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桂香嬤嬤帶來了一身杏黃色的羅裙讓祝箏換上。</p>
上等蠶絲的料子，軟煙羅的裙擺上鋪滿銀色撒花，發(fā)髻也梳的頗為費心，鬢上簪了不少叮當(dāng)作響的珠翠。</p>
這樣熟悉的陣仗，讓祝箏不由得起了戒備。</p>
一番梳洗后，卻是被直接帶出了府。祝箏下了馬車，發(fā)現(xiàn)來到了一個泊船的渡口。</p>
“上船吧，四小姐�！惫鹣銒邒吲c船家交代了幾句，回身催促祝箏。</p>
“坐船去哪兒？”祝箏問。</p>
“瑤光島�！�</p>
“誰在那兒等著？”</p>
嬤嬤沒搭話。</p>
這位鐵血忠仆一向唯命是從，想來祖母特意交代過。</p>
祝箏知道再問不出什么，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乖乖上了船。</p>
這是艘很平常的烏篷船，蓬頂?shù)桶M小的船艙里擺著兩張竹椅，一張矮桌，桌上擺著一副棋。</p>
桂香嬤嬤站在船頭，抬頭看了看天色，“恐怕要落雨，老奴去取把傘，有勞四小姐在這兒等等�！�</p>
“嗯�！弊９~點頭。</p>
天氣算不上好，幾朵烏云掛在天上，風(fēng)吹的船身微微搖動，沒多大會兒，祝箏就被搖的眼皮打架，犯起了困。</p>
即將睡著時，船身兀地沉了下，接著船簾被挑開，刺眼的光惹得祝箏抬手遮了遮眼。</p>
彎腰探身進(jìn)來的白衣公子停了動作，俊秀的面容上一臉驚色。</p>
看清來人的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祖母的“安排”是什么。</p>
“公子�！按业穆曇繇懫�，”里頭這位姑娘來的早，我以為你們是一道的，就讓她上了船�！�</p>
“這是你定的船？”祝箏問。</p>
白衣公子愣了好久，才回神點了點頭。</p>
“抱歉，我先下去。”祝箏說著便起了身。</p>
那位公子卻并未讓開，“祝四姑娘怎么會在這兒？”</p>
祝箏聽見他的稱呼，心中泛冷，面上卻佯作驚訝，“公子認(rèn)得我？”</p>
“失禮了�！卑滓鹿颖粏柕拿媛毒缴�，連忙拱手行禮，“鎮(zhèn)國公府，溫泊秋�！�</p>
祝箏當(dāng)然知道他是誰。</p>
鎮(zhèn)國公府世出名將，極其尚武，旁出的溫六公子生的卻文質(zhì)彬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p>
“祝四姑娘也要去島上嗎？”溫泊秋仍擋在船蓬前，語氣有些失了穩(wěn)重，“這時間沒有船了，要是祝四姑娘不介意，可與在下一起……”</p>
想來，是等不到桂香嬤嬤回來了。</p>
祖母真是對有人愿意上門提親，明媒正娶擺明了沒信心。所以在祖母眼中，祝箏頂著這張禍水的臉，不與人私相授受，簡直是有些虧本。</p>
祝箏竟覺得她憂慮迫切地有些可憐。</p>
她自嘲一笑，應(yīng)了聲，“好�！�</p>
烏篷船緩緩駛出渡口，溫泊秋并未進(jìn)到船倉，而是站在船頭，和船家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p>
平心而論，祝箏對溫泊秋的印象并不好。</p>
開端那樣“朝三暮四”的相識，讓祝箏一直心存芥蒂，對著祖母的聲討時，他始終一臉漲紅，只會辯解一句“清白無事�！�</p>
沒人信他，包括祝箏。</p>
不過今日他尚且知道避嫌，頗有些古君子的遺風(fēng)。讓祝箏心中微微有了一絲小小的松動。</p>
到島上的船程大約要半個時辰，行至一半，風(fēng)越來越大，湖面泛起漣漪，很快便迎來一陣急驟的小雨。</p>
“春日天，小孩面，說變就變�！贝蜈s忙拿出斗笠穿上，“公子哥，你趕緊進(jìn)去躲躲雨吧！”</p>
溫泊秋無處落腳，只好進(jìn)了船，遠(yuǎn)遠(yuǎn)地坐下了。</p>
“抱歉，雨停了我就出去。”</p>
“無妨。”祝箏正好有事想問，“忽然想起前些天，在攬月軒的水榭詩會上是不是見過溫公子？”</p>
