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改了謀劃的李斯
深秋的風雖然不似冬日里如刀般冷冽,但卻已經(jīng)帶上冬日寒風的那股寒意。
尤其是到了黃昏之時,那股寒意更濃。
從宮城相府忙碌了一天的李斯,回到府邸臨近堂屋時卻猛得停下腳步。
好似感受不到寒意般任憑陣陣秋風打在身上。
眉頭緊皺的望著院落里那棵飄飄灑灑掉落枯黃葉子的高大槐樹。
直到天色徹底黑下來,望著槐樹的李斯身體猛的一顫,臉上的神色變得滿是復雜與驚駭。
早間的大朝會不但達到了他的目的,甚至還超出了他的預期。
但結(jié)束的太快了,在他稟奏過后沒等旁人接著議事,嬴政居然宣布散了朝會。
國債如何用度之事,更是直接交由相府商議行事。
總給他一種草草了事的感覺,很不符合嬴政的性子與行事。
不過當時處于疑惑與錯愕之中,忽略了坐在高臺上的嬴政臉色有些發(fā)白。
甚至為了試探嬴政到底是不是真的全都交給相府,還追去了后殿。
結(jié)果被蒙毅給攔住,并沒能見到嬴政。
雖說與黃品斗了幾次都落下風,可畢竟是左相,隨時都可入殿去找嬴政議事。
而蒙毅攔他,就意味著是嬴政在攔他。
為此害得他忐忑了一天。
光琢磨嬴政既然下了全由相府說了算的令,可卻又不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連回府邸的路上都還在腦中一遍遍回想大朝會上的情景。
恰巧又看到槐樹的那股凋落之境盡與嬴政宣布散了朝會時的意境有些相像,李斯才明白為何大朝會草草了事。
嬴政的身子出了狀況。
而虛弱到無力在大朝會上議事,并不比昏厥強上太多。
畢竟太醫(yī)令自一年前開始便每日都要在嬴政歇下前去察看。
可調(diào)養(yǎng)了一年,卻還是出現(xiàn)狀況,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而這個斷定讓李斯瞬間生出一股恐懼與迷茫。
近些年他雖然與嬴政不似先前那般君臣無間,可與決裂卻相距甚遠。
甚至可以說對他還是極為信任的。
幾次三番被黃品弄得灰頭土臉,卻依舊讓他穩(wěn)坐左相之位,大半個相府也依舊由他掌控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他能有今日,全因嬴政賞識。
能被賞識的背后,是他殫精竭慮的揣摩嬴政的心思,從而制定出合嬴政心意的策略。
夸張一些的說,他就是圍繞嬴政而活。
可若是沒了嬴政,他獨活起來還有什么意思?!
今后不管是哪位公子繼位,又能及得上嬴政與他的賞識與信任。
而且輔佐二世的,必然會選擇黃品而非他。
緣由再簡單不過,黃品如初升之日,而他已經(jīng)到了殘燭之年。
到時別說李家失了往日的風光,黃品會不會清算都在兩說。
即便是黃品不會,可他后邊還站著老秦人。
想到這,李斯心中比先前恍然大悟打哆嗦時還要愈發(fā)恐懼。
腳步機械的走進堂屋坐下,李斯?jié)M臉痛苦的緩緩閉上眼睛。
腦中時而浮現(xiàn)被呂不韋舉薦與嬴政初見時的場景。
時而出現(xiàn)滅掉六國后的宮宴上,嬴政拉著他坐在一起暢飲的場景。
時而出現(xiàn)朝臣紛紛攜禮登門入府拜訪,因車駕過多而使街路堵塞的場景。
不過場景來回變換了一陣后,最終定在早間蒙毅拉住他不許入后殿的場景上。
幾息過后,李斯先是滿是痛苦的神色跟著定格起來,隨后緩緩睜開了眼睛,并且將原本無力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
已經(jīng)到了古稀之年,他沒什么好怕的,可以去死。
甚至是立刻去死都可以。
但是李家不能倒,他的子孫更不能死。
他就是從小吏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太清楚想要從普通小民成為尊貴有多難。
也沒人比他更清楚他身居左相期間到底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費了多少的心思。
陛下將對他的恩寵給了那個半胡兒能如何,更信蒙毅而疏遠于他又能如何。
榮華與富貴他享受到了,重要的是子嗣以后也能享受到才可以。
況且憑什么他要坐以待斃,任憑那個半胡兒騎在他的頭上。
此時萬萬不能沒了心氣,哪怕是心氣提得慢了都不成。
大口喘息了幾下,李斯竭力壓下心中的忐忑,心思飛快轉(zhuǎn)動起來。
思索了良久,李斯微瞇的眼睛猛然恢復到了正常。
先是眼中閃動了幾下復雜的光芒,隨后由堅毅取代了復雜。
再次深呼吸幾下,李斯對著侯在屋門外吩咐道:“去將內(nèi)史平請到府上。”
說罷,李斯緩緩起身走到銅境跟前,緩撣了撣衣袍,又仔細捋順了幾下。
感覺衣袍整理的沒什么問題,李斯又將頭上的文冠摘下拔出發(fā)簪,緩緩梳理起頭發(fā)。
重新將頭發(fā)盤起插上發(fā)簪,又把文冠戴在頭上。
對著銅鏡仔細戴好,又左右側(cè)身看了看,李斯?jié)M意的點點頭。
緩緩走回案幾之后坐下,親手引燃瓷盤上的龍涎香。
而剛剛放下火絨,屋外就傳來了腳步聲。
“李相,叫我過來可是有事?”
