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一片熱鬧與歡慶之中，方默的神色晦暗難辨，他飛奔出議事堂，追上了徐澄寧的腳步。</p>
“三師姐，您真的不管我們了嗎？”他語氣失落又急切，傳音道，“您別聽他們的，我相信您的實力！”</p>
徐澄寧卻搖了搖頭，傳音道：“不是因為這個，修行路上，誰又是應(yīng)該管誰的呢？”</p>
只可惜，到她失去一切的時候才明白這個道理。</p>
“不過你放心，我說了這次只有你有資格，我會護你到劍谷悟劍結(jié)束的�！�</p>
“三師姐，我也不是為了這個！”方默不知如何表達，“我只是，我只是……”</p>
“你只是關(guān)心我？”徐澄寧卻十分冷淡道，“還是先關(guān)心你自己吧�！�</p>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p>
“師姐！”方默還想追上去說什么，卻被周庭軒搭住了肩膀。</p>
“十九師弟�！敝芡ボ幍溃八遣皇呛懿唤饲�？現(xiàn)在境界跌成這樣還一副孤傲清高的樣子�！�</p>
方默沒有回答，他知道，判斷一個人是什么樣的，不能聽他說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p>
周庭軒也不惱，繼續(xù)道：“你真的相信她在劍谷能護住你嗎？不如跟著我，我可以帶你們七個人一起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煉氣和金丹是什么樣的差距……”</p>
……</p>
離進入劍谷還有七天時間，徐澄寧并不在意師門眾人紛繁的心思，離開議事堂后，她又步履匆匆地來到了宗門煉器之所在的靈寶峰。</p>
她還需要一把劍。</p>
曾經(jīng)，她的秋水劍和謝清崢的劍乃是一對，是宗門珍藏的神兵，宗門長老們一直認為她配不上這把劍，但礙于謝清崢和容澤的支持，無法發(fā)作。</p>
后來她的境界不斷跌落到筑基，還失去了四感，長老們便趁著謝清崢前往中洲秘境歷練、容澤閉關(guān)，做主收走了她的劍，奉回宗門藏劍閣。</p>
但其實那把秋水并非她想要的劍，上一世她所得到的青女劍也不是。</p>
她是五靈根，算是修真界的廢靈根，卻因為每條靈根品質(zhì)都不錯，尚能修煉，才能被容澤收入門下。</p>
五行俱全，卻修劍道。所以她一直沒有找到自己的方向，也一直沒有想通，她的劍道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p>
縱然劍法再純熟，招式再精通，卻仍缺少劍修真正的靈魂。</p>
所以，她需要一把什么樣的劍呢？</p>
“林師弟�！泵髅魇钦鋵殶o數(shù)的靈寶峰，徐澄寧卻走進了最偏僻荒蕪的一處鑄劍堂。</p>
說是鑄劍堂，其實就是一間有著鑄劍爐的破屋，旁邊堆著一些柴火，屋主人一身粗布短打，一瘸一拐地抱了一捆柴丟進爐子，然后拉動風(fēng)箱。</p>
“徐師姐。”林聽寒雖然能聽見徐澄寧的傳音，但他的修為卻不足以傳音給徐澄寧，他將鐵水倒出來，一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卮反�，一邊自顧自地說著話，“你有什么事？”</p>
即使是在這呵氣成霜的冬日，他也被鑄劍室的高溫?zé)岬脻M身是汗。</p>
徐澄寧開門見山道：“我想找你鑄一把劍，價格你開�！�</p>
“我？”林聽寒詫異，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一個連靈火都用不了的廢物，成為正經(jīng)煉器師的資格都沒有，徐師姐你找我鑄劍？開什么玩笑？”</p>
