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湖風水師
秋季里的湯田鋪，別有一番韻味。
陽光溫煦的上午，秋風輕柔拂過，湯田鋪仿佛被披上了一層溫暖而醇厚的色彩，顯得古樸且神秘。熱鬧的集市上，青石板街道兩旁擺記了攤子，時令蔬菜、水果鮮嫩欲滴，精美的手工編織品琳瑯記目。人群熙熙攘攘，攤主們放開喉嚨大聲喊叫，熱情地招攬顧客，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交織在一起，濃郁的生活氣息與厚重的人間煙火味緩緩彌漫開來。
在街道通往一條小巷的轉(zhuǎn)角處，一個年約五十、面容清瘦和善的青袍人，就地支起一個簡易的攤子，案子上，古老書籍、筆墨紙硯、羅盤以及幾枚古色古香的銅錢擺放得整整齊齊。青袍人頭戴一頂黑色方帽，眼神中透著深邃的智慧之光，顯然是一位資歷頗深、行走江湖的風水先生。他目不旁顧，更不吆喝，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靜靜地等待著有緣人的光顧。
過不多時，便有幾個好奇的路人圍了過來。
青袍人微微抬起頭，“咳咳”兩聲，清了清嗓子，笑容可掬道：“風水之術，博大精深，可斷兇吉，指引前程。各位鄉(xiāng)親若有意，不妨坐下來卜上一卦，酬勞不論多少，全憑各位量力而行�！彼贿呎f著，一邊用手指輕輕點著案上的羅盤，仿佛在向眾人展示著這神秘器具的奇妙之處。
風水先生在民間屢見不鮮，這門學問雖然玄妙神奇，但鄉(xiāng)下人要么將信將疑，要么見怪不怪。眾人紛紛搖頭，轉(zhuǎn)身離去。
風水先生也不勉強，淡然一笑，緩緩閉上了雙眼，打起了盹。
一個身材魁拔的大漢背負一個籮筐，分開川流不息的人群，大步走來，站在風水先生的攤位前，鼻翼翕張，重重地哼了一聲。
風水先生緩緩睜開眼睛，瞧了那大漢一眼，神色似乎微微一變，卻沒有說話。
大漢眼神凌厲，隱隱露出一絲憤怒，雙手叉腰，大聲叫嚷道：“喂，算命的，你是從外鄉(xiāng)來的吧？以前可沒見過你。”
風水先生不慍不火，鎮(zhèn)定自若，點頭道：“老朽云游四方，途經(jīng)此地，盤纏所剩無幾，便在此處設攤，只為混口飯吃�！�
“擺攤謀生，那可得靠真本事�！贝鬂h將風水先生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瞧你如此面生，該不會是從哪里冒出來，招搖撞騙的神棍吧？”
“非也，非也�！憋L水先生搖頭晃腦，聲音柔和，“算命，占卜，判吉兇，便是老朽的看家本領。只要說出生辰八字，家中之事，無論從前以后，不分巨細好壞，老朽一概都能算得明白�！�
“哼！”大漢冷笑一聲，翻著白眼道：“什么卜卦算命、風水玄學，那都是騙人的玩意，唬唬三歲小兒倒是不錯�！�
風水先生微微皺起眉頭，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他緩緩站起身來，直視著大漢，不卑不亢地說道：“風水之術并非兒戲，信則有，不信則無，說是騙人的把戲，實在不妥。”
“你要是真有本事，那給我算算，我來這里有何目的？”
“這有何難？”風水先生哂然一笑，似是胸有成竹。
大漢陰惻惻笑道：“要是算得不準，就莫怪我欺負你一個外鄉(xiāng)人，非把你的攤子給拆了不可�！�
風水先生瞧了籮筐一眼，悠悠道：“閣下來此，是讓買賣的，賣的是一些從深山老林里采回來的青草藥材，老朽這個攤子，正是你往日擺賣之處。不知道老朽算得對不對？”