“姑娘記得？”溫泊秋眸色微微發(fā)亮，“我還以為萬萬不會注意到溫某，還著人打聽了……”</p>
“溫公子晚上歇在哪兒？”</p>
“什么？”</p>
“是南苑盡頭嗎？”</p>
“是……”</p>
“一夜都不曾離開過？”</p>
“不曾。”</p>
意料之中的，還是一樣的答案。</p>
目光落在桌上的棋盤上，祝箏忽然冒出個念頭，似乎早就有人先她一著，將她這顆棋子牢牢捏在手中，算準(zhǔn)了她的每一步，而她連背后的執(zhí)棋手是誰都猜不出來。</p>
“祝姑娘怎么會問起這個？”溫泊秋臉上有些疑色。</p>
“沒什么�！弊９~隨口搪塞，“只是覺得溫公子名字起的風(fēng)雅，多留意了一眼名冊�！�</p>
話音剛落，卻見溫泊秋躲閃開了她的眼神，低下頭去。</p>
祝箏目光回近，看到他一雙紅透的耳朵。</p>
他怎么這個反應(yīng)……</p>
前世求親時他似乎也是這樣，好像藏著些難以言述的情愫，看起來并不是一時興起。</p>
可祝箏卻對他毫無印象，終于忍不住開門見山，問出了盤亙兩世的疑問。</p>
“溫公子，詩會之前我們是不是見過？”</p>
溫泊秋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問的呆愣了好大一會兒，反復(fù)猶豫了幾回后終于道，“兩年前的三月三，在蘇東陵的百花節(jié)上，祝四姑娘扮過一回杏花神女……”</p>
久遠(yuǎn)的記憶涌上來。</p>
蘇東陵每年三月三都會舉辦游園集會，遍邀滿京城的青年才俊，名門貴女。</p>
女眷們喜歡扮齊十二花神，在高臺上舉行游神慶典。</p>
那天剛巧有位答應(yīng)好的千金沒來，十二花神差了一個杏仙，邀闖進(jìn)來湊熱鬧的祝箏補上。</p>
她覺得有趣，便答應(yīng)了下來。</p>
杏仙的廣袖裙繁復(fù)爛漫，鬢上簪滿花朵，依稀記得她換好衣服出來時，正巧有人吹簫。</p>
簫聲切如絲，落花風(fēng)前舞，滿園衣香麗影，笑語盈盈。</p>
真真是一段舉世無雙的好光景。</p>
那時她也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jì)，于今生說來不過剛過去了兩年時光，可她已經(jīng)心境更替，如同死而復(fù)生。</p>
“那時候，祝四姑娘向臺下拋灑福祉，在下還接到一個�！睖夭辞锏脑捓亓俗９~的思緒。</p>
“什么福祉？”</p>
溫泊秋解下隨身玉佩綴著的荷包，從中掏出一個香囊來，樣式是最平常的黃布，用朱砂寫著一個大大的福字。</p>
原來是這個物件。</p>
前世他來祝府求親時，祝箏見過這個東西。</p>
彼時他的神情說辭好像叫旁人都以為是他們二人的信物，可是祝箏從來沒見過他。</p>
倒叫她白白落了不少口舌。</p>
溫泊秋看祝箏微擰的眉頭，又忙不迭解釋，“四姑娘在高臺上拋的，這香包人人都有，你說保平安的，我只是覺得意頭好才一直留著�！�</p>
此話說的讓人不好挑出錯處。</p>
溫泊秋將香囊又裝回荷包，動作小心仔細(xì)，見祝箏仍盯著，又補了一句，“我怕磨破了。”</p>
他如此珍而重之的對待，又在前世拿它做過文章，讓祝箏心里有些異樣。</p>
怪不得。</p>
怪不得她今日會被打扮成這副模樣，想來祖母費了不少功夫打聽。祖母鮮少為她費心思，若是她表現(xiàn)平平，恐怕再沒有下次機會了。</p>
就在祝箏發(fā)愁怎么把握這次時機時，碧波搖搖中，小舟已近岸。</p>
遠(yuǎn)遠(yuǎn)的，就瞧見岸邊整整齊齊地停著一排雕花畫舫。</p>
今日瑤光島上有什么集會嗎？</p>
不祥的預(yù)感爬上脊背，祝箏抬眼往岸上望去。</p>
蓮花葉影中，依稀可見聚了不少的人，各個裝扮風(fēng)流，依著湖水?dāng)[著曲水流觴，好一派熱鬧的景象。</p>
人群之中，上首坐著的人銀冠垂絳，憑欄獨倚，絳紫色的衣袂臨風(fēng)展揚，碧柳垂絳，遮住了大半的樣貌。</p>
但祝箏只看了一眼，便認(rèn)出了是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