(jīng)將我拴在此地,讓我恨他入骨卻仍舊畏手畏腳,唯恐因他害了我的孩子。我有時候忍不住想,為什么我要生了那兩個孩子,為什么我要是個母親,為什么我不能僅僅是我自己,為什么我的孩子,成了拴著我手腳的鐐銬�!�

    不知怎的,云夫人瞧著云喬,莫名想和她說幾句,平日不會同旁人提及半分的隱痛。

    云喬靜靜聽著,想起已經(jīng)被蕭璟帶去東宮的女兒。

    捫心自問,如今的她,真的想嫁給蕭璟嗎?真的不想逃嗎?

    她真的愿意做旁人的影子嗎?

    當(dāng)然不愿意啊。

    憑什么她的愛就廉價(jià)低賤,憑什么他可以高高在上對她想如何便如何,把她當(dāng)做和舊情人重溫鸞夢的玩意兒。

    可是她有什么辦法呢。

    屋檐外飛過只鳥兒,悄無聲息落在窗臺上,停駐片刻,又在月光下飛遠(yuǎn)。

    云喬默默望著那鳥,想起許久之前,揚(yáng)州的一個陰雨天,被困在沈家宅院里的雀鳥。

    那只囚牢中的困鳥,她命人開窗放走了它。

    可今時今日,誰又會放了她呢?

    如果可以,她也想做天空的鳥,枝頭的花,山巔的雪。

    而不是,一個活在旁人影子里的,連自我都不剩多少的,可憐的人。

    偏偏,這點(diǎn)奢望,渺茫的不可實(shí)現(xiàn)。

    蕭璟不會給她選擇的。

    如云夫人所言,對于云喬而言,那被蕭璟帶入東宮的女兒,同樣也是縛住她手腳的鐐銬。

    她的感知她的情緒她的意愿,都擺在孩子的性命安危之后。

    蕭璟不需要任何外物,不需要再像從前那樣在東宮給她的手腳栓上金鏈子,只需要捏著她女兒的命,捏著她女兒的安康喜樂,云喬什么都會應(yīng)他。

    外頭突然下起雨來,雷聲陣陣轟隆。

    聽得人心頭發(fā)悶。

    外頭隨嬤嬤一道去取陪嫁物件的宮人在雨中回來,邊走邊抱怨雷雨天。

    眼瞧著人即將進(jìn)門,云喬側(cè)眸,看向云夫人。

    話音帶著幾分迷惘。

    輕聲道:

    “夫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逃不了,也不愿再因我的任性,害了旁人。

    如您所言,我做了母親,我的孩子,也成了拴住我手腳的鐐銬。

    一輩子不過匆匆數(shù)十年,睜眼閉眼很快就過去了,我甘心與否,從不重要。

    至于日子有意思沒意思,不都是要過下去的嗎�!�

    云夫人聽著她言語,心底震驚不已。

    這姑娘平日溫婉和善,對人對事都柔得很,今日聽她幾句話,卻覺她心境,冷得如極北寒冰一般。

    像是,漫無止境的絕望。

    又像,被藤蘿枝葉,絞殺的花朵。

    透不出半分生機(jī)。

    云夫人還欲開口,眼看外頭嬤嬤和宮人已經(jīng)踏進(jìn)了門,只得住了口。

    云喬面色如常,好似方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也什么都不曾聽到。

    柔聲道:“天色這樣晚了,又下了雨,夫人盡早回去歇著罷,我就不送您了。”

    云夫人又望了眼她,咬了下唇,起身告辭。

    臨踏出房門時,突地回首,瞧著內(nèi)室燈燭旁,眉眼沉靜溫婉卻隱隱帶著幾分凄哀的女娘。

    沒忍住道:“深宮內(nèi)院,你死我活,大姑娘,你且記住了這話,才能保住你自己,保住你女兒�!�

    云喬回望云夫人,頷首應(yīng)下:“多謝提點(diǎn),我記下了�!�

    云夫人這才扶著嬤嬤出了云宅。

    內(nèi)室里,宮人捧著個匣子近前,打開來給云喬看。

    “姑娘您瞧,這都是云夫人給您添的嫁妝,都是上好的首飾,瞧著有些年頭了,應(yīng)當(dāng)都是云夫人出嫁前自己的嫁妝�!�

    云喬并未多看,只是淡聲道:“收好罷,平日不必用�!�

    話落,卸了釵環(huán),便打算歇下。

    遠(yuǎn)處,出了落梅院的云夫人主仆,回到了自己院中。

    嬤嬤支走旁的下人后,輕聲道:“方才已經(jīng)瞧過了,確定了放東宮玉枕的是哪個箱籠,明日抬嫁妝時,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玉枕換掉。”

    云夫人聞言,看向一旁放著的那和東宮備下的嫁妝箱子里一模一樣的玉枕,目光晦暗不明。

    喃喃道:“這玉枕里頭塞的東西無色無味,只需一年便會消散干凈,此后,便是終身絕子,能尋得如此陰損的玩意,想來那位貴人,也是費(fèi)了些心思�!�

    可此物這樣陰損,當(dāng)真要給那女娘用嗎?

    這東西用了,便是徹底絕子,往后再無后悔藥的。

    云夫人想起方才在落梅院的云喬。

    風(fēng)雨交加的夜里,那女娘端坐燭火旁,眉眼沉靜,卻透著讓人心悸的哀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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