“林師弟，你先不必妄自菲薄�！毙斐螌巺s搖了搖頭，道，“你知道本宗渡厄劍的來歷吧。”</p>
她在破屋桌邊的條凳坐下來，給林聽寒倒了一碗茶。</p>
林聽寒坐過來，一口氣喝完一碗，道：“你想說什么？”</p>
徐澄寧用擬音娓娓道來：“渡厄仙師本是一偏僻小村落的凡人，卻逢天下大亂、妖魔橫行，他感念蒼生悲苦，立志要仗劍天涯、渡盡人間苦厄，但窮鄉(xiāng)僻壤哪里來的劍？”</p>
“于是，父老鄉(xiāng)親們?yōu)榱酥С炙�，家家戶戶敲下鐵鍋、菜刀、鐮刀、鋤頭的鐵，為他鑄劍，這便是本宗的圣劍渡厄劍�！�</p>
“重要的不是用了什么靈礦、異火，而是劍是否有靈�！毙斐螌幱脹]有焦距的眼睛看著林聽寒，“煉器峰的這一代弟子，我只相信你能夠做到。”</p>
畢竟每一世，她都親眼見證了神兵出世。</p>
“有靈……有靈……”這個故事，林聽寒不是第一次聽了，但他還是盯著烈火熊熊的爐子，不停呢喃，神情逐漸狂熱，不知道在想什么。</p>
“如果你是想跳下去成為劍靈的話�！毙斐螌巺s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勸你不要這樣做�！�</p>
每一世林聽寒確實都鑄成了神兵，但這都是以他跳入鑄劍爐血祭為代價，這便是鑄劍師林家的特殊之處。</p>
林聽寒目光血紅地反問道：“為什么不可以？！只要你幫我……”</p>
徐澄寧打斷道：“你以身鑄劍，最后確實可能鑄成神兵�！�</p>
“但是你想過沒有，神兵出世驚動宗門，這把劍還能留給我這樣修為跌落的廢物嗎，宗門也許會把劍賜給其他天姿卓絕的英才，那些英才正好就是你的仇人也不一定？”</p>
林聽寒的仇恨并不復(fù)雜，不過是他與兄長離開家族，滿懷希望地拜入渡厄宗，兄長卻被同門師兄奪寶而死，他試圖復(fù)仇，卻被對方徹底廢掉修為，而對方因為天賦卓絕又出身大族，只是被長老斥責(zé)了幾句，沒有受到宗門任何實質(zhì)性的懲罰。</p>
徐澄寧說的也并不是猜測，而是曾經(jīng)林聽寒絕望之下以身鑄劍后，這把驟然出世的神兵，真的被宗門賜予了那位“天才”。</p>
一想到徐澄寧所說的這種可能性，林聽寒不知道為什么，整個人都在顫抖，他下意識覺得，在這樣的宗門里，如此荒誕的事真的會發(fā)生。</p>
徐澄寧道：“只有活著才能復(fù)仇，寄希望于他人，是最虛無縹緲的�！�</p>
“我當(dāng)然知道，但是我……”林聽寒漸漸冷靜下來，轉(zhuǎn)而道，“你要什么樣的劍？雖然我沒有了修為，但也盡力一試吧�！�</p>
徐澄寧卻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林師弟，你認為呢？我現(xiàn)在需要什么樣的劍？”</p>
“你來問我？”林聽寒皺起了眉頭，他也聽說過徐澄寧，五靈根本該是廢靈根，但靈根并不駁雜，剛?cè)腴T時甚至能和謝清崢并駕齊驅(qū)，順利修到了元嬰。</p>
宗門長老們一度認為，她有希望重現(xiàn)靈氣充裕時代同階無敵的五靈根，可惜后來卻不知怎的境界不斷跌落，甚至五感盡失，成為了整個宗門的笑柄。</p>
林聽寒倒不覺得這有什么好笑，甚至還有幾分憤怒，徐師姐擔(dān)任玉傾山一脈執(zhí)事時的貢獻有目共睹，難道因為她境界跌落，同脈師弟師妹們就能對她萬般踐踏了嗎？</p>
但是為五靈根鑄劍……究竟應(yīng)該選擇哪種屬性呢？鑄劍的主材又該選擇哪種材質(zhì)呢？</p>
想到這里，林聽寒突然自嘲一笑：“徐師姐，我想你真的是想多了，我這里什么都沒有，拿什么給你鑄劍？”</p>