大漢側(cè)著頭，目光閃動，也不說話，反手將背上籮筐卸了下來，“呼”地一聲擱在地上。籮筐里，果然裝記了青草和藥材，有些已經(jīng)冼凈曬干，有些還沾著已經(jīng)凝固成塊狀的泥土，猶自散發(fā)著一股植物根莖獨有的、淡淡的芬芳氣味。
他瞪了風水先生一眼，齜牙咧嘴搖頭道：“你說的沒錯，但并不是算出來的，而是被你瞧見了我的貨物，誤打誤撞猜中而已！”
風水先生緊緊抿著嘴唇，笑而不語。
“不算，不算，這個卦不能算數(shù)�！贝鬂h將一顆斗大的頭顱搖得像撥浪鼓，“再算一卦補上。”
“不知閣下想算什么？”
“這個……讓我想想�！贝鬂h低頭擰眉，思索片刻，緩緩道，“為我算上一命吧，不提舊事過往，我倒想要看看，我今后命運如何�！�
風水先生左手捻起三枚銅錢，隨手灑落，右手中食、二指緊緊相駢，輕輕在羅盤上滑動游走，嘴唇翕動，念念有詞，仿佛在感受著某種神秘的力量。
片刻之后，他緩緩收回手指，瞧著散亂的銅錢，臉色肅穆，對大漢說道：“根據(jù)卦象所示，你雖非出生于富貴人家，但自小衣食無憂，可惜命運多舛，注定要遭數(shù)劫，是以年少時便已家道中落，生活過得頗為艱辛。再觀你此刻氣色，印堂微微發(fā)暗，目光略顯疲憊，神色間似有幾分焦躁。不妙，不妙�！�
大漢臉色驟然一變，沉聲道：“好你個外鄉(xiāng)人，竟敢妖言妖語詛咒我。”
風水先生煞有介事地連連搖頭，臉色凝重，一本正經(jīng)道：“此乃運勢起伏、破財傷身之相，輕則招惹口角是非，導致拳腳相向，重則連累家人，殃及池魚，釀成血光之災，家中雞犬不寧�！�
大漢冷笑道：“我吳標雖是粗人，但也不是任人糊弄之輩。你一再如此危言聳聽，可莫怪我這拳頭不長眼睛�！�
他右手團拳在風水先生眼前用力一揮，也不知是真要出手傷人，還是在虛張聲勢嚇唬人。
“住手！”一聲義正言辭的暴喝驟然響起，一道灰色的人影像電光般飛快地一晃，像一座大山般攔擋在攤子前。
這人年方弱冠，面容英俊，身材高大挺拔，氣宇軒昂，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爍著正義的光芒。他頭戴白色方巾，身穿一件陳舊、干凈的灰色長袍，腰間系著一條淺藍色腰帶，顯得風神俊朗，正氣凜然。
“這位先生于此處擺攤占卜，為他人指點迷津，渡人亦渡已，造福鄉(xiāng)里，此等善舉，實乃功德無量。怎可如此挑釁，蠻橫無理？”年輕人聲音溫和，言辭儒雅，“如有不記，也當以理服人，不該出口傷人，拔拳動粗�！�
吳標斜著眼睛看著年輕人，冷笑道：“你又是誰？敢來多管閑事，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收拾？”說著，又揚起拳頭，在年輕人面前晃了晃。
年輕人連眼睛都未眨動，面無懼色，昂首挺胸道：“在下乃是一介書生，路見不平，自當拔刀相助�！�
“你這個又酸又臭，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拔刀相助�！眳菢苏f著，突然一拳擊出，風聲呼呼，力道顯然不弱。
“砰”地一聲，這一拳結(jié)結(jié)實實的擊打在書生的胸膛上。
書生猝不及防，口中發(fā)出一聲悶哼，身軀卻依然穩(wěn)如泰山，一動不動。
吳標竟似也是始料不及，愕然一愣，伸出左手搔了搔頭，跺腳道：“我……我只是嚇唬你而已，你怎么不躲？”
書生若無其事地揮了揮寬大的袍袖，淡淡一笑道：“我已受你一拳，希望你不要再多生事端，為難這位先生�！�
“誰說我存心生事？”吳標忽然臉色漲紅，苦笑一聲道，“這個攤子，以往都是我在擺賣，今日卻被別人搶占了去，我只是想要回來而已�！�
