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一路來到近前，冷冷俯首望著殷無執(zhí)。姚姬保養(yǎng)的極好，聽說她比文太后還要年長幾歲，可看上去和對方卻幾乎無差別。
重點是，她真的長得很美，每一個五官拎出來都可以作為參照模板的那種美。
姜悟身上的所有優(yōu)點，幾乎全部遺傳自她。
她與姜悟站在一起，絕對沒有人會懷疑不是親母子。
殷無執(zhí)終于緩和了僵硬的手臂，他扶起姜悟站起來，躬身道：“微臣參見……”
“啪――”
女子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摑在他的臉上。
全場寂靜。
連姜悟都：“？”
這一幕是他始料未及的。
“若是天子出了什么差錯，哀家便將你剁碎了喂狗。”她陰森喝道：“滾去那邊跪著！”
殷無執(zhí)抿著唇間的血腥，一言不發(fā)地跪在了旁邊。
姚姬走到姜悟面前，臉上的冷意稍微緩和，她伸手扶住姜悟的身體，目光抖動著把他打量了一遍，柔聲道：“可有傷著？”
姜悟：“未曾�！�
姚姬放下心，扶著他往假山下走。
十六晚行一步，偏頭看了一眼殷無執(zhí)，世子殿下跪在涼亭的陰影里，表情也被陰影籠罩著。
姜悟走下假山，又跟著她往太極殿走去。
他這一會兒走的路簡直比這半個月走的都多，姜悟累了，便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姚姬吃了一驚，下意識彎腰扶他：“悟兒�！�
“你為何推朕？”
姚姬懵：“你，你說什么？”
“朕若是出了什么差錯，便將你剁碎了喂狗�！�
姚姬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下人們只能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
都是從假山上下來的，大抵都明白，姜悟這么說，是在給殷王世子出氣。雖未當(dāng)著殷無執(zhí)的面兒，可現(xiàn)在下人們都在，也足夠讓太后下不來臺。
姚姬銀牙暗咬，低聲道：“姜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哀家可是……你阿娘�！�
“朕是天子�！苯蛘f：“就算是阿娘要謀害天子，也要受到懲罰�！�
他偏頭去看齊瀚渺：“你說，是不是？”
齊瀚渺：“……”
他艱難地擠出了一個笑容。
姜悟倒也沒有為難他，他繼續(xù)對姚姬道：“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況是朕的臣子，你的太后之位是朕給的，朕也隨時拿回來，明白么？”
姚姬頭發(fā)絲都豎了起來。
“明白么？”
姚姬看著他過于平靜的眼眸，從那雙眸子里再看不到半分敬畏與愛戴，盡管這孩子以前總是對她避之唯恐不及，可她依舊可以從對方沉寂的態(tài)度下感受到在乎，但現(xiàn)在的姜悟，卻好像只是把她當(dāng)成普通的陌生人，或者，只是路邊不堪一睹的雜草根。
她嘴唇抖動。
是她，逼他太緊了么？為何從上次受傷之后，就像變了個人？
姜悟的聲音依舊木然而冷淡：“母后，朕在問你，聽明白了么？”
這三句問話，每一句的情緒都是一樣的。
好像根本沒有威脅，也沒有生氣。
可姚姬偏偏有種，如果自己再不回答，一定會發(fā)生些什么。
這種未知讓她感到毛骨悚然。
“為娘，明白�！钡阶詈�，她還是很不甘心地強調(diào)，她是他的娘親，是賜予他生命的恩人。