說到底，他也只是渡厄宗一個一無所有的廢人而已。聽了徐澄寧幾句話，就能在這里不自量力妄想神兵了嗎？</p>
徐澄寧卻道：“那就是你的事了�！�</p>
林聽寒雙手抓著頭發(fā)，喃喃：“你可真會給我出難題……”</p>
他也曾是林家出色的公子，來到這里之后，卻像一個流浪漢一般。</p>
徐澄寧道：“你可以先想想需要什么報酬，我會盡力辦到�！�</p>
林聽寒沮喪搖頭道：“等我劍鑄好再說吧，劍還沒有眉目，談何報酬？”</p>
他并不相信自己能夠鑄成徐澄寧想要的劍，沒有劍靈、沒有靈礦，他一介凡人，最多也只能鑄成一把普通的劍罷了。</p>
“好，我等你�！毙斐螌幤鹕硐蛲庾呷ィ叩介T口時，突然頓住了腳步，道，“林師弟�！�</p>
“你說，宗門有沒有可能知道，鑄劍師林家能夠成為劍靈�！�</p>
正如，曾經(jīng)他們有沒有可能知道自己能夠逆轉(zhuǎn)時間。</p>
徐澄寧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可是林聽寒卻突然倒抽一口涼氣，退后幾步，跌坐在條凳上，在這烈火熊熊的鑄劍室里，他都冷得牙齒打顫。</p>
所以，自己所經(jīng)歷的這一切，會不會就是他們所期待的，自己走投無路主動跳入鑄劍爐？畢竟只有鑄劍師主動獻祭，才能成為劍靈。</p>
……</p>
離開靈寶峰，徐澄寧揉了揉太陽穴，有種神識使用過度的暈眩感。</p>
五世時間鍛煉了她強大的神識沒錯，但如今她的境界和身體狀況，也支撐不了她如此使用神識多久。</p>
她必須加快計劃的進度了，否則一旦師尊或者師祖出關(guān)發(fā)現(xiàn)端倪，她將毫無還手之力。</p>
忍耐身體的不適，她再度來到神意峰。</p>
如神意峰其名，以符咒引神意，這是宗門符修之所在。</p>
一走進一位女修的洞府，就聽得女子“呦”了一聲，道：“稀客啊。”</p>
徐澄寧道：“孟歡。”</p>
孟歡慵懶倚靠在貴妃榻上，她容貌綺麗，因為境界提升早，如今也宛若二八少女。</p>
她上下打量了徐澄寧一遍，道：“徐澄寧，聽說你眼睛又瞎了？怎么會現(xiàn)在才瞎呢？我看你首先應(yīng)該瞎掉的就是眼睛啊。”</p>
徐澄寧也不客氣地坐下來道：“我趕時間，需要大量的符紙和靈墨。”</p>
孟歡西子捧心，驚喜道：“怎么！你終于醒悟了？準備離開你那狗屁師門，轉(zhuǎn)為符修了？”</p>
徐澄寧面無表情道：“不用了，你師尊說我沒有天賦。”</p>
孟歡忿忿道：“他放屁，我看他的眼睛怕是也瞎了�！�</p>
孟歡一邊罵，一邊從儲物戒甩出一大堆符紙。</p>
徐澄寧一邊把符紙收起來，一邊道：“我確實沒有天賦。”她不過是一世又一世只有眼睛看得見，所以把渡厄宗藏書閣能看的書看完了而已。</p>
她用漫長而寂靜的時間，學(xué)會了所有符咒，卻因為沒有天賦，很難畫出完美的上品符咒。</p>
所以……</p>
她把孟歡給的符紙收好，道：“還不夠。”</p>
孟歡再度甩出一大堆，迷惑道：“你到底要干嘛？這已經(jīng)一萬張了啊，你拿來練手的話，畫一輩子都畫不完。”</p>
徐澄寧收完需要的東西，回答道：“不要問我要做什么，以后就當(dāng)不認識我就好。”</p>
孟歡眉頭一皺，覺得這事不簡單，立刻翻身起來，叉腰道：“你不會是準備干壞事吧？干壞事怎么能不叫我呢？”</p>
徐澄寧認真搖了搖頭，道：“這事你真管不了。”</p>
孟歡與徐澄寧沒有焦距的眼睛對視半晌，甩甩手又坐了回去，道：“行吧。”</p>
“今天你的話我就當(dāng)沒聽過，我也沒見過你，快走快走�！�</p>
