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怒極。
想起母親發(fā)紅的眼眶,說駱寧如何叫她下不了臺、如何欺負她與表妹,駱寅氣不打一處來。
他舉起劍鞘就要打駱寧。
前世,駱寧對大哥的刁難很意外、很懵,也非常委屈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挨了一下,站不穩(wěn),失足滑進了旁邊小湖。
小湖是人工開鑿的,不深,只結了一層薄冰,可冷得刺骨。
駱寧一大清早落水,爬上來的時候渾身顫抖,又被大哥拉著理論是誰的錯,受了風寒。
她病了五日,高燒不退。
大夫給她開的藥,實在不太行。而后是祖母出面,把她接到西正院養(yǎng)病,她才好起來。
那一病,又落下病根,舊疾復發(fā),時不時要咳嗽一整夜,人也消瘦無比。
還落下“不敬兄長”的名聲。
沒人同情她,說她自作自受。
駱寧想到這里,又瞧見大哥故技重施,她一甩袖中長鞭。
長鞭卷了大哥的佩劍。
佩劍落地。
大哥意外,也震怒:“你敢行兇?”
“逆子!”一旁有人,聲音威嚴,“是你行兇在前!”
父親來了。
他聽說這邊出了事,急急忙忙趕過來,把駱寅的刁難,看得一清二楚。
不僅為難妹妹,還要動手,這豈有半分兄長的樣子?
還被妹妹奪了佩劍,無能。
父親是武將,脾氣火爆。見長子如此沒用又刻薄,怒意翻涌,抬腳踹向大哥,把他踹進了小湖里。
“公爹,公爹息怒!”大嫂嚇得跪下求情。
駱寧看著在冰水里噗通的大哥,眼神平靜。
第008章
藤殺
大哥駱寅濕漉漉一身,從湖里爬出來,還被父親罰跪。
他冷得齒關顫抖。
大嫂不停求情。
母親與表妹白慈容很快也趕了過來。
“侯爺,天這樣冷,阿寅要凍傷了,叫他先回去更衣,再罰跪吧。”白氏也給鎮(zhèn)南侯跪下。
她哪怕上了年紀,也美麗高貴,求情時候不露半分狼狽,修長頸帶著白狐圍脖,瞧著賞心悅目。
鎮(zhèn)南侯對長子很看重、對妻子也疼愛。
長子英俊不凡、又知書識禮;妻子容貌絕俗、氣質綽約,都是鎮(zhèn)南侯的榮光。
鎮(zhèn)南侯嘆口氣:“這逆子,一大清早刁難妹妹……”
“銅鑼兩扇敲,阿寅也不無辜。只是太冷了,侯爺,他是讀書人。”白氏說,“侯爺,先叫他更衣,再打罵不遲�!�
駱寧站在旁邊。
她的丫鬟、管事孔媽媽,也跟著她,聽到了這句話。
孔媽媽心頭駭然。
侯夫人說得是什么話?
“銅鑼兩扇敲”、“阿寅也不無辜”,簡直就是說,蒼蠅不叮無縫蛋,都是大小姐的錯,大少爺是被她牽連的。
嘴說“他不無辜”,實則說“他無辜”。
太偏心了。
大小姐說夫人偏心,孔媽媽還以為是女兒家敏感多疑。
此刻,孔媽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還不快滾去更衣?”鎮(zhèn)南侯遲疑幾息,對長子說。
駱寅恭敬道是,站了起來。
他抬眸,狠狠看一眼駱寧。
駱寧微微一笑,回視他:“大哥怎么瞪我?是不服氣爹爹的懲罰嗎?”