“走吧�！苯蛘f：“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沒有直接在殷無執(zhí)面前教訓(xùn)姚姬，是為了讓殷無執(zhí)恨他，剛才碰瓷姚姬，則是因為他突然想到，如今還未讓殷無執(zhí)恨到必須把他殺了，一開始打著喜歡對方的幌子把人留下，便是要張弛有度，一邊欺負一邊哄他干活，如今若逼得太緊，殷無執(zhí)跑了，折子豈不是又要堆積如山？
畢竟欺負殷無執(zhí)其實很簡單，可讓他斬殺昏君成為千古一帝，途中還要放自己自由咸魚，可困難多了。
身體，好重。
“去把殷愛卿叫來。”
姚姬走后，他徹底累了，喪喪地吐出最后一句話，便直接往后一躺，在眾目睽睽下癱在了石板路上。
好想再飛一次呀。
皇帝一躺下，身邊的人便紛紛跪了下去。
那廂，齊瀚渺飛奔上了假山上的涼亭，“世子殿下，世子殿下，陛下傳您過去�！�
殷無執(zhí)靜靜地跪的筆直，垂著眸子，一動也不動。
齊瀚渺臉上的高興稍微收斂，也知道他是受了委屈。他回憶起剛才的事情，道：“方才，陛下訓(xùn)斥了……姚太后�！�
殷無執(zhí)不為所動。
天子訓(xùn)斥太后，這話說出去誰信。
便是普通百姓，也斷斷沒有幾個敢這樣做的，更何況是天下表率，他敢這樣做，除非不要民心了。
齊瀚渺知道自己不該嘴快，但他還是把剛才的事情對殷無執(zhí)描述了一遍，重點強調(diào)姜悟最后幾個問句：“陛下一點都沒發(fā)脾氣，就把姚太后嚇走了�！�
……這倒像是，姜悟能干出來的事情。
他的確不愛發(fā)脾氣，可說話卻自有一股駭人的魄力，靜水流深，難窺城府。
殷無執(zhí)睫毛動了動。
“殿下，陛下還在地上坐著呢，這秋天天寒，若是病了……”
誰管他。
殷無執(zhí)暗道，那昏君分明什么都不怕，坐秋千的時候都敢那樣松手，好像一開始就知道一定會有人接住他。
殷無執(zhí)感受著肩膀上的疼痛，心中又翻起一股子惱意。
涼亭在小山頂上，風(fēng)顯得尤其的寒冷。
齊瀚渺嘆息道：“這里風(fēng)大，世子殿下便是不在乎陛下，也該為自己身子考慮考慮……您今日挨了鞭刑，方才撞假山上，也傷著了吧？”
一刻鐘后，殷無執(zhí)終于被勸下假山，往前走了不到百米，便看到了跪成一個圈兒的太監(jiān)們。
齊瀚渺道：“你們干什么呢？”
眾人退開，露出了癱在地上的天子。
齊瀚渺驚恐地奔上去：“陛下，您怎么躺這兒了？快起來，若是著涼了可怎么辦��？”
喪批被他扶起來，摘去腦袋上的雜草，道：“朕方才，夢到騎馬……”
其實是地上的石板硌的，渾身都很不舒服。
齊瀚渺告訴他：“陛下一定會夢想成真的�！�
“……”殷無執(zhí)一臉冷漠。
重點難道不是這才多久，昏君居然躺在地上也能睡著嗎？
姜悟點點頭，迷離的眸子朝殷無執(zhí)看了過來。
殷無執(zhí)的臉很白，因為臉白，臉上的那個巴掌印便顯得尤為明顯，看著有些嚇人。
他稍作精神，張嘴想寬慰，又忽然想到歷史，道：“大馬，過來�！�
殷無執(zhí)不理他。
“過來，駝朕，去山那邊�！�
方才他迷糊過去那會兒，便夢到自己騎著馬，循著一股甜膩的味道，顛顛兒地翻過了一座很高很大的山，找到了一塊五彩斑斕的花田。
“快點�！�
齊瀚渺尷尬地低下頭。
虧他剛才還跟殷無執(zhí)洗腦姜悟?qū)λ卸嗪媚�，這一轉(zhuǎn)臉，就又故態(tài)復(fù)萌了。
“快�！苯騿手鴤�臉，道：“不然朕就扒了你的衣裳，關(guān)到鐵籠子里去�！�
又來了，不知為何，殷無執(zhí)從這個威脅里面，居然聽出了幾分天真來。他朝姜悟走過來，告訴他：“山那邊什么都沒有。”
“朕要自己去看�！�
殷無執(zhí)看了他一會兒，然后彎腰，把他駝到了肩膀上。