徐澄寧也不啰嗦：“多謝你，那我就先回去了�！�</p>
孟歡嫌棄地摸摸手臂：“你對我說謝，我真是一身雞皮疙瘩�！�</p>
但送走徐澄寧，孟歡擰緊的眉頭也沒有松開。</p>
她一甩辮子，御劍飛到師尊的洞府，充滿憂色的面上又恢復(fù)了散漫，咋呼道：“師尊師尊！聽說徐澄寧不再是玉傾山執(zhí)事了！咱們趕緊把她挖過來唄！”</p>
她的師尊孔流云白了她一眼，無奈搖頭道：“為師已經(jīng)說了，她沒有天賦�！�</p>
“符修是最講求天賦的，沒有天賦的人，一輩子都畫不出上品符咒。你讓她來做符修，又有什么意義？”</p>
孟歡有些惱怒，道：“畫不出上品符咒就干脆什么都不修了嗎？那照師尊這么說，有的人因為生下來不是天才，就應(yīng)該什么都不干了，直接一頭撞死？”</p>
孔流云嘆息一聲，道：“那也只能怪她師尊，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將她收進這天才輩出的地方，徒增煩惱。”</p>
孟歡不欲與師尊繼續(xù)辯駁，只覺得奇怪，渡厄仙師創(chuàng)建渡厄宗，是為了渡盡世間苦厄，但是這里卻變成了這樣奇怪的一個地方，她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p>
……</p>
徐澄寧不知道孟歡與孔流云的爭辯，孔流云在符修一道確實是泰斗，孟歡也是此道的天才，但現(xiàn)在她需要的并不是天賦。</p>
她匆匆地趕回了玉傾山，此時，本脈上下事務(wù)已歸周庭軒管轄，仍然洋溢在喜悅的氛圍中。</p>
弟子們不停揮劍練習(xí)著，周庭軒不時點撥幾句，再點出幾位進行實戰(zhàn)指點，倒有幾分熱火朝天備戰(zhàn)試劍臺大比的氛圍。</p>
只有方默沒有隊友，只能獨自在遠處默默地揮著劍，將本宗劍法揮舞了一遍又一遍，渾身被汗水濕透了也不停歇。</p>
“方師弟�！敝芡ボ庍h遠道，“你三師姐說要帶你去劍谷，就是這樣把你放任在這里不管的嗎？還有幾天就要進谷，她也不知道出來指點你幾句？”</p>
話音剛落，周庭軒就看到徐澄寧從山下回來，道：“哦，終于來了�！�</p>
“三師妹多次前往劍谷，經(jīng)驗豐富，不如在這里分享分享，讓大家都聽聽？”</p>
場中眾人都放下了劍，目光投向了徐澄寧。</p>
徐澄寧沒有理會，只是“看向”方默，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擬音，語氣淡漠道：“還有不到七天時間，把你學(xué)過的所有劍法，再練一百遍�！�</p>
曾經(jīng)她也曾悉心指點每一位師弟師妹，不過隨著她修為越來越低，就越來越?jīng)]有人聽得進去了�，F(xiàn)在，聽不聽得進去，又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呢？</p>
方默聞言，立刻抱拳稱：“是！”</p>
其他人卻爆發(fā)出轟然的笑聲，周庭軒道：“三師妹，這就是你所謂的經(jīng)驗？沒有劍道天賦的蠢人，果然就只有蠢辦法�！�</p>
周庭軒看著徐澄寧這面無表情的樣子，覺得無趣，又笑道：“三師妹，不如我們打個賭吧�！�</p>
“你指點方師弟，我指點六位師弟師妹，屆時宗門試劍臺大比，只要方師弟能贏過六位師弟師妹中的任何一個，我就承認你不是廢物，如何？”</p>
徐澄寧聽到這里，倒是難得的笑了一下，道：“請便�！�</p>
說完，也不再與周庭軒糾纏，徑直回去了。</p>
周庭軒揚了揚眉，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