眾人又看向駱寅。
駱寅收斂表情,垂首道:“不敢�!�
侯夫人白氏目光投向了駱寧,又是嘆氣:“阿寧,你也太恃寵而驕。侯爺疼你,也縱得你如此�!�
又說駱寅,“快回去吧,風大了�!�
駱寧想起自己前世落水后,愣是被他們留在原地半個時辰,差點發(fā)燒而亡,笑容越發(fā)明艷:“爹娘一向最疼我的。
不過,侯府規(guī)矩,大哥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來祖母這里請安,隨身帶著開刃的佩劍。”
她手里,是一柄佩劍,剛剛用長鞭從駱寅手里打落來的。
她很清楚,自私寡情的父親有什么忌諱。
武將進出要緊地方,比如說元帥的大帳,第一件事是解下武器。
攜武器入帳,是大不敬,故而鎮(zhèn)南侯極少佩劍行走。
每個人都有他認為很重要的事,必須踩中,他才會覺得“痛”。
她當然知道大哥的佩劍開刃,不單單是裝飾。因為她后來挨過這劍,被劃破手背肌膚,留下一條極深的傷疤。
大哥為了表妹,傷駱寧時毫不手軟。
想到此處,駱寧拔出了劍。長劍脫鞘,劍鋒雪亮。
雪刃迎著清晨的驕陽,劍芒閃灼。
一下子刺痛鎮(zhèn)南侯眼睛。
“孽障!”鎮(zhèn)南侯的憤怒,這次發(fā)自肺腑。
他重他在乎的規(guī)矩,他對母親極其孝順。
長子欺負妹妹,不義不剃,小懲大誡算了;長子敢破他規(guī)矩、不敬祖母,必須嚴懲。
無人可以動他的威嚴。
“跪下!”他厲呵,聲音高亢得他面頰都紅了。
他是武將,生得高大健壯,發(fā)怒時候威望極重。
駱寅則是讀書人,從小對父親又恨又怕。
他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你在此處跪兩個時辰,反省反��!”鎮(zhèn)南侯道。
侯夫人臉色煞白:“侯爺……”
“你再求情,也陪著他跪�!辨�(zhèn)南侯丟下這么一句話,甩袖而去。
他先去了老夫人院子。
白氏看著臉色凍得發(fā)紫的長子,又把目光投向駱寧。
駱寧回視她。
親母女,兩人又極其相似的絕俗容貌,一樣溫柔多情的眼,此刻眼底的情緒都那么像。
“阿寧,你過分了�!焙罘蛉说谝淮螌λ惭詤柹�,“這是你血親兄長,你怎如此惡毒?”
駱寧似乎驚訝極了,微微啟動她柔軟的唇:“娘,您說女兒‘惡毒’?”
故作姿態(tài)。
像極了白氏,做戲時候這樣美麗,令人信服。
白氏喉頭犯腥,差點要嘔血。
“原來,娘這樣討厭我。在娘心里,只有大哥和阿容表妹吧?”駱寧似帶著委屈,“我、和小弟這么不討娘的喜歡。難道,只有大哥和阿容是娘親生的?”
一席話,似抱怨。
可心里有鬼的人,嚇得肝膽俱裂。
駱寧不單單說她自己,還特意提了她弟弟駱宥,讓侯夫人疑心她察覺到了什么。
她猛地看向駱寧。
駱寧眼底有些淚意,軟軟回視她:“是嗎,娘?”
白氏方才一瞬間,后背見汗,現(xiàn)在被寒風一吹,涼颼颼的,從頭頂涼到腳心:“糊涂話!
算了算了,兒大不由娘,你們兄妹打斷骨頭連著筋,我求情里外不是人。任由你們鬧吧�!�
她眼角見了水光,“我真是作孽,走鬼門關生你們。阿容是你表妹,她可憐的,從小沒娘,你也要吃醋�!�
又道,“尤其是你,阿寧。娘生你的時候大出血,半年手腳不能動彈,至今落下隱疾�!�
駱寧聽了,情緒上毫無波動,心口卻狠狠一緊。
她轉身,按住了心口。
她知道,身體是十七歲的她。仍渴望母親愛她。
仍對生她的人,有那么多的期盼。
聽到母親的話,心會不由自主抽痛。
可做了十幾年鬼的靈魂,已經(jīng)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