看到內(nèi)史雖然平不顧禮儀的徑直走入堂屋,但臉上盡是焦急之色,且額頭上還帶著汗珠。
李斯?jié)M意的微微頷首,指了指案幾旁的支踵道:“已經(jīng)是大秦的九卿,怎么還這么慌慌張張的�!�
見李斯的樣子好似沒什么急事,內(nèi)史平神色一松,邊坐下邊應道:“平能有此,除卻陛下信任,多賴李相提攜。
李相此時招我過來,怎敢磨磨蹭蹭�!�
李斯點點頭,微微一笑道:“人老了,總是想到哪就做到哪。
忽略了此時已經(jīng)入夜,害你跟著心急起來�!�
頓了頓,李斯收了笑意,不急不緩的繼續(xù)道:“其實叫你來也沒什么大事。
就是想起嶺南不比尋常之地,短了哪處也不能短了嶺南。
況且陛下先前下詔給的調(diào)撥還未全調(diào)撥過去。
還是要以嶺南為先為主。
南郡等地的救賑還是先等一等。
畢竟以往從沒有對哪一地進行過全力救賑,慢上一些算不得什么�!�
聽了李斯之言,內(nèi)史平一愣。
白日里商議時,李斯的意思是先給嶺南的調(diào)撥停一停,先緊著受災的幾郡之地來。
怎么這會兒又變了。
難道是怕了黃品那個半胡兒?
想到這,內(nèi)史平的眉頭挑了挑,沉聲道:“那半胡兒害得我差點懸梁自盡以抵質(zhì)債。
我是治栗內(nèi)史,有什么手段只管對我使。
況且今日的朝會,陛下可是……”
李斯搖搖頭,哂然一笑道:“不要胡亂猜想。
國事時國事,私情時私情�!�
頓了頓,李斯臉色一正,繼續(xù)道:“嶺南那苦瘴之地,能去者皆該敬佩。
余下半數(shù)的調(diào)撥,不但要繼續(xù)還要更為仔細。
兩月的工夫怕是不夠,怎么也要四月。
至于遭災幾郡那邊,明日就安排人手將救賑的行文發(fā)下去。
連帶著調(diào)撥的數(shù)目也寫清楚,讓黔首們知曉朝堂并不是不管他們。
若是心中還頗為焦急,就將朝堂上的難處與嶺南的重要也給講講。
若還是不行,那就告訴黔首們嶺南主政的是安國侯。
是幫他們求陛下免了口賦的安國侯�!�
聞言,內(nèi)史平先是再次一愣,過了幾個呼吸后發(fā)愣的神色立刻變?yōu)榱丝裣�,用力點頭道:“還是李相想得周到。”
李斯雖然面上帶著笑意點點頭,可心里卻是一聲長嘆。
最終能不能勾起幾郡黔首對黃品的痛恨并未可知。
全看嬴政的隱疾如何。
若是無大礙,就算不成也是最好。
只要嬴政在,他短時間內(nèi)便不會有事。
至于會不會被嬴政責怪。
到時候只需解釋理解錯了嬴政在朝會上的態(tài)度便可。
若是隱疾不愈,至少也能托住黃品。
畢竟民憤可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