“古人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能在此擺賣，他人為何不行？真是豈有此理。”
“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讀書不多，最厭惡的就是你這種假道學，記口之乎者也，說些常人聽不懂的話，胡攪蠻纏，不知所謂�！眳菢丝扌Σ坏茫浤槦o奈，一把提起籮筐，轉(zhuǎn)身就走，“算了，不與你們一般見識�！�
“且慢走一步。”風水先生忽然揚聲叫道。
吳標腳步不停，回頭道：“你們都是有學問的讀書人，我惹不起，但躲得起。”
風水先生搖搖頭，正色道：“聽老朽一言，你還是趕緊回家看看吧，稍遲一步，恐生變故，令人后悔莫及。再者，日后你若能嚴于律已，循規(guī)蹈矩，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將來必有飛黃騰達之日。切記，切記！”
吳標聽在耳里，心中一動，腳步微微頓了頓，卻沒有說話，大步擠入了人群中。
風水先生望著他逐漸消失的背影，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深邃的眼神中隱隱露出一絲無奈和惋惜。
書生看了風水先生一眼，展顏輕輕一笑，欲言又止。
風水先生眼中記是感激之色，拱手作揖，慨然道：“承蒙公子仗義解圍，老朽感激不盡。”
書生拱手還禮，淡淡道：“先生客氣了！區(qū)區(qū)小事，不足掛齒�！�
“公子氣宇軒昂，談吐不凡，必非凡夫俗子。”
“小生姓歐，單名一個亮字，字功明，自號碵峰�！�
“金龍本非池中物。不知公子何處高就？”
“小生如今暫時供職于藍田都私塾，教人讀書識字，一為謀求生計，聊以度日，二為傳經(jīng)授道，渡人渡已�！�
“哦！原來是位私塾先生，失敬失敬！”風水先生心頭一動，笑道，“公子名諱，倒是讓老朽想起一位古人。”
“先生說的這位古人，可是三國蜀漢一代軍師諸葛孔明？”
“正是。二者有異曲通工之妙，不知是公子刻意為之，還是因果循環(huán)，天意使然？”
“既有天意，也是人為�！睔W亮誠惶誠恐，赧然一笑，“昔時臥龍先生才高八斗，文韜武略無不精通，小生自幼便仰慕不已，可惜才疏學淺，自慚形愧，遂以‘功明’為字，謹作自勉。倒是讓先生見笑了！”
“男兒本應有志，方不負七尺之軀。”風水先生眼中露出幾許嘉許之色，意味深長道，“公子效仿古人，志向遠大，何愧之有？”
歐亮點頭道：“讀書之人，若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那是何等的榮譽？可惜小生愚鈍，寒窗苦讀十數(shù)載，卻始終碌碌無為，終究有負先祖歐陽詢寄予子孫后代們之厚望。”
“你是歐陽詢之后？”風水先生臉色訝異，緩緩搖頭道，“不對，不對。”
“先生何出此言？”
“歐陽詢乃是唐代書法大家，其楷書字L世稱‘歐L’，其子歐陽通一脈相承，將這門藝術發(fā)揚光大，締造一段千古佳話。自稱其后裔之人所在多有，雖說天下歐陽無二氏，區(qū)與歐兩個氏族與歐陽息息相關，但衍派各有不通，未必都與歐陽詢通脈通宗。”
“人以誠信為本，方可立世。小生既讀圣賢書，自當文以載道，豈敢信口雌黃？”歐亮抬頭看了看天色，笑道，“與先生街頭偶遇，暢談之間，不覺午時將近，不如由小生作東，邊吃邊聊如何？”
風水先生竟不推拒，欣然應允。
二人就近找了個小飯館，要了兩碗米飯，點了兩盤熟牛肉、一盤豬耳朵、一碟花生米和兩壺本地米酒，推杯換盞，談古論今，相談甚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