頭朝下的喪批：“……”
馱著喪批的殷無執(zhí)朝假山那邊走去。
讓人意外的是，昏君居然沒有半分掙扎，就像一個麻袋一樣，服服帖帖地被他駝在肩上。
喪批當(dāng)然不是故意不說話的。
只是他本身喪了吧唧有氣無力，這會兒大腦缺氧憋的厲害，更沒力氣出聲了。
反正，被馱著對喪批來說，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
就，還可以忍受。
殷無執(zhí)在假山后方站定，道：“到了。”
喪批雙臂與長發(fā)一樣自然下垂在他腰部，一動不動。
殷無執(zhí)瞥了一眼肩頭的東西，彎腰把人放了下來。
“――”喪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甜膩的香味沖進肺腑，他漲紅的臉因為新鮮的氧氣而緩和，逐漸轉(zhuǎn)為平靜。
姜悟仰起臉，看了一眼面前巨大的桂花樹，又扭身四周看了看。
再重重地吸一口氣。
“桂花，好香。”
姜悟一邊望著桂樹，一邊對他說：“蹲下�！�
“做什么？”
“接受命令。”
……殷無執(zhí)面無表情地蹲了下去。
姜悟動也不動，“朕要騎在你脖子上�！�
殷無執(zhí)瞄一眼他懶惰的雙腳：“自己來�！�
“快點。”
殷無執(zhí)偏偏不動。
哪有被羞辱還要上趕著，殷無執(zhí)目無表情地想，當(dāng)他蠢么？
一刻鐘過去了，喪批沒有動，殷無執(zhí)也沒有動。
又一刻鐘過去了，喪批坐在了地上，殷無執(zhí)沒有動。
一炷香后。
殷無執(zhí)腿蹲麻了：“你到底騎不騎了？”
“騎。”姜悟說：“要騎。”
殷無執(zhí)整個人都是木的。
終究沒躲過親自把人駝上脖子的命運――
姜悟一點點被舉高，腦袋鉆進了千年桂樹的花叢里，在稚嫩的淡黃色花朵中，輕輕地、陶醉地、深呼吸。
殷無執(zhí)不想再好奇昏君的事情，因為每次都會倒大霉。
“……有這么好聞么？”
“嗯，嗯�！�
“你自幼在宮里長大，不是每年都能聞到？”
“嗯，嗯。”
“……”能不能說點人能聽懂的話。
姜悟看到很多次桂花開，聽到很多次有人評價它的味道，也有很多次，借著風(fēng)飄入花叢里，片葉不沾。
觸摸不到，也聞不到。
這是第一次。
“高一點，再高一點�！�
殷無執(zhí)墊著腳，整張臉都被填進了陰影里：“物極必反�！�
“此話何意？”
“再高就矮。”
“？”姜悟沒懂：“你不行了么？”
幾息后，殷無執(zhí)妥協(xié)道：“自己坐穩(wěn)。”
姜悟穩(wěn)穩(wěn)地張開了雙臂，“好了�！�
殷無執(zhí)看不到他的姿勢，聽罷便松開了扶著他的雙手，直接一把扳住樹枝，馱著昏君猛地一躍。
姜悟的視野一瞬間擴大擴大再擴大，滿目都是淡黃色的花朵，滿鼻都是甜而不膩的花香，黑色的枝干因為蔽日的花朵，在微微暗淡的光線里，也顯得古樸而優(yōu)雅。
他贊美道：“殷無執(zhí)，你真是個好人�！�
殷無執(zhí)撇唇，來不及接受，便聽到一聲巨響：“咚。”
喪批的腦袋重重撞在一截粗大的枝干上。
無聲地倒了下來。
殷無執(zhí)條件反射地把他撈住，迅速藏身在密集的桂花云里。
假裝無事發(fā)生。
第9章第9章
下方齊瀚渺喊了一聲：“陛下，發(fā)生了何事？”
殷無執(zhí)鎮(zhèn)定回答：“沒事�！�
陛下慵慵懶懶，會讓殷王世子代為發(fā)聲也是情理之中，齊瀚渺點點頭，道：“小心一些，莫撞到頭了�！�
千年桂樹枝葉繁茂，青綠翠色和奶黃小花層層疊疊，極其狹小的縫隙間泄出細碎天光。
因為昨日下過雨，樹葉上還沾著水，殷無執(zhí)輕輕一躍，水珠兒就簌簌下落。